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沉默地降落,一片一片压弯了松树的枝桠。屋内壁炉中的木柴也静静地燃烧,偶尔发出清脆的爆裂声。
年轻貌美的女人轻轻的摇晃着摇篮,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吟咏小调。
她以歌剧演员的身份嫁入一个严苛的大家族,还和英俊的丈夫有了可爱的儿子。在这个社会里,理应是幸福的那些人——所以她始终挂着微笑,即便笑不进眼睛。
“他的名字,想好了吗?”始终站在女人身边注视她的高大男人问。
女人低下头,沉吟片刻:“……就叫伊卡洛斯吧。”
男人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一语不发,抿了抿嘴唇,转身离开了。
他走后,女人低下头,望向摇篮中的婴儿。铂金色的头发,银色的眼睛,都随了他的父亲。
她轻柔地抚摸婴儿柔软的发丝,呼唤他的姓名“伊卡洛斯”。婴儿笑了,伸出稚嫩的手去抚摸女人的脸。
婴儿裸露的胸口上,赫然有个金色的印记,似是荆棘缠绕十字架的模样。
女人看到那个印记,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张开双臂。好似自己还站在剧院的舞台上,四周是热情追捧她的观众,观众席最醒目的位置,永远有一颗铂金色的脑袋,他银色呆愣,但闪着细碎的光芒。
她吟唱道:
【伊卡洛斯
你为何要飞翔
太阳会烧毁你的翅膀
你为何要飞翔
大海会成为你的坟墓
你为何要飞翔】
“我的小伊卡洛斯,你该怎么办呢。”女人俯身,温柔地看着伊卡洛斯清澈的眼睛,“难道,你要去飞向月亮吗?”
伊卡洛斯忽闪着银色的大眼睛,清脆的笑起来。
16年后,法兰西奥尔良教区一座美丽又厚重的石堡里,两个士兵押送一列犯人进入石堡的下沉通道。粗大的石阶,粗重的石壁,幽暗而压抑。沉重的脚步声和锁链碰撞的声音回荡,一声一声孕育恐惧。
队末铂金色长发的少年环顾四周,看见石壁上刻的字,脚步顿了顿。
【在我们之后,依然活着的人类兄弟
不要硬着心肠背弃我们……】
压在队尾满脸横肉的士兵推搡着少年,怒喝道:“别停下,快走,你这个罪犯!”
少年没有理会,继续阅读。
【如果你能怜悯我们这样的不幸者
或许上帝会更厚爱你
你看,我们,五个六个,被悬挂在这里……】
士兵一脚踹过来,少年迅速一躲,轻盈地躲过了这一击。
“罪加一等!罪加一等!我会如实告诉主教你的罪行!”士兵气急败坏。
少年甚至没有动一动自己漂亮的银色眸子去瞟士兵一眼,他只是遗憾自己对法语还不够熟悉,无法阅读到更多内容。
一行人来到石阶的尽头,进入沉闷的地下石庭。石庭四四方方,活像个阴冷而粗笨的棺材。少年,或者叫他伊卡洛斯,的确觉得这个地方就是棺材。
这里是庄园的地下法庭,无数罪犯在此迎来自己的末路。即便是被冤枉的人来到这里,都会被刑具折磨到服罪,然后被审判死亡。
伊卡洛斯知道,所有罪犯最终的处所都是那座地牢。
地牢表面上是半地下的建筑,外观像酒窖一样,但是是酝酿死亡的酒窖。而进入地牢矮小的门,就能看见里面围着半截石墙,石墙中间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犯人被脱个精光,士兵用绳子将犯人吊到那口井里,不管犯人有多少,士兵每天只放定量的水和食物。犯人们为了存活,每天都在争抢食物。
但还有更残酷的事情。其实大井中还套着一口小井,小井入口就在大井的中部。若是犯人一不小心失足掉入那口更深更狭小井,那才是万劫不复,只能在那里活活等待死神收割。
现在的问题就是,自己如何从只进不出的地牢中逃出去。其实更早些直接解决两个士兵更方便,但是不知道是谁,在一声轻笑后直接夺走了自己的武器,还在他身上打了个封印,现在他连半点魔力都用不出来。
他只能凭借职业养成的直觉确定,此人是个强大的非人生物。
他捕捉到了魔力的波动,有点微妙的邪异,但并无恶意。还有那更玄妙的,血脉跳动叫嚣的声音。
这才让他奇怪,好像对方就是想让他被抓进来似的。
地下法庭里有更多士兵,还有黑袍教士。士兵压着队伍里的第一个人,把他带到拇指夹前。那人哆哆嗦嗦的,看到拇指夹锋利的夹头沾着点锈色印记,抖得更厉害了。
“大人,大人,我都认罪……大人,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士兵不理会,直接把他的大拇指塞了进去。
“都老实点!”士兵指着旁边更多更恐怖的器具,又冷笑着指了指一行犯人。
黑袍教士这才慢慢开口:“将你的罪过如实招来。”
“我……我叫阿方索……我,我奸/杀了隔壁的女人,我认罪……大人,我忏悔,我恳求您放过我,我愿意奉上我拥有的一切!”
“据我所知,你的罪行不光如此。”
“……是,是还有,还有那个寡妇,还有她女儿……我不知道她们叫什么名字,大人……”
“主啊,那你还在恳求什么谅解呢。”黑袍教士挥了挥手,“带走,下一个。”
一列人一个一个接受审判,难得有点骨头硬的,但用上了别的器具,也招架不住,乖乖认罪被扔地牢里去了。
伊卡洛斯倒是觉得,如果他们中间若是有被冤枉的,怕是也开不了口,只希望他们都不是无辜的可怜人。这该死的地牢从黑暗年代到现在了,竟然还不取消,真是让人费解。
最终只剩下伊卡洛斯一个人。
黑袍教士刚示意士兵将他带上前来,就听见谁的脚步声从石阶那里传来,一步一步靠近,不紧不慢,声音轻盈清脆。
“哎,等等。”来人的语调有些许戏谑,“嗯对,就他,交给我。你们可以走了。”
伊卡洛斯不想抬头看,所以只看见来人的下半身。应该是穿了红色的长袍,蹬着长到膝盖的皮靴。皮靴还是带高跟的,那跟恨不得有三分之一个“国王尺”(pied de rio)那么长,也难怪这人走路的声音那么清脆。
对方等其他人都走后,晃晃悠悠地靠近伊卡洛斯,围着他转了一圈。而且,还把脸贴近他的脖颈轻嗅,微凉的气流打在咽喉脆弱的皮肤上,除了激起一阵恶寒没有其它效果。
毫无征兆的,红袍人一把掐住他的下巴,轻柔但不容拒绝地往上一抬——
“小可爱,你还挺好看的嘛,我很满意。”
伊卡洛斯被迫看到了对方的全貌。黑色长发,尾梢带点卷,红色竖瞳,嘴巴一张一合间露出了两颗尖牙。
吸血鬼。毫无疑问。
此时他应该反击一句“你很漂亮,但我很不满意”。这是他能想到最狠的话。谁叫他跑出家族没几天,还没学会世俗脏话就被抓进来了。
但是他说不出口。
所以他说了他最该说的,而不是把精力用在斗嘴上,他说:“你抢走了我的武器。”
“你怎么知道是我?”
“有味儿。”
“闻味道啊,你是小狗吗?”
伊卡洛斯眉头一皱。
对方轻笑:“做个自我介绍,我叫路易斯(Louith),如果有重名或者雷同的,那就是他们抄我。毕竟,我活了得有……五千年左右?忘记了。好了,轮到你了,虽然我对你了如指掌,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自己说。”
路易斯假装想了想:“嗯嗯,比如阐释一下,我对你很特殊这件事。”
伊卡洛斯又一阵恶寒。
但他无法否认,对方出现的那一瞬间,的确感觉很微妙。他的血脉疯狂鼓动——这是猎人在兴奋。他胸口中心位置的金色家族印记也在发烫,伴着轻微的刺痛蔓延开来。
猎魔人家族的印记是缠绕在十字架上的荆棘,而现在,荆棘四散生长。按照感觉,现在恐怕已经蔓延到脖子上了。
据说,猎魔人家族每个人生来就有个命中注定的猎杀对象。
他曾经问过父亲,怎么区分“命定”呢。
父亲说,不用教,你见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他面对别的魔物,从未有过如此感觉。
那这只能证明一件事:眼前这个叫路易斯的吸血鬼,就是他命中注定的猎物了。
“你看,多巧。”路易斯这时也开口道。
“血族和猎魔人,我们怎么不算命中注定呢。”
【终于见到你了,原来你长这样。当时脑子里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路易斯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