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襄富饶,故而此城的司马官儿也比下州高了半品,不上不下的职级,让周致北过得甚惬意,周府的小花园里养了一路的紫兰,通到飞云那处的宽径。
飞云拿了本蓝底黑字的书,拧着眉头,看得正入神。
“飞云!”我还没进屋便远远朝她招手,她先是愣了几息,待我走近几步后,忽地笑眼,“沛沛!你怎来了,殿下也——”话未出口,见着后方的子济,又看看我,定眼想了会儿,“沛沛,你与牧青公子相识?”
我扑哧一笑,“飞云,那日多谢你们夫妇帮我带话。这些日子变故颇多,说来话长。我如今叫长乐,至于我与牧青嘛,就像你与周致北。”她恍然,“原来牧青公子口中的妻子就是你啊!”说罢,似是觉得缘分巧妙,又捧书轻笑。我此时才看清,书名是《妖录》。
飞云怀疑那邪气女子是妖怪?
我看向子济,他也正盯着书,飞云递书给他,“公子对这些志怪之事感兴趣?”他略略翻了十几页,“牧青当过几年道士,与精怪一类有些接触。”他低头看我一眼,我挑眉,与一只白鹤精同床共枕,这叫有些接触?像是看透我想法,他拉起我的手,“对它们颇了解。这本《妖录》是前朝衍经老道所作,还算详实,不过府上的小锦姑娘,夫人在此书里怕是寻不到一二。”
他仿佛又回到了我初次见他时的神棍模样。
“公子怎知小锦……?”飞云立时变了脸色。
“小锦姑娘貌似活人,身上却妖气并着死气。不知夫人可发觉,小锦姑娘住处草木荒落,檐下燕子窝都换成了乌鸦巢?”
人之将死时候,死气溢出,房顶常有乌鸦环绕;死人埋了,乌鸦也就散去。少有听闻乌鸦在活人处盘旋,更莫说在活人住处筑巢的事儿。
飞云一惊:“那些黑鸟竟是乌鸦?!分明看着是锦雀的模样,只是毛色不对?”赵子济凝眼,“不过障眼法术,黑鸟确是乌鸦无疑。”
活了一千八百年,我从未见过妖气死气共生的精怪,气息杂糅,两气相争,凡躯妖躯都无法承受。这精怪身体约莫不大好,不好好打坐修炼驱逐死气,来人间作甚?
飞云坐在椅上,惶惶:“那妖怪痴缠致北……她要对致北做些什么?!”声音却高又响,说到后面,渐又气愤得不行,飞快走进内室,内室传来砰砰声,我疑惑地看向子济,他也不懂地摇摇头,直至飞云的衣袖现出个影子。
她拖着把长剑,有大半个她那么长,剑划着地,一路呲呲地出来,“我要宰了那妖怪!”
我和子济惊在原地,眼见着她越过门槛,雄赳赳气昂昂,拖着剑就要杀妖怪,她是个凡人啊……
回过神后,我俩急急忙一左一右地拦住她,我指着剑:“飞云你莫急,凡剑不好伤到妖怪,我们先、先静静,嗯,让子济画些符咒,我再用符咒贴个阵法,试试那妖怪的深浅。”
长剑闪锋光,飞云眼里凶光比剑光还要亮上三分,“沛沛,你会捉妖?!”我拉着赵子济手臂,讪笑:“跟牧青学了些皮毛。”子济接过长剑,引惊魂未定的飞云坐下,含笑点头。
“沛沛,啊不,长乐,牧青公子,绝不能再让那妖物呆在致北身边!此事拜托两位了,不论你们要什么,我有的,只管拿去……”
她眉眼间尽显焦灼,一双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忽分忽叠,我低头看与子济交握的手,想了许久——妖怪缠的只是周致北,若是他运气差被搞得没命了,飞云大可另找一个……只是这话约莫安慰不了她。
我一时无言,擦了擦鼻尖本不存在的汗,听到子济的声音:“夫人见外了,您与周大人既是长乐好友,牧青怎有置身事外的道理。”我随即大大地点头,“就是就是。”
眼见飞云渐渐展眉松气,我与子济相视片刻,他眼中的笃定让我有了几分把握,正欲收起长剑,我忽见飞云双目睁大,紧闭的唇透出难耐的厌恶。
循着她目光看去——
周致北脚步生风走来,“夫人,听说来了客人?是——牧青公子,咦?沛沛姑娘,你何时离京的?殿下他——”
“说来话长,你问飞云。”我打断他,目光落在他身后的女子身上:轻稚的双丫髻,浅紫襦裙,掩不住的死气妖气。
以及,极其抓眼的一张脸。以人以妖的审美来判,她都极其惊艳,一双亮盈盈的眼仿能勾住心脏。
我一时不确定她与周致北,究竟是谁缠着谁。
她见着我,眸光愈亮,缓步向我走来,子济挡在我身前,温声:“小锦姑娘,可否借步一谈?”我侧身抬头看他,眼神清亮,没有半分被蛊惑的迹象,他不解回视,我忙撤头向小锦,略心虚地补话:“你、你要晓得好歹,你能变成现今这副模样定定是万分不易的。”
我是族里万年来天赋最高的白鹤,勤勤恳恳修炼到化形尚且花了一千八百载,她修成这副好模样,用的心血想必只多不少。
周致北上前,“沛沛你与小锦从前相识?”他还未等到回答,便被飞云扯着衣袖踉踉跄跄出了门,几息后,仍能听到他委屈的腔调:“夫人,这次揪我又是为何?”渐至声音全部隐没。
屋内只余下我、子济、小锦,小锦站在我正前,直直盯着我,我狠声:“你莫看我只是个凡人,你若敢动我分毫,来日我必十倍还你!”
子济抽出早前备好的桃木剑,虚空画了个困符,温和不再,“我只收妖,不杀妖,你若对她动手,我必杀你。”我从未见过他如此凌厉的眼色。
“原来是你,我等的原来是你啊。”小锦停在原地,声音幽幽。
子济收手停了符,朝我看来,我瞪大眼睛,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敢以毕生修为做赌,之前从未见过这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