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物小铺 第1章 面馆食客

五月仲夏的阳光灿烂，阳雀县城各大街道十分热闹。热闹的还有平常还算平静的衙门门口布告栏处。

布告栏上张贴着捕快录取名单，许多年轻的人挤在一块儿探头在上面搜索着自己的名字。有的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开心得不得了，毕竟捕快是衙门公差，除了能享受到一些诸如减免赋税的待遇外，在民间寻常百姓心中也是颇有地位的。

“有我的名字！”一个年约十六岁的少年兴高采烈地叫了起来，随即奔向站在公告栏不远处神色亦是焦急的两个人。他眼里亮晶晶的，朝着其中一个少女叫道：“云秀姐，我成啦！”

林云秀面露喜色，鼻间却是哼了一声。

徐华刚笑着摇头道：“少宇，看来你要多哄哄你云秀姐了。要不是她天天陪你练武术又教你探查技巧的，你哪能这么顺利考入衙门呢？”

“我当然知道，我的云秀姐英明神武，巾帼不让须眉，”林少宇比林云秀要高半个头，可在她面前却像是粘人的小弟弟一样，不住摇着她的肩膀，笑得比太阳灿烂，“我们来得急，也没吃过早饭，为了表示我的谢意，我请你还有阿刚哥先吃个面，晚上我下厨做顿大餐！”

“这还差不多。”林云秀笑了起来，十分满意地点点头。

林少宇拉着林云秀的手腕，“走走走，我记得前面有条街刚开了家面馆，我们去找找。”

林云秀在林少宇拖行下，忽然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可惜，我还要等两年半。”

这番奇怪的话林少宇听懂了。衙门招捕快的第一要求，需是本地人，而林云秀并非阳雀人士。半年前，她出现在王家村，还失去了记忆，说不出一点自己的来历和过往。幸而有林少宇和他的母亲黄大娘作为担保，她才能在他家安身。

但安身了并不代表是本地人。按甄朝律例，除了出生无人照顾、无自主能力的婴孩，户籍不明的人想要成为当地人，需向当地县衙缴纳满三年的五倍丁税。

因此，林云秀对林少宇和他母亲，是十分感激的，因为但凡她有一点问题，比如是罪犯子女，抑或是曾犯下大罪却逃脱了，他们二人将会被连坐，受到严厉的惩罚。

林少宇用手肘拱了拱她胳膊，道：“说不定不用两年半哦。这几个月来你都不知道帮了衙门多少忙，哪天云秀姐立了什么不得了的功劳，说不定一个破例就特招了你。到时阳雀县第一女捕快非你莫属！”说着，又瞧了徐华刚一眼，“到时就是和徐大哥竞争关系了。”

徐华刚笑首点头道：“也许真的有可能，县台大人时常在我面前夸了你不少，话里话外都是欣赏。他说啊，你心细如发、思维灵敏，总能找到我们费劲也找不到的东西。”

林云秀听着两人的话，嘴角高高扬起，“好吧，我听着很开心。”

徐华刚忽而想起什么，问道：“阿秀，少宇过七天就要上任，到时要做五天休一天，这样的话，你那间寻物小铺可只有你一个人了，有想过怎么办吗？”

林云秀还没张口回答，林少宇抢道：“当然想过，云秀姐准备再招个人，不过要先通过她的考验才行。”

“那就好，不然你一个人也会吃力些，”徐华刚笑道，“没准儿你又能带出一个优秀的人来加入我们。”

林云秀一听，撅起了嘴，“合着我还是个带教先生呢？”

“这有什么不好？看你和少宇过招拆招，还挺有模有样的。说不定你以前是哪个江湖门派的人，是一群弟子的师姐，有极好的教授能力。”徐华刚见她这样小女孩似的气鼓鼓的神情，忽然想起初见林云秀的那一天。

那时他是从村长处得知村里来了一个陌生人。村长告诉他，这个姑娘应是喝了传说中的忘情水，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他看小姑娘文文静静的，神情迷茫，直觉她没有说谎。

出于捕头责任，徐华刚去林家见了这个自称什么都想不起来的姑娘。那时的林云秀在草堂坐着，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茶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她一见到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腰背挺直，双手揪着衣裳，一副受了惊警惕的模样。

现在的她，比起当时的她，显得可爱灵动多了。

林云秀歪了歪头，认真思考着这个可能性，“也有可能……不过不管了，过去如何，我已经不在乎了。”

正说着，林少宇指着街旁一家面馆，“就是那，我们先吃顿面，一会儿就回家。”

他往不远处吆喝着卖菜卖肉的菜市瞟了一眼，低头想了会，对正往面馆方向走的林云秀和徐华刚道：“云秀姐，你和徐大哥先去，我去菜市买些猪肉回来。”

林云秀想说等吃完面再一起去菜市买时，林少宇早已跑远了，喊也喊不住。

“真是毛毛躁躁的。”林云秀望着林少宇远去的背影，颇感无力。

“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浑身劲儿使不完的时候。”徐华刚笑道，“我们先去点面吧，说不定面上来，他已买好猪肉回来了。”

“好。”林云秀一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徐华刚，她觉得二十二岁的男子，已经趋于稳重可靠，比十六岁毛躁易冲动的少年要有魅力多了。

二人走近面馆，见面馆门口停着一匹白马和一辆马车。让林云秀有些在意的是，那白马看着她不停地走动，摇头摆尾，鼻间喷气。她有种错觉，若没有将它系在一旁树上的缰绳，它一定会朝她奔来低头蹭她一身。

林云秀离门口越近，白马越是兴奋，直到一个轻啸声从面馆里面传来，白马才渐浙安静下来。它如此听话乖巧，一双湿漉漉的大眼更是望着她，她突然有种很想上去抚顺它毛发的冲动。可它背上配有用旧了的马鞍和马蹬，显然是有主人的，林云秀不得不将那股冲动压制了下来。

徐华刚也注意到了白马的动静，对林云秀道：“这马儿好像挺喜欢你的。不知情的人以为这是你的马呢。”

“我也头一次碰到对我这么有善意的马，阿刚哥的马儿就对我很不友善，总尥蹶子。”林云秀朝白马眨了眨眼，“要是在马场，没有买主，我咬咬牙也就买下了。”

进入面馆，林云秀扫视了一圈。

面馆占地不大，一切都很新，三面是墙，一面有窗，窗口对着街道。柜台后有个大爷正热火朝天地煮着面，见有客人来，热情地说道：“客官，你们先坐，墙上有牌子，想吃什么面直接和我说。”

许是过了高峰期，又许是刚开业的关系，林云秀粗粗一眼望去，食客用一只手都能数出来——就四个人。

林云秀习惯性地看向靠窗的角落。她喜欢坐在那样的角落，这样可以不仅观察店里全景，也可以看窗外的人间烟火。

不知道这是不是从前养成的习惯刻在了骨子里，第一回上馆子，她就已经下意识地挑了靠窗角落，连带身边的林少宇也学她。

只是这一次，靠窗的角落已经坐了一男一女。林云秀目光扫过时，心中忽起异样的感觉，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坐在角落垂眼看着手中粗瓷茶盏的男子，剑眉星目，宽肩劲腰，坐姿挺拔，桌上还有一把剑。不可否认，他长得十分俊秀，是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的人，但是林云秀很清楚，自己的多看几眼不是因为他出众的长相，而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更是来得十分奇怪。她忍不住想，难道从前是认识的？

林云秀正皱眉想着，见他抬头望了她一眼，这一眼只是一掠即过，无风无波，仿若陌生人。

她确定了，不认识。若是认识，又怎么会是这样的反应呢？

林云秀挑了张靠窗接近角落的桌子，与那一男一女邻桌，“阿刚哥，坐这儿。”

她没有坐下来，望着挂在墙上的牌子，对已入座的徐华刚道：“我去点面，少宇的肯定是要阳春面，阿刚哥，你还是青菜肉丝面吗？”

徐华刚随意地点点头。他无所谓吃什么面，只是知道林云秀钟爱这道面，他也就随她口味了。

林云秀走到柜台，向柜台后正在煮面的大爷道：“老板，来两碗青菜肉丝面，一碗阳春面，谢谢！”

大爷侧头笑道：“刚好有个客官也要青菜肉丝面，你们三碗的我一起烧了。姑娘，请等等。”

“不急的，老板慢慢来。”林云秀并不催促，反正他们还要等去买猪肉的林少宇。

林云秀正要转身，就见柜台上除了摆着调料罐外，还有一摊开的账本，账本下还露出灰色布袋一角。她忍不住想，该不是会钱袋吧？她有些犹豫，那布袋的位置实在危险，稍一伸手就可以捞过来的。

是该提醒老板收好钱袋好呢，还是装没看见？她想了想，钱袋被压在账本下，自己要是提醒了，岂不显得她好像刻意盯着他的钱一样？

算了，也许那不是钱袋呢。

林云秀微微摇头，决定装没看见。在转身返回自己的座位时，眼睛带到了那对坐在角落里的男女身上。

男子她已见过，而那女子背对着她，故而看不到她长得什么模样。可从她身上绫罗材质绣着精致花样的衣裳，和头上盘的繁复发髻又插着一瞧即知价值不菲的珠簪来看，便知是个千金小姐。

只是从进来到现在为止，似乎没有听到他们两个人说话，像是在比赛谁先说话谁就输的游戏。

林云秀刚坐下，身后的女子突然开口低声说话，把她吓了一跳。

“杨乔，这一次你无论如何得入赘我们陈家！”

这话题有些劲爆，林云秀登时就瞪大了眼睛。虽然她并不是很八卦的人，但她喜欢去戏园看戏，而这等堪比大戏的事情就发生在身边，那颗八卦的心怎么也无法抑制地蠢蠢欲动，但在徐华刚面前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面无表情，偷偷竖起耳朵听。

良久，那名叫杨乔的男子放下茶盏，声音淡漠，“陈小姐，我已不只一次说过，我——”

“知道，有未婚妻嘛，可是你若真有未婚妻，你会不带她去老家祭你先人？”陈倩打断道，“到今年已经第四年了，年年都只有你一个人，也没见你带了哪个姑娘，可见什么未婚妻，都是敷衍我的。”

杨乔垂眼看着茶杯里混了些碎茶叶的茶汤，认真说道：“我没有敷衍你。”

忽地，陈倩眼泪汪汪，抬袖拭泪道：“四年前，你碰了人家的……”话说到这儿，陈倩哽咽了下，又继续委屈道，“难道你不该负责吗？”

林云秀听到那断句，早已自动联想到在戏园里看过的一些书生小姐风流韵事的戏。她一向最讨厌的就是勾走女孩子的心还不负责任的男人，便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花花公子负心汉。”

对面的徐华刚听到了，哭笑不得地提醒她道：“别偷听，别说话，小心人家听见。”

话音刚落，徐华刚望了杨乔一眼，恰好杨乔也看向了他，顿时面露尴尬，朝他苦笑点头以示歉意。杨乔微微一笑，别开了视线。

“阿秀，人家听见了。”

林云秀咽了咽口水，毕竟没有当着人家的面说，显得她不光明正大。不知怎地，她理直气壮地厚起了脸皮，不以为然地小声说道：“他敢做，就不要怕人说。”

说完，林云秀似是给自己打气，反正也不认识，出了这面馆，大路两边走，谁又能记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