询乐令 第12章 摊牌

齐瑛本来不愿和令仪同乘一车，但又觉得单独给她找辆轿子来是抬举了她，便推她：“你坐我脚边。”

令仪不理齐瑛，一屁股坐到了她身边：“你要是不想带我去，我这就下车，把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

齐瑛鼓起腮帮子想发怒，生怕她跑掉，只得无可奈何地冷哼一声，远远避开她。令仪得寸进尺，渐渐占据了座位大半部分位置。齐瑛挤在角落里，苦不堪言，从未觉得到靖国公府的路途竟如此漫长。

到了地方，令仪利落地跳下车，看齐瑛颤颤巍巍地踩着凳子往下挪，哼哼唧唧地埋怨她：“你就不能扶我一下？”

令仪背着手冷言讥嘲：“你出门没带丫鬟，还是车夫不会扶你？还用我来扶。你刚才这么嫌弃我，我何必上赶着贴冷屁股呢！”

“要不是你占了丫鬟的位置，我何至于此？”齐瑛瞥了眼粗布衣衫的车夫，咽了口唾沫。在强烈的自尊心驱使下，她鼓足勇气跳下凳子，接着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

“没摔疼吧？”令仪忍住笑，伸手相扶。

齐瑛借力站起身，狠狠甩开她的手：“刚才干什么去了？现在装好心，晚了。”

令仪神态悠然，转身便行：“那我就走了。”

齐瑛急忙拉住她：“干什么去？都到地方了，你快随我进来。”

令仪跟在她身后穿过重重院落，前世看惯的水榭华庭、阶柳庭花，此刻落在她眼中，都染上了一抹令人感动的亮色。她近乎贪婪地凝视着那满园关不住的春意，在齐瑛看来，却变成了没见过世面的小家子气。

“都第二次来了，还看不够？”齐瑛冷笑着出言讥嘲，忽然注意到迎面走过来一群身穿华服的中年女子，瞬间堆上满脸笑容，“靖国公夫人好。”

令仪勉强抑制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屈膝行礼，偷偷抬眼去瞧人群中那个雍容高贵的妇人。通身的绫罗绸缎固然烘托出她仪态万方的气度，点缀其间的珠翠珍宝固然衬得她美艳无俦、不可逼视，但那温柔优雅的气质才最叫人心折。

令仪的目光被靖国公夫人柔和的光晕吸了进去，无论齐瑛如何轻咳提示她不要失礼，她仍恍若未觉。

“柔儿在她的房间里等你呢，你快去吧。”靖国公夫人含笑招呼齐瑛，“其实你们去郊外玩斗草是最有趣的，但是日头都快要偏西了，安全起见，在园子里玩玩算了。靖国公府虽不像野外那样千姿百态，也够你们玩一阵子的了。”

齐瑛含羞低下头：“哎呀，我起不来那么早嘛。”

靖国公夫人宠溺地笑了，对她身侧的妇人道：“我们家柔儿也是，以前最爱晨起和哥哥去校场比试的。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竟贪睡起来，还喜欢这些女孩儿家的玩意儿了。”

那妇人道：“女孩子长大了，兴趣变了也是有的。不过咱们像她们这么大的时候，贪玩起来连觉都顾不得睡了，一有个新奇玩意就只顾着夜以继日地琢磨，哪有日上三竿才起来的时候呢？”

一群妇人笑作一团，齐瑛顾不上争辩，把头埋在胸前默不作声，两只脚来回踢踏，姿态扭捏得紧。

程夫人笑够了，视线一扫，碰上令仪满含期待的目光，不由得心中一动：“这是？”

“这是我的朋友，上次也来过的，柔儿叫我带着她一起玩。”齐瑛拉了令仪的袖子两下，见她仍是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夫人看，只好向众人告退，“我怕渊柔等急了，我们就先走了。”

令仪走了很远，仍扭着脖子回头看程夫人的背影，惹得齐瑛一阵不满：“再怎么羡慕，也不至于这么丢人吧！”

经过了一个拐角，令仪终于看不见程夫人了。她收回目光，眼眶承受不住泪水的重量，泪滴滴滑落，便悄悄用袖子抹去。为了不让齐瑛发现她的哽咽，她一路没有回应齐瑛的埋怨。

齐瑛正惊异于以往健谈的令仪现在如此沉默的缘由，渊柔的闺房就在眼前，登时失去了询问她的心情，欢天喜地地奔了进去。

渊柔正坐在桌前读书，因有了等待的人，总是不能集中精神，浮躁地直叹气。她看见齐瑛的一瞬间，脸上现出欢喜的神色，待令仪出现后，神情又增添了几分戒备。

“我只邀请了你一个人，你怎么还带人来呢？”渊柔不悦地质问齐瑛。

齐瑛亲昵地拉住渊柔的手轻轻摇晃，嗓音甜腻腻地撒起娇来：“我也不想带她，但是我们之间有点事情要解决，没办法。好姐姐，你就原谅妹妹这一遭吧。”

渊柔冰冷的颜色松动了几分：“你们有什么事情要解决，她欺负你了？”

齐瑛转向令仪，向她努嘴示意：“你可以说了。”

令仪缓缓开口，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我和公主说，我知道一桩皇室秘闻。这桩秘闻，也和程小姐有关。”

渊柔兴致缺缺，又不得不装出感兴趣的样子问道：“哦？说来听听。”

令仪信口胡诌道：“钦天监算出程小姐有皇后之命，皇上听闻，拟将程小姐许配给三殿下。”

齐瑛抢先反驳：“简直胡说八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渊柔冷冷地问齐瑛：“这就是你们要解决的事？你带这个人来，就为了说些胡话来取笑我？”

她一甩袖子，站起身便要离去，却被令仪伸手拦住：“这么着急走，你是怕了吗？你难道不心仪三殿下？”

渊柔弯下身子，紧紧逼视着令仪：“我怎么听说和他有私的另有其人呢？我对三殿下一丝一毫的兴趣都没有，你以己度人，以为人人都喜欢他，不是太好笑了吗？”

令仪毫不退让地瞪着渊柔，声音像淬了毒一般冷厉：“程小姐，大家都是聪明人，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的母亲很想你呢！”

渊柔神色一动：“看来我不说清楚，你是不会死心的。”

齐瑛见情势忽然剑拔弩张，正不明所以，只听渊柔语声轻柔地对她说：“公主，可否请您回避一下？”

齐瑛轻轻应了一声，起身向屏风后走。

令仪哭笑不得地补充了一句：“公主，是去外面。”

齐瑛委屈巴巴地问：“你们有什么事要瞒我？”她想不明白，怎么眨眼之间她成那个局外人了呢？

两方僵持了好一阵子，齐瑛察觉出比起她与另外两人之间气氛的胶着，渊柔和令仪周围的空气才堪称停止流动般的凝固，就像是火山爆发前的预热。虽心有不甘，她也只得知趣地走了出去。

“我该叫你什么，阮令仪，还是程渊柔？”令仪率先开口，一字一句地问。

渊柔淡淡的笑容下藏着锋锐的刀剑，刺得令仪胸口疼痛：“挨了哥哥的打，你还不明白？这里现在是我家！”

令仪咬牙切齿地道：“你抢了我的家人，我不与你计较。我只问你一句，你还愿意照顾你的母亲吗？”

“你想抛弃她？为什么？以她的人品性格，不至于虐待你吧？倒是阮致修和吴秋影两个贱人，你随便处置便可，不过得看你的本事。”渊柔冷静地注视着她，“至于齐询，现在他是你的了，你再不用费尽心思去争夺他的宠爱了。”

令仪一挑眉，不可置信地问：“你不爱齐询吗？明明这辈子你们的条件才算得上得天独厚，你可以助他登基，他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后，也会转变对你的态度。”

渊柔嗤然冷笑道：“你和他相处这么久，还没看出来么？他不爱我，不然怎会连变了个人都不知道？更何况，我也不爱他，我根本无意卷入你们的爱恨纠葛，是你一直把我当作假想敌。”

看着令仪一脸的疑惑，她又添上了几句：“没了我，你们上辈子也没幸福过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你是想把他带进沟里，让他彻底失去争夺皇位的希望，对吗？”

令仪僵硬地点点头，不情愿地告诉她实情：“他后来登基了，抄了程家，还赐死了我。”

“所以你想报仇？但是你想过吗，换个人登基，也许结果还是一样。程家功高盖主，又不约束子弟的行为，下人对上唯唯诺诺，对外行事狂悖，才是程家败亡的根源。”

令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亲人的？”

渊柔淡淡一笑：“正因为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才为之计深远。你没忘了前世我是怎么死的了吧？”

“那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令仪为渊柔并不因对自己的恨而欲杀程家而后快、反而愿意为家人打算而欣慰，语气也轻柔了许多，“是我昏了头，才会害得你...”

她的眼前浮现出那天的场景，原本繁华一片的街头不知从何处涌出无数暴民。城门迅速关闭，皇室贵胄在侍卫的守护下匆匆回宫躲避，出来瞧热闹的豪门贵女也被护卫簇拥着登车逃离；无人保护的令仪却只能如浮萍般在杂乱的人群中左冲右突，又被人流冲回原地。

“救命！”她向一个身穿护卫服色的男子招手，盼望他能救自己逃出苦海。

那护卫目视前方的领头，领头也看到了令仪，正要出手相助时，一只纤纤玉手拦在他身前，娇声呵斥：“你竟敢擅离职守！”

令仪望向那个锦衣女子，眸色一暗，心知不妙，但求生欲还是促使她大声呼救：“程小姐，求求你！”

程渊柔冷冷瞥了她一眼：“齐询呢，他怎么不救你？”

“回靖国公府！”

渊柔一声令下，那领头迫于威势，只得带领属下离开，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徒留令仪在原处飘荡。

那天，一群野兽般的暴民撕扯着她的衣服，啃咬着她的肌肤，撕碎了她的尊严，让她失去了生的希望。虽然有很多人戳着她的脊梁骨骂她不知羞耻，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竟还能苟活于世，但她从不觉得她应该走上那条不归路。

直到父亲以柳珠弦的性命威胁她自裁，还派人来亲自动手，她才不甘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拥有了你的一切，但是那天屈辱的回忆我永不会忘记。你知道每次做噩梦都像被人生吞活剥了一样是怎样的痛苦吗？”渊柔眼中隐隐含泪，流露出刻骨的恨意，“我恨死了你，在街市见到你们骨肉分离的场面，我感觉痛快极了。因为你们程家从上到下都烂透了，但是今生受害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