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浔进家门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
少女清澈明净的眉眼弯起好看的弧度,她轻哼着不知名的歌,在玄关换好鞋后直接上了楼。
完全没注意到沙发上扭成一团笑得像地主家傻儿子的祝亦燃。
当然,祝亦燃也没发现有什么人从自己旁边走过去。
他忘了自己让她出去买可颂招待夏梨;她也忘了自己出门后还去买了可颂,甚至忘了不知何时离开的夏梨。
姐弟俩互相无视,各自欣喜,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这么默契。
通往二楼的台阶铺着简约的白色瓷砖,季浔一步一步踏上去,幻觉中质地坚硬的瓷砖竟然逐渐融化成了云朵的模样,每走一步都轻飘飘的。
她轻快地跳过每一朵云,进房间后直奔阳台。
季浔趴在雕刻着镂空花纹的阳台栏杆上,急切地搜寻楼下少年的残影。
出乎意料,孟时瑀竟然还站在楼下,并未离开。
本以为甜意已经封顶,此刻看到少年毛茸茸的发顶,季浔只觉得心里暖得不行。
她拨通他的电话。
“刚分开就想我了?”
低润的声音慵懒悦耳。
季浔不理他的揶揄,笑着问:“你怎么还没走?”
他听到她的问话后沉默一瞬,往后退了几步,仰头向上看。
季浔伸起胳膊冲楼下的小小身影用力挥手。
她看不清孟时瑀的表情,但隔着听筒也听到他轻笑的声音。
“回去吧,我说了嘛,去了鹏城也会经常给你打电话的。”
凉风吹起季浔柔软的刘海,阳光环绕在周围,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不要,”孟时瑀拒绝,像个不容置喙的独裁者,“我要视频,假期每天都要打!”
季浔觉得好笑,因为心中已经足够笃定自信,她甚至反客为主开始逗他。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苦恼,“那样的话,我会审美疲劳的。”
“你说什么?!”孟时瑀简直气急败坏。
季浔看到他又往后退了几步,站在了花坛边的石沿上。
他大概是想用站得高的方式表达自己气势,尽管这点高度在十七楼的阻隔下杯水车薪。
季浔哈哈大笑。
少女清脆的笑声顺着听筒流进孟时瑀的耳朵里,他单手叉着胯,仰头看向十七楼阳台上模糊却明媚的身影,也缓缓扬起嘴角。
他知道她不会离开附中就忘了他,她也知道他没有真的在生气。
气他是乐趣,他生气也是乐趣,废话文学同样还是乐趣。
只要说话的对象是彼此,就连对方听筒里毫无营养的风声都有意义。
笑了一会儿,孟时瑀缓缓低下头,脚边的枯叶被他踩得唰唰作响,碎成满地落红。
“季浔。”
季浔懒洋洋地趴在阳台晒太阳,听见他叫她的名字,轻轻应着。
“嗯。”
孟时瑀许久没出声,季浔也不催他,目光始终锁在楼下花坛边的那一小块空地。
阳光穿过干枯的树枝在他身上作画,明暗之间交错的光芒像是天使的魔法,将他描摹成她眼中最夺目的风景。
季浔发愣之际,孟时瑀终于开口。
他轻轻地说:“对不起。”
“嗯?”季浔像刚睡醒的猫一样眯了眯眼,撑着栏杆稍稍直起身子,不解地问,“为什么说对不起?”
像是鼓足勇气一般,孟时瑀的嗓音有些艰难的涩意,语气十分真诚。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根本不会这样被人针对。其实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该和你道歉,只是当时有点突然,我还以为是我的幻觉,等我反应过来之后你就冲过来……”
“别说啦!”季浔羞恼。
冲动之下做出的逾矩行为怎么能在清醒的时候被提起,她简直害羞到要原地爆炸。
孟时瑀想到刚刚的画面也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他抬手扒拉了下头发,顿了顿才继续说:“反正就是刚开始没说是因为没准备好,但是后来当你站在我身边跟我说话的时候,我一开心就不敢说了,我怕我一道歉你就反应过来发现有道理,觉得我是你灾难的源头,然后一下子又不想理我了……”
“那你干嘛还要说?”季浔抿嘴闷声笑,故意板着声音打断他。
“因为、因为,”他的声音很闷,“本来就是我的错,如果你因为这个不想理我了……”
“你就和我一别两宽,然后祝我幸福?”
季浔联想起偶像剧中经典又狗血的场景,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骤然挺直的腰板是爆发前的信号。
“……”
一别两宽吗?
修长的手指紧紧捏住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孟时瑀回想了一下这一个星期自己艰难度日的惨状,和自己较劲不过几秒,最终还是乖顺地向自己的阴暗面妥协。
孟时瑀破罐子破摔地说:“我就让祝亦燃偷偷打听你考哪个大学,到时候我也去,像警察抓小偷一样天天抓你!”
他想了想,挽救地找补,“我有错得弥补对吧,老死不相往来多不负责任。”
反正一别两宽是不可能的,绝对不行!
电话那头迟迟没说话,孟时瑀舔了舔唇,想转移话题却架不住大脑一片空白。
这下完了。
不会真不理他了吧?
半晌,他听见对面轻笑出声。
“有道理,”季浔认可地点点头,冲着楼下忐忑不安的身影说,“你得好好弥补,你得隔三差五对我嘘寒问暖,按时报备,每天早中晚对着天空为我祝祷,嗯……还得无偿辅导我的功课,随叫随到,就算我听不懂也不能不耐烦,要关心我的功课和新学校……”
季浔还在掰着指头苦思冥想地提出一些无理要求逗他,结果对面想也不想直接应下。
“好!”
笑音轻快缱绻。
季浔张了张口,错愕一瞬后又蛮横地说:“我还没说完呢!”
“那你想起来什么随时告诉我,我都答应。”
孟时瑀好脾气地轻哄。
季浔扬眉,“什么都能答应?”
“嗯。”孟时瑀仰起头看向阳台边的倩影,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声音带着懒洋洋地笑意。
“时效越长越好,最好是以一辈子为期。”
“……”
“孟时瑀。”
她轻轻叫他的名字。
“嗯?”
“你变油腻了。”季浔忍不住吐槽。
-
鉴于转学手续已经加紧在办,祝长峰直接为季浔和祝亦燃请了假,两个人一起在家学习,不需要再去学校。
虽然是这样,季浔还是打算回去一次。
“真不明白你,那些破书到新学校再买不就完了,非得回去拿一趟干嘛?”
祝亦燃拄着拐杖走在季浔身边,看着金光闪闪的教学楼三个大字就不耐烦。
“因为我的书上有笔记!”季浔慢悠悠地走着,脚下枯黄的落叶被踩得发出脆响,她鄙视地看了祝亦燃一眼,吐槽道,“你这种不学无术的人是不会明白笔记有多么重要的。”
“呵。”祝亦燃翻白眼。
正值午休时间,教学楼内几乎没什么人。
季浔正要伸手扶祝亦燃上楼梯,他警惕地晃开她的手,“不许扶我!区区楼梯还能难倒小爷?你可真逗!”
季浔挑眉,神经病。
“你确定啊,要是摔了我可不一定拽得动你。”
“你先往前走,”祝亦燃不耐烦,“看我给你表演什么叫身残志坚。”
“……”
反正一共就一层楼,季浔也不勉强,自己径直往上走,等着祝亦燃走到孔子雕像,她又默默爬上二楼,站在楼梯口看他像大猩猩一样往上窜。
中央楼梯往左是七班,往右是一班。
季浔原本想他们各回各班收拾东西,然后统一在楼梯口汇合,但祝亦燃死活不同意,非要俩人一起走。
她明白祝亦燃其实根本不在乎拿不拿那些书,只是担心她自己一个人来学校会发生什么状况,所以才非要陪她一起过来。
季浔靠在拐角的墙壁上,看着祝亦燃毛茸茸的发尖,心里泛起阵阵暖意。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中央楼梯右侧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却是陌生的不耐语气。
季浔动了动耳朵,不动声色地听着。
“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韩明露站在教室后门,身姿挺拔地冲着眼前的男生一字一句说,“孟时瑀,其实我不喜欢你。”
“我知道,你不过是想用我来印证自己的魅力有多无往不利,没成想竟然碰壁了,眼看着万人迷的人设毁了,你气不过就开始陷害季浔,连带着与人为善的人设也崩塌了。”
“真是得不偿失。”
他懒得看她,扯起一个极其讽刺的微笑。
“说实话,最开始注意到季浔的确是因为我发现你喜欢她,但这并不是我针对她的理由,你对我来说魅力也没有那么大。”
韩明露挽了挽头发,声音平稳带着傲气。
“只是市篮球赛那天我不小心听到了她和徐子安的对话,没想到她之前竟然是那样的,一个又笨又丑又胖的女生竟然也能比过我,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更搞笑的是你明知道这件事还是那么喜欢她,甚至慢慢的连班里的同学也开始背后议论她比我好,我怎么可能能忍得下这口气。”
她呼了口气,陈述着,“这件事是我错了,不过你就一点问题都没有吗,季浔物理不好,你知道吗?她死要面子,宁可撑到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笨蛋,你知道吗?甚至期中考试当天,中午开始作弊一事就传得沸沸扬扬,你到晚上才知道这件事。”
“孟时瑀,你是真的关心她吗?”
“或者,你真的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喜欢她吗?”韩明露笑了,笑容无比明媚,她轻轻地问。
孟时瑀看着她,面容冷峻。
韩明露每句话都戳在孟时瑀最在意的地方,他其实并不算了解季浔,他不知道她看似柔弱其实内心比任何人都更要强,也不知道她时刻扬起的笑脸背后躲着多少不愿为外人道的苦痛。
仔细想想,孟时瑀对季浔的了解其实和所有人一样多,她没有表露过的,他似乎也从来没有主动探求过。
他给予的心动,似乎都停留在浅薄的表面,那么这样寡淡的喜欢又能撑过多少沧海桑田?
“关你屁事?”孟时瑀冷冷地问。
韩明露一怔,没想到好脾气的孟时瑀竟然也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僵了一瞬,继续补充,“而且我听说季浔就要转学了呢,但愿你还有弥补她的机会。”
孟时瑀拧眉,用鼻孔对着她。
不太友好的眼神里还带着些许同情。
她似乎不太明白,如果一段感情出了问题,距离只是表象,人才是核心所在。
所以,孟时瑀很确定,他和季浔绝不会有任何问题。
即便有,他也一定会想办法解决。
当然,这种笃定他根本不需要和任何无关紧要的人分享。
韩明露也根本不会明白。
孟时瑀突然笑了声,语气极其不耐烦。
“你该庆幸她快要转学了,否则再发生这种事我一定不会像这次一样轻易放过你。”
他看也没看韩明露一眼,转身便是。
不期而然对上一张平静的白皙脸庞。
也不知道她听了多久。
“好久不见。”
季浔看了孟时瑀一眼,转头望向韩明露,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