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物医院外,季浔沉默地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
风干的眼泪黏在皮肤上,脸颊传来紧绷绷的不适感。
她抬起手想要擦脸,又看到手掌上被磨掉的大块皮肤,干涸的血迹粘着细微的尘土砂砾,有些渗人。
她的手疼得发麻,吸了吸鼻子,无可奈何地将手放下。
“季浔,”孟时瑀喘着粗气跑回来,手上突然多了一个小袋子,“我去给你买了药,你这个伤口要赶紧处理一下才行。”
季浔仰头看他。
男生还有些喘,额前的碎发因为奔跑带过的风而扬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原来他一声不吭跑出去是去买药了。
季浔看了眼自己的手,小声说:“谢谢你。”
孟时瑀坐在她边上,捏着她的手指看了看,而后才开口,“伤口沾了土,可能要先清洗一下,走吧我先带你去卫生间。”
季浔没吭声,任由他扶着自己往前走。
伤口冲洗好后,孟时瑀坐在她身边,一边用棉签蘸取药水一边说:“疼的话告诉我,我轻一点。”
“好。”
孟时瑀握着她的指尖,将她的手托在自己掌心上,粘了棕黄色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触碰着红色的伤口。
他的模样无比郑重,额头上竟微微浮起一层薄汗。
从季浔的角度看他,男生低敛的薄薄眼皮将眼眸完全覆盖住,鸦羽般的长睫一眨不眨,微乱的碎发在上面投下斑驳的影子,他的侧脸锋利分明,十分好看。
指尖被他握着的地方潮湿温暖,季浔不合时宜地心跳很快。
“疼不疼?”药水涂了一半,孟时瑀掀起眼皮看她,轻声问。
季浔猝不及防与他对视,因为距离太近,她的心跳史无前例地快。
“还好。”她懵懵地答。
闻言,孟时瑀放心了些,继续认真帮她涂药。
他的动作温柔细致,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一般。
季浔直勾勾地看着他,世界悄悄静音。
她想起刚刚在小巷时的场景。
小白狗在男人手里奄奄一息,季浔从未有过如此无力的时刻,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力量是如此的微弱。
如果她是大猩猩,是金刚,是蜘蛛侠,稍稍动动手指就能将男人弹走,将小白狗救下。
可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生,面对坏人的行为丝毫没有阻止的能力,甚至一不小心连她自己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危急之际,孟时瑀从天而降。
男生穿着简单的T恤短裤,清清爽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狗贩子打跑。
就像是漫威里如同及时雨一般出场的蜘蛛侠。
他轻抹掉她脸上的眼泪,神色无比焦急,“你怎么样,有没有事?”
小巷背光,柔软的夕阳铺散在他身后,晚风席卷夏花的柔软馨香静静环绕。
他是无人区的和平使者,是比落日更加耀眼的圣光。
季浔望着他,忍不住大哭起来。
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一瞬间,自己非常非常想要扑上那个充满阳光气息的温暖怀抱。
英雄救美。
果然是经久不衰的心动桥段。
“怎么了?”孟时瑀已经涂好药,伸出五指在季浔眼前晃了晃。
季浔回神,不自然地别开眼,她摸了摸鼻子愤愤地说:“可惜那个狗贩子跑掉了,不然真应该让警察把他抓起来。”
孟时瑀看了她一眼,低下头去用纱布帮她包扎伤口。
他的语气很慢很轻,“法律上其实并没有专门为虐杀动物成立法条,宠物的存在只能算是主人的附属品,是财产而不是鲜活的生命,就算报警最多只能把狗贩子定性为盗窃罪,而偷盗需要达到一定金额才能构成犯罪行为,像小土狗之类的流浪狗,可能……”
根本无法算作犯罪事实。
孟时瑀没有继续说下去,季浔已经气到发抖。
“所以狗贩子如果只贩卖流浪狗就不算犯法了吗?”
“如果只是贩卖流浪狗这一条的话其实是不构成犯法的,”孟时瑀斟酌着语气,又补了句,“但是如果被曝光的话狗贩子会承担道德的压力,尤其是在信息时代,他们的行为被曝光后肯定会受到社会的谴责,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季浔皱着眉看向自己的伤口。
在她心里恨不得把狗贩子大卸八块,那种一无是处只懂得以伤害别人的方式在这世上苟延残喘着的废物无赖,即便是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不,六马分尸都不为过!
可是如果真的计较起来,他们并不会只因为贩卖流浪狗而付出任何代价。
季浔愤愤不平,心里憋着一股气,恨不得在脑海中创造出一个幻想世界,把这些混蛋全都吊起来抽鞭子。
她气得紧紧抿着唇,半晌没吭一声。
手术很快结束,两只小狗没什么大碍,但仍需要住几天院观察。
孟时瑀交了钱,和季浔一起在窗口处看了会儿两只小狗。
白色小狗还带着呼吸机,小小的身躯缠着一圈又一圈绷带,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睡着。
与它相邻的小土狗正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两条毛茸茸的小腿上同样缠着绷带。
医生出来时顺便恭喜他们——小土狗已经有了小宝宝。
胎儿很健康,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
出宠物医院时,天已经擦黑。
商业街热闹的灯光接连亮起,广场大屏滚动播放着时下流量明星的最新广告。
孟时瑀走在季浔身侧,偏着头看她的侧脸。
他安慰她,“别担心了,医生说它们两个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季浔摇头,“我在想它们两个出院以后该怎么办,不知道我爸爸会不会同意我一下子养两只狗。”
她想起小土狗的肚子,表情又萎靡了些,“可能还不止两只。”
“啊?可是,那只狗是我的啊,”孟时瑀表情惊恐,“你救了它一命就要直接领走?!”
“?”
季浔惊住,这才想起来孟时瑀之前说过自己的宠物狗丢了,没想到正是这只。
“那只小白狗是你丢的那只?”
“对啊!”
“那它怎么这么脏?”
“……”孟时瑀被噎住,尴尬地挠挠头,“我上学那么累,哪有时间天天给它洗澡。”
“……”
“那你爸妈呢?”
“我爸妈去世了,我自己住。”
季浔惊讶地转头看他,没想到自己随口一问会勾起这样的回答。
孟时瑀转过头冲她扬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独立自强很了不起?”
他的声音吊儿郎当的,没有一丝伤感。
印象中的孟时瑀彬彬有礼,举止大方,总是很爱帮助别人,甚至为此得了季浔“中央空调”的封号。
虽然这么说,但季浔知道他真的是个很善良很温暖的人,乐于助人完全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涵养,并不是为了博得好名声或者所谓的“养鱼”。
他的品质太过好,以致于她根本想不到他的成长环境竟然是这样的。
季浔看着他温柔的眉眼,诚恳地点头,“很了不起。”
季浔从来是个别扭性格,难得这么大方地夸人,孟时瑀被她赞美得措手不及,当即愣在原地。
“季浔,你、你……”
她反应过来,赶紧转移话题,“那个,你怎么会懂那么多法律知识,我竟然都完全没听过。”
孟时瑀垂眸看了眼女生发红的侧脸,眼里沉寂的星河骤然绽放。
他弯起唇角,笑音悠长深远,“因为我的梦想是维护世间和平,做一个有能力伸张正义,保护弱小的律师。”
说这话时,夜晚的灯光在他脸上流连,勾勒着少年风发的意气。
维护世间和平。
季浔被他宏大的愿望逗笑,她有些佩服地说:“真厉害,你竟然拥有这么伟大的梦想。”
“你呢?”孟时瑀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么?
季浔歪头想了想,表情有些困惑。
仔细想想她好像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做的事。
小学时每天都想看动画片,初中时只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不再被人欺负奚落。
她好像,真的没有像孟时瑀那样波澜壮阔的愿景。
难道她只是个没什么思想的人吗?
孟时瑀见她没出声,安慰道:“没关系,梦想也是需要探索的,要对生活有了认知才会知道自己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目前没有梦想至少说明你的生活很满足。”
真的么?
季浔没来得及问他律师梦想的启迪来自生活中的何种契机。
她抬头去看孟时瑀,视线穿过他刚好看见某知名家电品牌的商铺。
店里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新上市的液晶电视,画质清晰分明的大屏播放着新闻联播的内容。
七点多。
正是新闻联播播报的时间。
“新时代的中国青年应当把个人梦想融入到民族复兴的伟大事业中……”
主持人字正腔圆的播音腔顺着敞开的大门,一字不落地钻进季浔的耳朵里。
她想起孟时瑀在医院长廊时说的话。
弯起唇角,眼底闪出细碎的光。
她的声音有些雀跃,仿佛发现什么珍宝一般惊喜开口:“孟时瑀,我好像知道我的梦想是做什么了。”
她的目光太过耀眼,孟时瑀也不自觉地笑起来。
他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问:“成为新闻联播主持人?”
“不,”季浔粲然一笑,“我要成为发现新闻的人。”
发现那些被尘世湮没的无人角落,是否还隐匿着许多见不得光的故事。
法律是人们维护自己的最后一道防线,而在此之前,还有许多其他的正义。
季浔要做的,是让每一个无法量刑的坏蛋都被人们看见,让阳光普照在隐藏的角落。
为弱者发声,为暗夜推进曙光的到来。
她希望尽她所能,以柔弱的身躯为这个世界贡献更多的能量。
以她擅长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