杨乔对外说起自己未婚妻时都是叫常乐之名,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她的小名,包括兰小渝。
小九之名,是杨乔刚救下她不久给她取的,那时义父打听到她刚办的满月酒,推算出九月初九是她的生辰,便叫她小九。
过了半晌,杨乔强行镇静下来,沉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名字的?”
“果然是的啊。”林云秀望着眼前如黛夜幕,遥远的夜空有几颗星星十分明亮,“在山上你受伤昏睡的时候,一直叫她的名字,想听不到都难。”
杨乔没想到是他说的梦话,屏住呼吸,试探着问道:“梦中我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叫她的名字而已。”林云秀的声音似有笑意,“你们两个是吵架了吗?为什么不找她?”
杨乔松了口气,却也被搅得心烦意乱,“你找我就是要说这个?”
“看你三个月了都没想过要找她,可见吵得不是一般厉害。既然如此,你可以放弃她,找别的人也是不错的选择。像陈倩、胡知柔,她们都挺好。”
“无聊!莫名其妙!”杨乔声音中明显有了怒气,转身愤愤离去。
林云秀站起了身,在他身后道:“那你要不要考虑我?”声音有一丝颤抖。
杨乔顿时停下脚步,心中惊疑不定,想着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缓缓转过身,在月光映照下,她眼中的光芒似是比天边的星子还亮。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刚才说什么?”
林云秀一眨也不眨的,用他能听见的声音说了句:“我喜欢你,所以……你要不要考虑我?”
此刻林云秀说得已经很清楚,杨乔的震惊成倍成倍地增加。他以为的成功惹她百般讨厌,竟是自己的错觉?
“如果你可以,那我就和你走,或者你留下——”
“不可能。”
林云秀还未讲完的话被这三个字生生堵住了。她愣了一会儿,嘴角勾了勾,“果然如此。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呢?”
丢下三个字果断转身就走的杨乔,听到林云秀低低的声音,心中一阵发紧。但他没有回头,反而越走越快,他需要离开冷静冷静。
“等一下。”林云秀大声叫住了他。
杨乔不由得停住了脚,没有转身看她,只听得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既然不可能,我又怕自己越来越沉沦,那你走吧。你走了,我好眼不见为净,好……及时止损。”
“好,明日陪少宇过完中秋,后日就走。”杨乔说得很快很利落,走得也很快很利落。
林云秀望着他急步离开的身影,鼻子微酸,眼泪慢慢涌上眼眶。直到他消失在月光下,她才转过身,用手指抹去眼角流出的泪水。
回到房间,胡知柔早已坐在床上等她,她在焦急地等待着自己的结果。
林云秀走了过去,对胡知柔苦笑道:“被拒绝啦……不过他拒绝我比拒绝你还要狠,直接要走人了。”
胡知柔啊了一声,脸上是愧疚的神情,“怎么会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是喜欢你吗?”
林云秀俯身趴在床上,将脑袋埋进枕头里,什么话也不说。
“阿秀,你别难过……是我不好,我不该怂恿你的……”胡知柔轻拍她的背,“他……他已经走了吗?”
“他要是走了,家中还会这么安静吗?”林云秀的声音透过枕头发出,闷闷的,“他说明天陪少宇过个中秋,后天就走。”
“对不起。”
林云秀翻了个身,做了几个深呼吸,“这不关你的事,我自己也想说的。哎呀,有点想哭。”说着,眼睛就红了。
胡知柔伸手搂住她的脖子,“别哭……我现在脚伤也彻底好了,我打算过两天就回家,要不,你跟我一起,权当散散心,没准儿会遇到真正的另一半呢?”
林云秀侧过头,“你要回家啦?不知不觉也一个月了……也好,出去散散心也好。”
胡知柔想了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阿秀,我……我能不能求你件事?”
林云秀坐起身,歪头看着胡知柔,“什么事?”
“还记不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的事?”
“你说,你本该是千金小姐,但家人被强盗杀了,钱财被洗劫一空。”林云秀说着,不知怎地,只觉有种不好的感觉在心头浮起。
“嗯……其实这些年来,我偷偷地查了些事,有了些眉目。那强盗住在兰台,抢来的东西应该是被他藏在了家中某处……”胡知柔涨红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我知道阿秀接活有原则的,但是我还是想求你帮我,帮我找回我爹娘给我的东西!”胡知柔跪在床上,不住地向她磕头。
林云秀连忙将手贴在她额头上,制止她磕头,“阿柔,别磕别磕……你已经知道那强盗是谁?为什么不找官府?”
胡知柔抬头,目光中盈满了泪水,“因为那强盗已经死了,找官府也没有用,而且……我怕官府知道会贪污,我的东西未必能拿回来……”
林云秀心中一突,那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她稳住声音,小心问道:“那强盗,是谁?”
胡知柔定定地看着她双眼,一字一字地说道:“胡腾。”
“胡……腾?”林云秀浑身冰凉,脑袋空白一片。
她万万没想到,身边这个悲惨的胡知柔竟是自己这个父亲刀下的又一个受害者,也不知道还安排了多少受害者在等着她去还债。
胡知柔见她模样,脸色忽变。她知道,最高明的骗术是以真诚的面目说大半真话,掺入有最有目的性的假话,一来总说谎言需要不断耗费脑力去想说过了什么又要去圆它,二来人们通常都对真诚的人抱有善意,毫不设防。
所以,她很诚实地说出了宝藏的主人,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万一林云秀答应去了,打听到了什么,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在骗她。
可是,林云秀这失神茫然的反应,很不对劲,这显然不是对胡腾一无所知该有的反应。
胡腾在兰台死了十多年,理应早已沉寂无人提起,传不到阳雀县衙,更传不到这小村子里。林云秀在阳雀呆了一年也不到,基本上是没有可能知道胡腾这个名字。
除非……她恢复了记忆。
她忽然想起林云秀从竹迷仙山回来后的那般看透一切略带悲悯的眼神,难道……她认出了她?她真的恢复了记忆?
胡知柔被自己这个大胆的推论给吓了一大跳,如果是真的,那这些天,她都是在看她演戏?在等着她要做什么?
胡知柔背后一阵冷汗,脑中千头万绪。在多年江湖沉浮中早已累积丰富经验的她,很快就找到了应对之道。
“阿秀,你是不是……已经想起了胡腾的事?”胡知柔虽是在问,但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林云秀回过神来,有些慌乱,脸上扯了张笑容,“我……我……”可说了几个“我”字还是说不出话来。
这次是换胡知柔用看透一切略带悲悯的眼神看她,“你已经恢复了记忆,是吗?”
林云秀骗杨乔甚是容易,是因为她太了解他,也知道在同一个屋檐下的时间已是很短,不忍戳破让血淋淋的事实摆在明面之上。
而此刻面对才相处一个月的胡知柔,又知道她是怀有目的,林云秀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发挥她的演技,她无奈地感觉到了命运对她的捉弄。
她愧疚无比,她局促不安,她欲言又止。
胡知柔轻轻拉起她的手,安抚道:“恢复记忆的你,一定很辛苦吧?我演了这一个多月的戏,我已经很辛苦了……”
林云秀抬头看她,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她竟是全盘托出。
“论理,你是胡腾的女儿,我应该恨死了你,但是恨你没有意义,无法让我爹娘死而复生,我只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混到了许藏身边。”胡知柔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肯定在想,这跟许藏有什么关系吧?因为许藏就是胡腾的弟弟胡跃,也就是你的亲叔叔。”
胡知柔的话实在石破天惊,林云秀只觉浑身血液上涌,“他……你们都是千珍阁的?竹迷仙山里的那个屋子……”
“对。许藏……不,是胡跃,他是千珍阁兰台分堂堂主。我和我养母的儿子都在他手下做事。”胡知柔话中有所保留,这个时候,不宜什么都说,怕说多错多,一不留心就与她的目的背道而驰。
林云秀忽然懂了为什么那些黑衣人都不对她下杀手,也明白了为什么去年被抓时众人对她恨之入骨时,他却为她出言相护,是因为血缘天性吗?
对于血缘天性,林云秀心中有些暖暖的,但她又皱起了眉头,不管怎样,叔叔也不该助纣为虐,不该去追杀对她已经好到她都问心有愧的杨乔。
“阿秀,你能不能帮我找回我爹娘的东西?我只要那些就好……”胡知柔看着她发呆太久,忍不住出声。
林云秀怔了会儿,艰涩问道:“那些都还在吗?我怎么帮你找?”
胡知柔见她愧疚神情,心中有了些把握,说道:“据我所知,胡腾从各处抢来的东西,除了会卖掉一些,其他全部都收藏了起来。胡跃也在找。我跟了他这些年,只知道东西在兰台城郊那座新居里。”
林云秀忽而想起杨乔苦寻多年的家传宝剑照影剑。
多年前自己在雨花村坞山上住时也用了异能帮杨乔定位,兰台正好也是在当时所指示的方向范围里。
那时杨乔兴奋地去找师父说有剑的下落,师父奇怪,得知她有异能,吃了一惊,警告她不许再用,不然会有反噬。她有些呆,因为除去在坞山上第一次使用,此前在雨花村就已用了不少次。她确实使用后当天夜里就发冷,却不知那是异能反噬。
果不其然,帮杨乔定位照影剑后的当天夜里,她再一次浑身发冷。杨乔见她瑟瑟发抖,对自己又恨又悔,守了她一夜。待她醒后,杨乔告诉她不许再用异能,说再宝贵的东西都比不上她健康重要。父母极为看重的那把家传宝剑,不用她帮忙,他一定可以凭自己的力量找回。
忆及此事,林云秀面带微笑。
也许那把照影剑也在那里。
“好,我帮你。就后天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