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龙手记 第5章 冰水

玫娅所乘坐的船，船身上印着“龙之旅”几个花体字。这艘隶属于罗曼航运公司的船只船如其名，主要负责将各地被传闻吸引的旅客运送至密阿玛斯海岸。“龙之旅”号具有三层甲板，一等、二等和特等乘客的房间及配套设施有所区分。

特等乘客的房间外铺着红色的高级地毯，每一间特等房里都摆着可以环抱三四人的真皮沙发，沙发正对阳台，小圆桌上摆放着入住赠送的酒心巧克力和果味酒。

事实上，玫娅还知道得更细节一点，比如在黑皮沙发上坐下去，皮质完全回弹起来需要三秒，九颗锡箔纸包装的酒心巧克力用心形的黑色纸盒包装，包装外绑了一圈金色的丝带，粉色包装的那颗里面灌着伏特加，咬开巧克力的心尖时酒液淌进口腔，那一瞬间玫娅觉得自己是含下了一口火焰。

当然，玫娅订的当然不是特等票，是桃芮丝带着她进了特等乘客的房间，还随手剥了一颗巧克力给她吃。

在得知桃芮丝一行人也没有订特等票时，玫娅差点把嘴里的酒吐出来。

“敢一个人跑上船，怎么现在胆子这么小？”桃芮丝笑眯眯地捏住玫娅的两腮，不让她吐，玫娅发出了含糊的几声呜咽，才把火焰味道的酒液咽了下去。

每次见到桃芮丝的时候，她都会换一身衣服，她牵着玫娅溜进特等乘客房间的时候，穿着一身宫廷风的绿色缎面连衣裙，舒展着斜躺在沙发上，像等待家庭画师作画的漂亮的富家小姐。

桃芮丝懒懒地抬起手臂，裙子上的暗纹就随着阳光一起浮动，像水面上荡开的金色涟漪。

“可是我们这属于，非法入侵......”玫娅把巧克力吞下去才挤出一句，接着就把脸蛋埋回了领子里。

“什么法？非哪里的法？”桃芮丝撑着脑袋，状似无辜地“哦？”了一声，她见玫娅仍然木木地站着，拽住她的衣袖，把她往自己身边的座位上扯，“那要是被抓住了，我就说我是个法盲不就得了。”

她伸出一条手臂，亲昵地把玫娅圈住，又继续解释道：“好了，没有人会知道的，旺季的时候这艘船最多能有几百个人，现在这个季节，什么人都没有。这次登船的清扫工，我看过名单，个个都是懒鬼，我们下船后不知道过多久才能发现里面的巧克力被吃掉了。”

玫娅很不好意思地想，对方的声音有种能说服人的魔力，而她自己在贴着桃芮丝坐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走神，无心去听她的话语，只注意到对方半扎起来的鱼尾辫里缀着一串绿宝石，说话间发丝翻飞，绿宝石也闪着粼粼波光，像嵌在她发丝里的一汪碧水。

“你好像对这艘船很熟。”玫娅试探性地询问。

桃芮丝没有开口，那位名叫汤姆的肥胖男孩就先替她回答：“桃芮丝是学校冒险社的，他们经常去龙之镇探险。”

“可是却从没有真的看见龙。”里斯接了一句。他瘦瘦高高的，蓄着一头很卷的亚麻色短发，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盘腿坐在波斯地毯上，而是对房间里的摆件很感兴趣，他站在摆台前，举起相机的同时弯下腰，对着那尊圆肚高颈瓶拍照，相机发出的“噗嗤”声不断，足以见他的喜爱。

瓶子整体是孔雀蓝色，瓶肚的地方浮动着几缕云，里斯暂时放下相机，腰弯得更厉害了点，他的脸与瓶子贴得很近，仔仔细细地顺着图案的每一笔看，他指着从云丝里露出的尾巴尖，偏着脑袋对桃芮丝说：“东方人眼里的龙是这样子的。”

几个人把那只瓶子围起来，认真地打量一圈，桃芮丝伸出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过瓶身上的花纹，“还是长着翅膀的龙更好看点。”

里斯笑了笑，微微蹲下|身的时候手腕一动，相机于是随着他的动作偏转方向，桃芮丝的脸上霎时闪过一道白光。

“......”桃芮丝几乎是在镜头向她转过来的一瞬间就捂住了脸，相机发出的“噗嗤”声让她小幅度地弹了一下，几乎是把自己完全往后塞进了沙发的靠背里，“我有没有说过，我讨厌拍照？”她微微仰起头，明明是坐在沙发上，却有种俯视的状态。

里斯一开始仍然在笑，直到意识到桃芮丝脸上的愠怒不是玩笑，才尴尬地放下相机，他惴惴地解释着：“你好像没有说过。”

汤姆眯着眼睛出来打圆场，他挠了挠后脑勺，像是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没说过......”

布莱克夺过里斯的相机，正准备按开仓盖，里斯就慌慌张张地道歉，并且举起两根，不，他犹豫了一下，并起三根手指，“我保证，洗照片的时候会把那一张绞掉。”他话音未落，就把相机抢了回来抱在怀里。

“明明那么好看，怎么就不喜欢拍照呢。”玫娅听到他嘟哝了一句。

桃芮丝轻轻地、慢慢地挑起眉毛，一脸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让玫娅觉得她可以一边笑着一边举起手枪把里斯毙掉。

“砰——”

玫娅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感觉到自己的长发毛茸茸、乱糟糟地散落在脸颊附近，几乎在感觉到床边坐了个人的同时她就颤抖了一下，也许是她脸上的惊恐神色太夸张，桃芮丝疑惑地歪了歪头，“玫娅，你还好吗？”

玫娅呆呆地眨了眨眼睛，揩掉额头上闷住的冷汗，她双手交叉在胸前，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把做梦的内容说出口。因为比起梦到桃芮丝英姿飒爽地胡乱发射子弹，现在她突然进入自己的房间才是更值得害怕的。

“你是怎么进来的？”玫娅开口时声音有点哑，好在这句话刚说完桃芮丝就把一杯水塞进她的手里，玫娅嗫嚅着道谢，却在嘴唇与水面接触的一瞬间狠狠颤抖了一下。

水是冰的。

偏偏桃芮丝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仍然一脸张扬的笑意，甚至歪着脑袋，好奇玫娅怎么还不喝水。

“我来提醒你，船马上就要到了。”桃芮丝觉得自己已经给出了最合理的解释，玫娅下意识向房门看去，担心桃芮丝是暴力破门闯进来的。

“南希和你一样，第一次坐船，很不适应，正在甲板上吐着呢。”

“不是第一次坐船。”玫娅忍不住反驳。虽然上一次坐船的经历不算什么美好的回忆，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桃芮丝认真地点点头，看似对玫娅的话语很郑重，实则眼眸中闪过无所谓的神色，只是在哄小孩子，“那就收拾一下准备下船吧，如果我邀请你和我们一起冒险，你会拒绝吗？”

“你好像并没有给我拒绝的空间。”玫娅轻轻叹了口气。

玫娅沿着船舷，小步往船头走，她握着栏杆，嘴巴里含着糖球，她怀疑甜蜜的糖水对神经有麻痹作用。大概就像冰水之于桃芮丝，她这么想，还有点记仇。

随着印刷着“龙之旅”的船身向岸边缓缓靠近，岸上的极大幅标识也清晰起来。那是很高的一处标识，高大的圆拱门上攀着藤条，像某个乐园的入口，拱门正中嵌着密阿玛斯几个字，圆滚饱满的字体，像喷上去的奶油条。

更抓眼的是拱门下的巨大雕塑，那是一座金属材质的飞龙造型艺术品，由出身密阿玛斯小镇的艺术家理查森·布德为回报家乡所制作，也是前段时间他的个人艺术巡展上很亮眼的作品。

雕塑捕捉飞龙展开翅膀的瞬间，鳞片密密地附着在龙身上，太阳的光束一扫过去，就像鳞片自带的光泽，一对骨翅在空中展开，简直能听到翅膀绽开时的撕扯空气的声音。龙鳞密密地蔓延至圆钝的头骨，头骨上嵌着两颗圆滚的眼睛，顶上冒出两只尖角。

雕塑通体古铜色，但是头顶的两只角之间格外的油亮，玫娅都能想象到艺术家最后蘸着金属色的颜料，在那里轻轻拍打上色的样子。

“那里亮是因为经常被人摸。”桃芮丝拖着只小皮箱，从这句话说完就憋不住笑，玫娅尴尬地抿了抿唇，问她为什么。

笑声卡在桃芮丝的喉咙间，她摸了摸后脑勺，状似认真地思考，“大概是觉得摸那里可以带来好运吧。”说完又笑起来。

“......”玫娅默默地看着她笑到直不起腰，有点关心起桃芮丝的精神状态。

布莱克见状，主动接过桃芮丝的箱子，让她能更畅快放肆地笑，玫娅注意到莱克也同时伸出了手，只是布莱克更快一些，等待船缓缓靠岸的同时，一脸苍白的南希也背着包走了过来，她随意裹了件带帽的袍子，粗硬的红发从帽檐下冒出来，声音也哑哑的，“布莱克，帮我把热水拿出来。”

玫娅觉得几个人之间流动的空气都静止了一瞬。

似乎是反应需要好几秒，布莱克顿了顿，才把桃芮丝的箱子交给莱克，然后从随身的背包里取出了水壶，脸上的表情像冬日里插在展示台上的冷淡巧克力人像饼干。

【母亲，好像并不是所有人都为了龙而来，但是大家都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