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令仪这一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阮致修晚上回到家便忧心忡忡地把她叫到了书房,一番询问之下她才知道,阮致修这几天挨点名批评的次数是以往的好几倍。
按理说做得不好挨批是正常现象,但他上头还有那么多郎中、员外郎和主事,严尚书总提着名字骂他的几率本来约等于零;何况有些事根本不是他做的,严尚书也偏要张冠李戴,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不说,他一争辩,严尚书还要罚他的俸禄。
阮致修紧皱眉头责问女儿:“你究竟怎么惹他们了?”
距离令仪掌掴严大有已经过去了很久,严尚书再怎么公报私仇反应也太慢了些。她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自然是齐谌授意他这么做的。
令仪无辜地瞪大了眼睛,矢口否认。
她对阮致修的不满因惭愧而稀释了不少,再说齐谌祸及家人的举动本就十分下作,她才不想为此遂了齐谌的心愿。
令仪仍是悠闲自在地照吃照睡,直到一日吴秋影忍无可忍地召她去自己房里。令仪一进屋,就被对方杀了个措手不及,反剪着双手跪在地上,头仍高傲地扬着,不肯屈服。
“近来老爷日子过得不舒心,俸禄罚了半年,每日离家都提心吊胆。你不但不能替父分忧,还挑拨离间家人关系,实在罪大恶极!”吴秋影薄施粉黛的脸上尽显憔悴之色,语气却犀利如往昔,“初珑离开前把真相全都告诉我了,你怎么能这么害你哥哥呢?”
令仪佯作不知:“什么?”
“你还装!”那本唐传奇“啪”地落在令仪面前,“你给哥哥看这种邪书,把好好一个爷们引诱成了十足的淫*虫,科举不好好准备,竟然想去经商!你和你那个风*骚的娘一样,真是百死莫赎!”
“男女之爱,发乎情止乎礼,怎么能说是淫邪之事呢?”令仪昂然争辩,“我不过稍加引导,哥哥就禁不住诱惑,如何能算我的错!而且经商也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啊!”
吴秋影戟指大骂:“阮家世代书香门第,出了你这个水性杨花的女儿还不够,再要出一个四海漂泊、衣食无着的商贾,还怎么在京城立足?我待字闺中时,向来谨守礼数,只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从来没见过把男女之间的**之事说得这般高尚的!”
他们夫妻俩简直是千年的老僵尸成了精。
令仪连连冷笑,不发一言,这不屑的态度越发激怒了处于崩溃边缘的吴秋影。
“家法伺候!”她一声令下,两个人高马大的仆役持杖进门,把令仪按在地上就是一阵毒打。
疼痛渐渐麻木,她忍痛压抑着喉间的低*吟,仿佛这样就能降低吴秋影的快感。
“夫人原来是因为没有爱过,才会视男女之爱如洪水猛兽啊!”令仪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话语中透出的讥讽刺中了吴秋影的死穴。
新婚之夜凤冠霞帔,是她此生最得意的时刻。但眼前喜庆的盖头一挑去,两人眼底的失望顿时无所遁形。媒婆的一张巧嘴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一看真人真是残忍的对比。
接下来的例行公事也无聊得紧,两个人就像案板上的肉一样紧贴着蠕动,一哆嗦就是一个孩子呱呱坠地。她的生命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趣,每天内宅成堆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气得她头疼,她一和丈夫抱怨,得到的只有随口的敷衍。
“这个家全都是你说了算,别拿这种小事来烦我!”他不耐烦的语气惊得她心凉,她又不敢和丈夫发生冲突,只因出嫁前父母的一句“弃妇无家可归”。
一旦她自作主张收到的成效不尽如人意,他的说辞又变成了“怎么不问我,这个家你说了算了?”
这个主母谁爱当谁当,反正她不干了!
但一想起膝下的儿女和成为弃妇之后的悲惨人生,她又缩回了乌龟壳里。
她见到柳珠弦的第一眼,就惊奇女子竟然能活得这般灵动。
柳珠弦能歌善舞,待人接物都透着一股让人舒服的和气。进门奉茶的那一天,她一脸羞涩地向上睨着吴秋影,那万种风情的媚态刺痛了主母浑浊的双眼。
那阵子,阮致修流连于她房中,每日欢快的笑声和悠扬的琴音都令她嫉妒得浑身发颤。她想象不到,竟然有女子能对那样一张平平无奇的老脸曲意逢迎。
也是,烟花之地的女子本就比旁人多几分耐性的,这是他们这些清白人家的好女孩得不到的天赋。
不久,令仪降生了。柳珠弦的贴身侍女绣鸾来催了吴秋影好几次,她才极不情愿地请了产婆来瞧。她一见柳珠弦生的是个女孩,心放下了一半;阮致修失望之余,因仕途上的不顺又对柳珠弦淡了心思,她的另一半心也没再悬着了。
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令仪点明内心的隐痛,她恼羞成怒:“你以为有丈夫的爱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吗?反正最后都要变平淡的。”
令仪淡淡地笑着直视她,疼得晕了过去。
门外响起脚步杂踏声,柳珠弦冲破重重阻拦闯进房中,“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主母原谅令仪吧!”
吴秋影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卑微如草芥的柳珠弦,冷笑道:“老爷好心收留你们母女俩,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反正我是留不得你们了,这就让人领你们走,如何?”
柳珠弦心底一凉,不停地磕头:“求夫人明示,柳氏究竟是哪里得罪了夫人?夫人之命柳氏无有不遵,只是千万不要让我们母女分离啊!”
吴秋影不予理睬,扬声叫人找牙婆来领人。
一桶冷水浇下去,令仪“嘤咛”一声,悠悠醒转。听到吴秋影的话,她顾不得疼,挣扎着想直起身子,又被几人合力按倒在地。
“母亲侍奉父亲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怎能随意发卖她!”令仪咬牙切齿地大喊。
吴秋影扬了扬手里的卖身契,得意洋洋地回答:“只是想让你明白你们是什么东西罢了。”
令仪调匀呼吸,放缓了语气,试图说服她:“您为什么要把恨意发泄到我们身上呢?你我都是任人宰割的可怜人,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啊!”
吴秋影挑了挑眉:“我不用你们可怜,你们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柳珠弦失宠之后,她房中的琴音仍不绝于耳,这潇洒的姿态更激起了吴秋影的怒气。难道她还在幻想阮致修回心转意吗?
吴秋影吩咐丫鬟窥视姨娘的一举一动,得到的答案竟是简单的一句“自娱而已”。
都是枯燥乏味的内宅生活,柳氏凭什么看起来偏偏要快乐一些?
好在内宅是她做主的。
她用了许多年,才把柳氏变成和她一样的古井。她可以对柳氏母女生死予夺,而这个刀俎上的鱼肉竟还狂妄地叫嚣他们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无论柳氏母女如何哀求,她都含笑不予回应,直到下人来报“牙婆已到了”。
令仪内心的空洞快要把她吸了进去,绝望之下,她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挣脱控制她的几人,扑过去紧紧抱住柳氏:“你们要带她走,就把我也一起带走!”
“那就把她一起带走!”吴氏的笑容越发畅快。
“你不要阮家的好声名了吗?随意发卖妾室和庶女,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议论阮家?弟妹的前途你不顾了吗?三殿下也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吴秋影悠闲地剔着牙:“阮家的声名早就被你带累坏了,令昭又寻死觅活地要去经商,我只能破罐子破摔了!而且三殿下都快要自身难保了,你还希冀他来救你?”
令仪心中震动:“齐询怎么会自身难保?”
上次的刺杀风波,齐询明明应答如流,挺过了那次危机。难道齐谌又要害他了吗?而且阮致修知情,原来阮家早就投靠齐谌了?那他们为什么还放任她和齐询交往?
她语气悲凉,放手最后一搏:“四殿下想要我做什么?我会照做,只求你放过我母亲。”
吴秋影面露不解之色:“你问谁?这是你要思考的问题。”
“四殿下有何计划?”
“天机不可泄露。”
令仪反复回忆齐询上次应对陷害的方法,心念电转:“四殿下想要三殿下的信物,让他无法推脱自己就是阴谋的主使者。”
吴秋影淡淡一笑:“三日之后,如果我见不到东西,你们母女会消失得无声无息。”
究竟是什么东西,和他同居宫中的兄弟得不到,和他相好的女子反而能得到?
在面对齐询时,令仪也一刻不停地思索着这个问题。那日齐询食髓知味,只要一见面就会向她索求亲吻。她用手在齐询腰间温柔地划拉着,齐询只当她情动,更撩拨起心中无边的□□。
缠绵的长吻后,齐询含情脉脉地望着令仪因**而晕红的脸颊,紧紧地把她拥在怀中。
“你要对我负责,以后别的男人不会要我了,我也无法把他们和你相提并论。”
“所以你还是不肯改变主意嫁给我?那我怎么对你负责。”齐询笑得肆意。
令仪娇嗔地拍着他的胸膛:“你总得拿出点诚意。”
齐询想了想:“你想要什么?”
“定情信物。”
齐询神色黯然了一瞬:“父皇在与我母妃成婚之日送她的对钗可好?”
“那太贵重了。”令仪心中一动,第一反应是拒绝。
翌日,齐询把五花头凤鸟纹对钗的其中一股郑重其事交到她手中。
“你我成婚之日,便是对钗合一之时。”他把那钗插于令仪头上,“我不负你,你也不会骗我吧?”
令仪敛眸,乖巧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