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旅之际 第9章 工伤

十二月底，芷江寒气冻骨，凉风习习。

《簟色归霜》的拍摄到达了中后期，卫宁瑶这个角色的关键性戏份多起来，服化道也从一开始的清纯娇媚逐渐转变为沉稳内敛。

初娴在剧组起早贪黑背剧本，作息规律但不健康。

早晨天色刚蒙蒙亮，化妆间里，老师在给初娴做造型妆发，她拿着剧本看的入神。

“唉小初娴，”戚林在一旁问了句，“今天威亚戏，我记得你是不是恐高来着？”

初娴点头，“嗯，是有点，最近几年适应了就还好吧，高度不是很高，还是可以克服的。”

戚林关切道：“难受记得要说哦。”

“好，谢谢小戚姐。”初娴应下。

——

初娴裹着一身白色羽绒服出妆发间进了片场，严实得跟条蚕宝宝似的。

芷江是个北方城市，到了冬天除了冷还是冷。

刚一出去，凉风吹的初娴脑袋发蒙，早起带有的困倦一扫而空，年轻的威亚工作人员正准备给她穿戴装备。

羽绒服一脱，给咸鱼冻的直哆嗦，捂着鼻子连打了几个喷嚏。

初娴是个尤其怕冷的，体质使然，别人冬天穿五件她就得穿八件，要是碰上冬天走红毯，她都一度想要穿东北花大袄来展示一下地域文化的美。

魏言珺见她这副样子道：“初娴，你抖得从远处看像得了帕金森。”

威亚小哥不太娴熟地把她腰部一个个铁制卡扣扣紧，期间还因为手冻得发抖好几次蹭到初娴的腰，连连垂头道歉。

她扭过头去，“唉没事哥，天冷我也抖，你慢慢系。”

小哥低声道谢。

“唉要不让服装组老师给你重新准备套加绒厚戏服吧。”魏言珺建议。

初娴头摇成拨浪鼓，“不要。”

“我看你耳朵红得都要冻掉了，掉下水嘴巴先浮起来啊。”

“加厚的上镜太显胖了，”初娴蹙眉，“到时候一个冬天一点好的没吃着还得被骂不注重身材管理，我冤死了。”

“……”

姐，你有这觉悟还没爆火都算内娱欠你的。

李集举着大声公喊道：“好了，都准备好了，全场安静，演员就位。”

这段戏初娴在地面有段台词儿，然后就是吊起威亚来和魏言珺的打戏。

初娴和魏言珺先前就有合作过，有一定默契度，打完板后拍摄基本上就是一遍过。

李集满意地点头。

初娴也觉得好玩，魏言珺一个爱豆出身的，其实演技不输之前与她合作的大部分科班男演员，这点她之前就惊奇地发现了。

拍摄平缓进行，到了下一个场景，初娴的威亚戏份结束，威亚老师正缓缓将威亚放下来。

初娴身体绷得紧紧的，目视前方，尽量不往下看，尽管拍了挺多年的戏，再怎么适应，基因所决定的生理上的恐惧多少还是无法被完全消除。

离地大概还有三四米的样子，初娴长舒一口气，心想终于落地了，倏忽间却只觉腰间猛地一松，重心不稳，整个人失衡地往后倒下去。

“啊——”

初娴失声惊叫，引来片场一众目光，众人惊呼。

电光火石间，威亚绳索松动断裂，她重重摔在地上，发出砸地的沉闷声响。

“……”

脚掌处痛意袭来，生理性泪水夺眶而出，初娴闻到了从后方覆过来的那股有点熟悉的木质花香味。

池栩上前扶住了她的背，他弯腰垂头，把人从地上捞起来，跟抱小孩儿的手法一模一样。

片场顿时一片兵荒马乱，导演和摄像成群地围了过来询问情况。

“怎么了小初怎么了？”李集语气焦急地问。

初娴强忍着痛意，瘪着一张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矫情，发红的眼眶却一直在掉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腿能走吗？”池栩低声问她。

她摇摇头，手拉着池栩的手臂，死咬着后槽牙。

“初娴腿伤到了，来几个人扶一下送去医院。”

“……”

小尹连忙上前撑着初娴的另一边，准备把人扶出片场。

她疼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脑袋扭过去颤颤巍巍地喊：“等会儿，先等会儿……”

“怎么了？”池栩问。

“羽绒服，先给我羽绒服，我冷——”

池栩：“……”

小尹：“……”

初娴披上心心念念的羽绒服被两人扶上了剧组的车，小尹坐在他旁边，司机一直开到最近的医院。

在医院弄完一系列检查下来花了一个下午，片子结果显示前脚掌骨裂，肿得跟猪蹄一样，打完石膏固定后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

当天晚上，初娴躺在病房里，小尹坐在一旁削水果，看自家老板疼得一抽抽一抽抽的，只能靠刷垃圾小文章来缓解。

微博已经挂上了被不晓得躲在哪里的狗仔代拍偷拍的视频。

热搜词条后边冒着一撮火。

#池栩初娴。

#初娴从威亚上摔下来。

初娴擦了擦眼睛，“初娴”和“池栩”这俩名字连一块儿完整地出现在热搜上好像还是头一回。

点进去里面是个微博名叫“扒哥说爆料”的狗仔号发的视频，配文：

初娴片场威亚故障，池栩第一时间冲过去将人抱起，两人互动好有爱！

初娴：“……”

有爱你六舅的哈密瓜。

视频里池栩的站位离初娴最近，也是第一时间发现威亚出问题的，所以能够上前扶人。

况且，初娴看着视频里他捞起她的手法——

好像在抱狗……

评论区的粉丝已然架起长枪短炮，做好了夜战微博的准备。

【滚一边去啊谁跟这姐有爱】

【吗的这通告初娴买的吧】

【完蛋了我有罪我竟然觉得有点好磕……来个人骂醒我】

【真的，这么看真就是池栩第一时间过去的唉，他们俩……】

【楼上蹭姐粉丝别来碰瓷你栩爹，这么爱磕滚过俩给我磕俩响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为什么偏偏是这个姐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池栩你糊涂啊】

【首先，行视频画面看出来池栩离初娴最近，其次，粉了池栩五年，他看起来不太讲话，但人品真的没话讲，就算今天换成认任何一个女明星或者路人，他都会扶，最后，抱走小池宝贝，请大家多多关注池栩戚林的《簟色归霜》】

【呜呜呜宝贝你和那条死鱼都可以，为什么和我不行（doge）】

【大牌姐没热度了也要靠炒cp？我记得这部剧女主是戚林啊，再蹭不也是个女二吗嘻嘻】

【我服了啊又给你蹭到了，你开心了吧姐姐】

【池栩粉丝都是疯子吗……初娴不就是受个伤还要被你们一群脑残粉骂……去扶的是你们家哥哥又不是初娴非要贴上去的……】

……

半个小时不到，评论就已经几十万条了，顶流的压迫感快把病床上躺着的咸鱼淹没了。

毫不夸张地说。

——这是初娴出道以来最红的一次。

粉丝戾气冲天，初娴的私信又要爆炸。

池栩的粉丝，一支战斗力强悍的军队，指哪打哪，沾上一点，评论区人数就会像繁殖菌群一样疯狂生长，路过来吃瓜的狗进来也得挨两句。

就比如去年剧宣综艺上有个有点小热度的爱豆朝池栩翻了个白眼说话语气十分不友好，当天晚上，那爱豆的微博遭到了史诗级屠戮，公司连夜发声明道歉。事出三天后，那人被拍到左手一个超模右手一个女明星大摇大摆地进了金爵，爆料人不是狗仔更不是代拍，是池栩站姐。

网友彻底服气了——

池栩粉丝，恐怖如斯。

自此，再想来碰瓷道一众艺人也得掂量一下自己有没有那个不被抓的小辫子。

初娴觉得腿是不疼了。

脑袋开始疼了。

手机弹窗里发来一条消息。

卓一柠：【听说你工伤了啊】

卓一柠：【我代表组织来慰问你一下】

初娴翻了个白眼：【是澳大利亚的男人不够帅吗让你想起我来了】

卓一柠是初娴的大学同学，一个搞音乐的酷女孩，毕业以后一直在各地旅游开音乐会，几个月前刚带着乐队去澳洲街头卖唱。

卓一柠：【帅是肯定没有池栩帅的喽】

对面突然来了劲：【怎么样啊鱼姐，听说你跟他拍戏嘴都亲烂了】

初娴：【？】

初娴：【你他妈没喝多吧？】

卓一柠嘴里叼着根烟，回想了一下：【我看微博上都这么说】

初娴：【造谣犯法】

“嘁。”卓一柠嘴里吐出一口烟气，“没意思。”

初娴：【你什么时候回来】

卓一柠：【年后再过几个月吧，你等着给我接风洗尘】

……

两人接着聊了几句，对面又不见了踪影。

期间卓一柠问了嘴“你觉得池栩是个怎样的人”。

初娴敷衍囫囵地回了句“挺好的人”。

现在想起来她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细节，那股木质花香尤为突出，几乎是在她倒地的一瞬间就闻到了。

初娴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一条令她印象深刻的评论。

【……池栩人品无话可说……换作是谁他都会扶……】

她思绪飘远。

有这么一句话：“不能喜欢一个对你很好的人，要喜欢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几乎是一刹那间，初娴脑海里又闪过一个画面，是那天开机照时池栩将手里多出来的红包给了自己，可是他为什么会多拿一个？

因为那个原本也是要给刘昱瑶的。

初娴二十岁不到就开始拍戏，深知娱乐圈是个水深火热的地方。

她见过深冬寒夜里被女演员骂哭丢在保姆车外的助理，见过男明星伸进群演衣服里的手，也见过活动内场里被插着手写卡片的鲜花堆满的垃圾桶。

一个看起来高高在上生人勿近的顶流关注到角落里不起眼的小角色。

这是她好像没怎么见过的。

她垂下眼，忽然笑了。

池栩，或许是一个本身就很好的人。

所以合该有那么多人爱他。

——

初娴在医院里躺了一周，为了不耽误拍摄进度，能让剧组在过年期间休息一两天，还是决定回去把能拍的拍掉。

早上初娴一瘸一拐被搀扶着从车上下来，片场外围了一小圈来看望的粉丝，初娴笑着和他们挥手打招呼，顺手接过来他们写的信。

剧组因为初娴的脚伤调整了一点戏份进度，戏份安排略有一点小变动，她复工第一天基本上拍的都是些坐着或者是站着的戏份。

中午剧组吃饭，一群主演在片场临时搭起来的桌椅上吃饭。

初娴往嘴里扒拉两口饭，转手去拆一旁小尹刚刚拿过来的信。

To初娴：

亲爱的初娴宝贝，首先，我代表广大咸鱼妹妹来慰问你，希望你的脚脚可以早日康复！

其次，我们知道你和池栩老师合作了，希望你可以把握好分寸，不要被男色所惑，我们不想在热搜上看见“初娴倒贴池栩”的词条。

最后，前两天见到了池栩老师本人，这也太帅了！要是你实在经不住诱惑一定要走正规渠道。

我们永远爱你！

——咸鱼酱。

初娴：“……”

神他妈正规渠道。

她有点儿心虚地瞥了眼对面低头吃饭的池栩，对面正巧抬头，视线撞入他那双茶色眸中，他眯眼，在说“什么事”？

初娴尴尬一笑，把信拢了拢，连忙摆手，“你吃。”

初娴把所有的信收好，准备认真吃饭的时候，胳膊被人一戳，她转头，看见来人是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那天的威亚小哥。

小哥一身洗得发皱的不太合身的黑色羽绒服，皮肤黝黑，脸颊被冻得干裂发红，他垂着头，发出的声音中带着忐忑：“初……初娴老师。”

围一圈吃饭的戚林魏言珺包括池栩等人也闻声抬头。

小哥把头压得更低，面对一众人的注视，面色变得更为窘迫羞赧，有点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初娴老师，我……我那天失职伤到您了，实在对不起，我……拿不出那么多钱来赔偿，您看要不我……”

他说到后面已经开始语无伦次，强忍着哭意。

“你几岁啦？”初娴突然问了句。

“……”

小哥犹疑了一瞬，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两秒还是老实地回答：“十八岁。”

周围一圈人也略带疑惑地扫了她一眼。

“十八岁啊，”初娴放下筷子，拖着下巴，“第一次出来工作吧？”

“是、是的老师。”小哥点头。

“唉第一次工作嘛，犯错也难免的。”

小哥顿了顿，张口动唇，没说出一句话来，似是有点不可置信。

“唉真没事的，谁出来没犯过错的是吧，我十八岁第一次拍戏把导演都弄错了，对着场记喊了一天王导。”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声闷笑，魏言珺捂着嘴好让饭不喷出来，“不是初娴你真假的啊，这么蠢。”

初娴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有你什么事。”

小哥望过来的眼神带着无措和慌乱。

“没关系的，工伤嘛，在所难免的，我这脚过几天也就好了，你下次注意就行，我也去跟工作人员说一声，医药费什么的也不用了，”初娴柔声道，“你快去吃饭吧。”

小哥眨巴眨巴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垂头深深鞠了一个躬，丢下一句“谢谢初娴老师”后走了。

初娴刚准备拿起筷子来继续吃饭，一旁戚林凑过来蹭了蹭她的手臂，“小初娴你知不知道你刚刚魅力值maxmax。”

她往嘴里塞了块土豆，“啊？真假的？我就是看他才十八岁肯定也是刚出来第一份工作，也都不容易。”

戚林扬了扬下巴，“不信你问问池栩老师，刚刚是不是魅力爆炸。”

池栩正把吃完的盒饭盖上盖子，闻言抬眼瞥了还在嚼吧嚼吧土豆块的女人，笑了笑。

“嗯，初娴老师很有魅力。”

“……”

——

晚上十点多，剧组收工。

初娴慢哟哟从凳子上站起来，脚掌痛意猛然袭来，她摇摇晃晃有点站不稳，身后被人扶稳。

“小心。”池栩说。

“谢谢啊池栩。”初娴微微颔首，转而匆忙又去问小尹，“小尹，奶茶到了没？”

小尹点头，“到了姐。”

初娴脸上荡漾开一丝笑意，朝池栩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用单脚一蹦一跳地去旁边儿拎了几大袋奶茶，蹦哒去了片场外跟粉丝打招呼，小尹在后头跟老妈子一样喊：“姐你小心腿啊，奶茶我来发吧。”

初娴戏服都没顾得上换下来，命根子一样的羽绒服也忘记穿，夜晚的凉风和寒气逼人又刺骨，面颊喝耳垂被懂得通红，眼里泛着光：“谢谢关心，我的脚没事，不用太担心，我请你们喝奶茶。”

“初娴宝贝我爱你啊啊——”

“宝贝腿小心啊……”

“呜呜我们初娴为什么这么好。”

“……”

“初娴我要嫁给你！”一道洪亮又清脆的女声从人群正中央蹦出来，引得一众人哄笑不止。

初娴循声看过去，是那个给她第一封信的姑娘，此时正朝她笑。

初娴把热奶茶连着吸管一块儿递了过去，带着笑地说：“我认识你，你是那个给我写信夸池栩帅的那个。”

“哈哈哈哈哈哈哈写信夸池栩帅笑死我了。”其他人开始笑。

女生笑嘻嘻地接过奶茶，“当然我还是最爱你啦。”

池栩拆完妆发，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上了商务车。

透过车窗他默默看着片场外发奶茶的人。

初娴屈起的那只脚摇摇晃晃，显然有点站不稳，这会儿正战栗地让助理给她和粉丝拍合照，他她笑得眉眼弯弯，眼里真诚又热烈。

初娴是很多人口中的“咸鱼”，不争不抢，自然平躺。

可是她比谁都爱她的粉丝们。

再这一点上，没人能叫她咸鱼。

池栩唇角微弯，眼里披覆上一层笑意。

经纪人顾又嘉开门儿上车，司机发动车子，问了句：“你看什么呢？”

他顺着池栩的目光望向川外，看见了被粉丝围在中间的初娴，道：“那是初娴吧，她对她粉丝还挺好的，感觉人挺不错，就是网上被骂的也是真的惨。”

顾又嘉喃喃了两句，内心突然警铃大作，“等等——祖宗，你可刚跟人上过热搜，粉丝什么反应你也看见了，你别给我乱来啊。”

“……”

从池栩跟公司签约来一直是顾又嘉带的人，刻板印象使然，他见他第一面就觉得这帅的逆天的脸事肯定也不少，每根发丝都有有女朋友的那种帅，毕竟娱乐圈里长得帅爱泡妹的男艺人就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

本着塌房塌得地动山摇的心态带了他半年，顾又嘉惊奇地发现池栩这人看上去冷淡又难弄，实际上比他带过的任何一个艺人都要省心。

脾气好不发火情绪还稳定，咖位高不耍大牌，给东西吃给地方睡就能养活，平时没工作就呆在家里睡觉打游戏，出道几年无绯闻不炒作，一问高中有没有谈过恋爱人连女同学的名儿都说不出来几个。

正常的顾又嘉心里都发慌，生怕哪天这活爹压抑久了，被拍到一次谈八个身败名裂。

车子驶向酒店，池栩拢了拢鸭舌帽，遮住大半眉眼，他随意瞥他一眼，只低低地说：“顾哥，我记得你之前专访里有个问题——你认为什么样的人是天生适合当演员的并且能一直走下去的？”

“记得啊，”顾又嘉道，“我记得当时回答的挺官方的。”

池栩垂下眼，帽檐阴影遮住的眸中流露出少有的情绪。

“嗯，现在我知道了。”

——初娴那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