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乐令 第14章 云雁

程远扬一愣：“这是我和柔儿的约定，你无论如何都取代不了她的。”

令仪掩饰住满心失落：“好，你要好好待她。”

程远扬送令仪出门，齐瑛的马车已失去了踪影。令仪这才反应过来：“这下我该怎么回宫？我没带令牌。”

“宫门不是你想出就出的，要是被人发现添油加醋地报告给皇后就糟了。”程远扬一拍脑袋，直呼不好。

令仪前世陪母亲入宫拜见各宫嫔妃时，总是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敢逾矩，皇后也表现得极为和蔼，她怎么也想象不到皇后会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她。听程远扬如此说，谨慎起见，她也不愿招惹麻烦，便问：“那该怎么办？皇后晚上还会查点人数吗？”

程远扬忧心忡忡地回答：“难说，你是进宫照顾三殿下的，情况本就尴尬。皇后要是想用你未经允许出宫这件事做文章，也能治三殿下个御下不严之罪。”

令仪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没想到这种细节里也藏着重创齐询的陷阱。

“但是是六公主带我出来的。”令仪仍心存一丝侥幸。

“六公主走的时候都没顾上你，如果她不承认怎么办？”程远扬耐心解释，“三殿下在宫中的处境不乐观，若是别人遇到这种事也就罢了，偏偏你是他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安慰自己：皇后怪罪齐询，难道不正中她下怀吗？

不行，这样太蠢了。她想用自己的手段惩罚他，而不是利用自己的无能为力。

“麻烦程公子借我一辆马车，我想到宫门口再做打算。”

令仪一边下定决心，一边自我安慰：我绝对不是为了齐询哦。

“没关系，这是小事，你因和小妹在一起耽搁了回宫，让三殿下和皇后知道了都不好”，程远扬派门房召来马车夫，目送令仪上车，叮嘱她，“你若对柔儿是认真的，就早日和三殿下讲清楚吧。给他戴绿帽子，有点欺负他了。”

令仪笑容尴尬，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不仅他对妹妹搞断袖接受程度之高、速度之快令她咂舌，最要紧的还是那句“太欺负齐询”了。

他不怕渊柔掉脑袋，不怕她名声受损，担心的反而是欺负了这个所谓的“老实人”。齐询到底是多没有存在感，才会给程远扬这种错觉啊！

夜色越发浓重，正是侍卫换班的时辰，戒备不见任何松懈，反而更加严密。宫门快要关了，令仪赶紧命车夫上前通报：“靖国公千金有事求见六公主。”

宫门侍卫一没有接到内廷知会，二没看到令仪的入宫令牌，自然拒绝了她的请求。车夫掏出几锭银子，软语哀求了好一会儿，哪个侍卫都没松口。

“太阳都落山了，有事明天再说吧！晚上入宫，闹出什么事来，咱们兄弟有几个脑袋都担待不起啊。”

令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没想到宫门就在眼前，却像天堑一样难以逾越。

她蒙住面纱，正待下车亲自劝说众侍卫，只见众人纷纷拔刀，凝神以待，两方都吓了一跳。

“靖国公千金不以真面目示人，回头兄弟们不好分辩。”

令仪强笑道：“我坐的是靖国公府的马车啊。只是我最近感染了风寒，不好传染给宫里的主子们，所以才蒙面相见的。”

“万事没有绝对。而且您既然病了，更不好过病气给主子们了。”

令仪心中憋闷，心知他们只是尽忠职守，便把满腹怨气转移到齐询身上。

他怎么不派人来接应自己呢？是生气了，还是被皇后盘问所以脱不开身呢？

令仪犹不死心，本着如果说不动他们，就趁他们不注意翻进宫里的打算，耐心等候时机。

“二位请回吧。”

年轻一些的侍卫还在耐心劝返，一个年纪稍大些的侍卫已面露怀疑之色，走上前来：“靖国公府的人再怎么狂妄，也不会等日落了才想起来进宫吧，而且只有两个人，说不定是有人冒充也未可知呢。”

有人深表赞同：“赵大哥说得对，不如抓起来审一审。”

令仪顶住压力，大声怒斥：“放肆！靖国公府岂容你们如此欺辱？你们若有疑问，去问六公主便可知了。”

赵大哥脸上疑云更重：“六公主今天刚从靖国公府回来，你不知道吗？程小姐又怎会追来？定是刺客假扮无疑了。”

“我和她闹了点小矛盾，是特地前来求和的！”

那几个侍卫却不耐烦再听她辩解，抓住她的手腕扭到她身后，令仪顺势一转，避开对方的攻击。

“她身上有功夫，听说程小姐确实懂些拳脚。”一人道。

“程小姐已弃武从文了。”赵大哥立即反驳，带着几人又再围上。

一场武斗便如箭在弦上，只要她出手便无法避免；但她若是束手就擒，落到皇后手中，害的不还是齐询吗？

她正犹豫不决，宫门内忽然传来一声呼叫：“人呢？都哪去了。”

赵大哥吩咐一人前去查看情形，其余众人仍紧紧盯着令仪，以防她暴起袭击。

片刻后，一个眼生的中年太监出来招呼令仪：“程小姐，进来吧。”

赵大哥疑惑地问：“孙公公，这么晚了，六公主真的召靖国公千金入宫？”

孙公公语声尖利：“是啊，六公主说是要和程小姐围炉夜话呢！”

赵大哥犹自不信：“这不合规矩吧？皇后娘娘知道吗？”

孙公公气得直跺脚：“你只管去回皇后娘娘，看她见不见你！等公主挨训你就知道她的厉害了，一天天只知道拿这点破事去打扰皇后，你当她是你家管家婆？有事我担保。”

自知失言，孙公公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捂着脸向令仪道：“程小姐快请。”

赵大哥虽面色不豫，也只得放行。

“赵健是年纪大了，什么人的车都敢拦，程小姐别放在心上。”

孙公公一路走，一路埋怨姓赵的侍卫不知变通，委屈了令仪。

“多谢公公。”令仪接口道，“不过幸好宫门是由这样认死理的人守着的，皇上和皇后才能高枕无忧。”

“你倒乖巧。”孙公公诧异地瞄了她一眼，言简意赅。

令仪的心本来悬在半空，待眼前的风景越来越熟悉，才平静下来。

“请公公向六公主代为致谢。”令仪语气郑重，感激齐瑛解了燃眉之急，不然等她真和侍卫交起手来，后果不堪设想。

孙公公语重心长地道：“无妨，只是你下次万不可一声不响地出宫了。据说三殿下午睡醒来后不见你，急得团团转，派人私底下四处打听，才惊动了六公主。”

“那皇后可派人来看过了？”令仪心猛地一紧。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待会儿进去，可得小心着些。”

两人正说着话，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环佩叮咚的声响。孙公公忙带着令仪躲在一旁的门后等候来人过去，令仪定睛一看，原来是皇后宫里的掌事宫女云雁。

“皇后娘娘许是得了风声派人来看了，咱们快走。”孙公公带着令仪一路小跑，净挑小路走，明华宫宽阔的朱漆大门终于在望。清脆的珠玉碰撞之声回响在寂静的甬道上，就像是道道催命符，震慑得二人大气也不敢出。

急促的拍门声打乱了云雁的脚步，令仪心跳如擂鼓，每分每秒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也许是心理原因，她觉得那阵脚步声加快了许多。

福瑞打开门，脸上现出一丝惊喜之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进去。

明华殿正殿还未上灯，令仪蹑手蹑脚地摸索着进门，一簇火光猝然在她面前燃起，惊得她心跳更乱。

“你去哪里了？”齐询捧着火光，点燃了桌上的小叶紫檀六角宫灯，屋里才终于有了一些光亮。

令仪呼吸急促：“快！云雁姑姑来了。”

齐询像没听见一样，好整以暇地掸了掸袖口：“她来就来了，关我什么事？”

令仪急得直推他：“你不怕挨骂？”

齐询仿佛练就了滚刀肉的本领，涎着脸道：“反正躲不掉，怕又如何？不怕又如何？”

拍门声再次响起，听来人是云雁，福瑞不敢怠慢，只得把门打开。

令仪对镜自照，整理仪容，然后压抑着急促的呼吸，把书推到齐询面前：“你就装着在读书。”

“你没觉得刻意吗？这样才惹人怀疑呢。”齐询把书推到一旁，仰脸看她，“你出宫也不跟我说一声，知道我有多担心吗？”

云雁的脚步声停在了阶前：“三殿下，奴才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巡查，宫里人都在吗？”

“哦。云雁姑姑辛苦了，我宫里人都在呢。”齐询语气淡淡。

“奴才可以进来看看吗？也好回皇后娘娘的话。”

“有些不便。”齐询皱眉道，“难道姑姑不信任我？”

“为了安全起见——”脚步声又近了些，正殿大门开启，云雁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映入她眼帘的便是这样一幅香艳的画面：齐询坐在桌前，怀里抱着一个衣衫单薄的女子，她把头娇羞地藏在他的怀里，一声不吭。

云雁脸颊飞红，快速背过身去，暗骂两人不知羞耻。转念一想，又担心是齐询的缓兵之计，便闭上眼睛转过身：“三殿下，奴才就看一眼。”

她睁开眼，飞快地瞧了一眼齐询腿上的女子，令仪不让她看自己的脸，她就转着圈找角度看。

齐询冷笑一声：“云雁姑姑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知进退？”

云雁脸上更红：“阮姑娘下午不是出宫了吗？”

“我没找到她，是因为她在宫里迷路了。姑姑又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放心，她若是出宫，一定会禀报皇后娘娘的。”

“那就好，姑娘只需注意，不可随便出宫，宫里也是不能乱逛的。宫里不比外头，有许多规矩。”云雁轻咳几声，以掩饰内心的慌张，“三殿下身体若是无碍了，姑娘也该出宫了。”

“姑姑请回吧。”齐询不留情地开口送客，“宫里没那么惹人流连，等我病好了，自然去回禀娘娘放她出宫。”

闻言，云雁便灰溜溜地离开了。

令仪想要站起身，齐询却不撒手。

前世，她从来没有离他这么近过；此刻，她勉力抑制内心的冲动，才抚平了那荡起的阵阵涟漪。

她促狭地一笑，踢了齐询一脚，趁他吃痛躲避的当儿，逃离了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