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那只手松开,竹叶悠悠地飘落到紫色衣角下,司元贞开口:“昌河,去赵家。”
他轻叹一声,轻得几乎听不到。
昌河面露不忿,刚要出声就被司元贞挥手阻止:“去吧。”昌河瞟我一眼,扭头走出守正院。
我被看得莫名。
“长乐,过往自去,你说的种种真也好假也罢,我都不追究了,以后我们还有长长久久的日子。”
不追究?不追究,上赶着给子济说亲?
我嗤笑一声,“殿下心胸宽广,长乐佩服。”
他垂眸,看不出半分情绪,眼窝因这些日子的消瘦而深陷,上方有眉骨遮蔽出的阴影,平静、莫测。
真是像极了我老窝处的那一方深潭。
我此刻真是厌极了他的平静,“长乐并非良人,无论殿下做什么,长乐也不会给出回应。”
又有竹叶飘来,那诡静如深潭的眸子仿佛也起了涟漪。
我心中虽不知为何地发怵,为了不落气势,仍扯出个嘲讽的笑容,正正朝着他。
风停竹叶落,那眸子里的涟漪散去,又归于平静。
“我们合该在一起,你看,这次你虽不告而别,南北兜转一遍过后你又回来了。”
我有些挫败。
他看着我,继续说:“我们会成亲生子,白头到老。”
“我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只你一个,长乐你将心比心,也该只有我一个男人。”
他像是被狐狸精迷惑,一张嘴全是胡话,心智什么的通通找不见了。
不对,他心智可清晰得很。
我拍打紧锁的房门,高喊:“司元贞你不是不追究吗,把我关起来什么意思啊!”
“直呼殿下名讳大不敬,姑娘慎言。”门外守卫出声。
我恹恹地坐到椅子上。
薄纱糊的窗棂被我用簪子戳了个小洞,透过小洞,是□□颗两人高的桃树,朱红的院墙,再往远处,是另一面红墙遮蔽的楠竹,竹梢轻摇曳。
再往远处的远处,一栋高楼,夜色暗笼罩,楼顶沾染晚霞橘黄的光晕。
从前司元贞指着高楼给我看:“那是摘星楼,宫内祷告天神的地方,三品以上的宫人每月初一可入楼祈愿。”
“能见着摘星楼的地儿,只皇宫与定王府两处。”
凡人亿万,见过精怪异事、神仙踪迹的却一眼能数尽,故而凡间对鬼神之说半信半疑,我问:“殿下见过神迹吗?”
“不止见过。”
那高楼我不止在定王府见过,还有今晨,与小锦一道见过。昨夜摸黑,她竟误打误撞飞进了皇宫,看那荒凉无人的模样,约莫是有名的“冷宫”。
我指甲划拉着窗棂边缘的薄纱,“守卫大哥,殿下可有说何时放我出去?”
“姑娘安心住着,这地方虽金贵,殿下也没说要算您房钱。”
呵呵。
夜色越来越暗沉,远处的摘星楼轮廓隐没,我数到了飞过那楼顶的第一百五十一只大雁。
又一群黑灰的雁影,一百五十二、一百五十三——
“殿下遣我们来照顾长乐姑娘。”清荷的声音脆生生,总算来人了!
门开,灯笼柔黄的光照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我转头,清荷笑呵呵朝我走来,夏碧留在门口。
“见过长乐姑娘。”夏碧竟屈膝朝我行礼。
我小跑过去扶起她,“干嘛与我生疏成这样。”语罢,又拉过清荷,“那晚灌醉你们是我不对,可我也实在没有别的法子了。清荷、夏碧,实在对不住。你们可有因我受到牵连?”
清荷无所谓地一摆手,依旧笑呵呵:“无事,不过被关了几个月。殿下心思仁善,不会重罚我们的。”
夏碧低头不说话。
我被关的这几个时辰,一边数大雁一边暗暗骂了司元贞几十遍,仍觉得时间慢得像乌龟爬。若是被关着几个月,简直不能想象出来时我会是怎样一副骂天骂地骂人骂鸟的模样。
夏碧若是仍对我亲近无间,那才反常。
“我以后绝不连累你们。”我伸手保证。
夏碧抬眼,“姑娘不日就是太子妃,何需向奴婢自降身份。”
清荷附声:“殿下明日就与司天监监正算日子娶姑娘呢,以后你就是我与夏碧的主子啦!”
一个太子娶小官之女?拥附司元贞的大臣们没有异议?我不由感慨从前沛沛当真是魅力无穷,让司元贞在见过小锦那般的姝色后不为所动,还一意孤行地娶她。
我拉住清荷夏碧两人的手,夏碧欲要抽出仍被我紧握住,她微带疑惑地看我,我回视:“我坠湖醒来后记忆不清,是你们不计较我愚笨,处处包容我、提醒我、帮助我,否则凭我犯的那些错早该被卖出府里十几回了。”
“无论我是沛沛还是长乐,心里都是把你们当作朋友。先前我行事不当连累你们,你们打骂我一场都是该的,只一点,千万不要与我生分,再说什么主子奴婢的,这府里我说几句真心话的也只有你们了。”
夏碧脸色稍缓,我更加用力握住她的手。
清荷轻笑:“我们一直是朋友啊。”说罢,手指轻轻戳夏碧两下,夏碧瞪她一眼,又瞄向被我握住的手,“力这么大,长乐你是这样对朋友的?”
我赶紧松手。
消磨时间,没有比八卦更好的法子。
清荷轻声:“长乐还记得宋二吧?殿下去江南查案发现宋尚书伙同大皇子买卖官职,一口气端了宋家,那宋二和兄长本要一个入教坊司,一个充军。不料去查抄宋家时却两人早已逃走,他们现在不知道在哪处过活呢。”
“宋二心肠歹毒,那日差点毁你容貌,如今看来都是她的报应。”
我依稀记得那个绿衣女子,很漂亮,灯会上与她和她兄长遇见一次。只是我与她的旧怨已了,她得意或潦倒,都与我没有干系。
四处漂泊的报应,该是她在别处的因果。
夏碧点了盏最近的烛,细瘦的身体被烛火拉出更加瘦弱的影子,她端了杯茶水递给我,“听昌河说逃跑的不止宋氏兄妹,还有个孙家的庶孙。他运气不一般,自家的祖父兄弟全下了大狱,妻子一家也死得没一个活口,偏他逃了出去。他是叫孙……诶,昌河说得太多我没记住。”
“孙士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