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斯缇一脚踢在那人小腿上,一边发出无声的尖叫一边跑向芙罗拉。
来人不如她想的那般危险,陌生人痛得快跳起来,差点摔进水坑里。她龇牙咧嘴地举起双手:“住手!芙罗拉,是我!”
看到她的脸,芙罗拉忍不住捏了下鼻梁:“克莱门汀?”
米斯缇抓着芙罗拉的斗篷,小声问:“那是谁?”
芙罗拉将那个女人从地上拉起来:“我的朋友。”一边说着,她的脸色却反而更加阴沉了,嘴唇抿成一条薄薄的线。
米斯缇躲在芙罗拉身后看着这个狼狈的女人——她们三个都挺狼狈,她和芙罗拉浑身湿透,一路狂奔后刘海与鬓发都甩到脑后,风尘仆仆地提着背包和皮箱;那个女人一头蜷曲的糟乱棕发,穿了件淡灰色的宽袖束腰长袍,披肩刚被她拉到头顶挡雨。
名叫克莱门汀的女人和芙罗拉差不多高,或许是缩着肩不太自信的缘故,看起来比芙罗拉年轻一些。她不至于像米斯缇似的瘦弱,但貌似也是五体不勤,四肢细得像麻杆一样。
“天呐,你可真有劲。”克莱门汀还在发出嘶声,用力搓自己的小腿。
米斯缇尴尬地和她握手:“很少有人这么夸我。米斯缇·罗丝。”
“哦,挺……有辨识度的名字。克莱门汀·加尔文,叫我克莱门汀就好了。”棕发女人郑重地双手握住她上下晃了晃,克莱门汀脸上有一些雀斑和一双特别大的淡蓝色眼睛,五官端正但有种无辜的呆笨。
克莱门汀的手修长细腻,她很少做粗活。米斯缇摸到对方手上有几块位置特殊的茧子,这双和她家学士差不多的手表明她更经常做文书工作。
扫过米斯缇手腕的布料触感顺滑,克莱门汀淡灰色的邋遢长袍在被淋湿之前本应该是月白色,用南大陆苏利亚特产的珍珠线织成,现在被雨水浸透了,袍边因泥水结块,披肩都被她扯得变了形,她的袖扣上还刻着贤者雕像上的飞鸟图案。
她是个女巫,米斯缇顿时紧张起来。芙罗拉借给她的通俗小说里有出现过这样的猫头鹰图案,此人不只是女巫,还在“学院”任教。
那双淡蓝色的眸子大胆又好奇地盯着眼前的漂亮女孩,只是和芙罗拉不同,克莱门汀没有看她太久,赞叹在她眼中一闪而过,接着便很快对米斯缇失去了兴趣。米斯缇几乎要忘了不带探究意味的目光有多让人放松。
芙罗拉皱着眉打断她:“你怎么在这?”
“我来找你。你通常会和我约在进城两天后,所以我前天收到信以后就到马琳的旅店等你,但你一直没出现,我就一直等。不久之前我还在和马琳聊天,然后马琳看到一些亚布利奇的狗腿在附近晃悠,她担心你可能有危险,于是我就想着能不能先他们一步找到你……”
克莱门汀说起话来就没停了,丝毫不把芙罗拉严肃的表情放在眼里,而米斯缇已经本能地缩起了脖子,她察觉到猎人阴沉眉眼下的不安,被短暂轻松冲淡的紧张感转眼又袭来。
阴冷的小巷是在算不上是很好的谈话地点,米斯缇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街上有几个穿着便服的人从刚才开始就不曾挪动过,米斯缇觉得正常人应该不会特意跑到旅店门前淋雨。
芙罗拉不得不按住克莱门汀的肩膀:“马琳让你来找我?”
“不是,是我自己……”
“我就说她哪有那么蠢。你赶紧回家去,别卷进这些事里。”
“嘿!给我放尊重一点。”克莱门汀生气地说,“我还没有说完!”
“你还不知道,前段时间有个西大陆的政治要人在面见代理总督之前失踪了,听说现在还没找到。巡警在严查所有离开白港的船只货物和人,城里的旅店隔两天就要被翻一次,这段时间连亚布利奇家的人都不敢轻举妄动。马琳说她那里不安全,让你到我那呆两天。”她一口气说了好长一段话,说完以后终于放松地喘了口气。
显然克莱门汀的解释和好意并没有被芙罗拉接受,米斯缇看到猎人的表情渐趋无奈:“你觉得在白港秘密戒严的时候收留非法入境人员是个好主意吗?再说了,你自己不也住在老师塔里,哪来的地方收留我们?”
“黛博拉老师去年离开白港去和她的孩子一起住了,她留我照料那座塔,差不多算是把那地方送我了。”克莱门汀提了下衣摆,“走吧,反正你也没地方可去了,高塔区以外现在到处都塞满了巡警。”
芙罗拉看着米斯缇,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克莱门汀捋了下刘海,抖落头发上的雨滴,她注意到芙罗拉的小动作:“她是你的雇主?罗丝小姐,你愿意在我家待一段时间吗?”
她听起来很是温和友善,米斯缇虽然不信任这个陌生人,即便她是芙罗拉的朋友,但她也提不出更好的建议,于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芙罗拉趁克莱门汀不注意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指,她仍感受到刚才被跟踪时那种心跳加速的不快感,本能地反握住芙罗拉的手。
她知道芙罗拉也能感觉到,但猎人远比她懂得伪装,两人状似平静地跟在毫无所觉的克莱门汀身后。
“她在那工作。”看出她的慌张,猎人指了指天,“他们不敢找巫师的麻烦。”
米斯缇用力向上抬头,白天在山坡上看到的参天巨塔同样亮起了灯,在夜雾背后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环绕着琴勒高丘的是白港内城,成片成片的尖塔耸立,浮雕和立柱让米斯缇眼花缭乱,她从没一次性看到过这么多塔雅风格的建筑,其中甚至有一部分真的是跨越数千年时光的遗迹。
她仰头从高塔和雨幕的间隙向上望去,街灯和塔中火光在雨中融成黄黄白白的光晕,被称作“白垩之塔”的庞然大物更显威严。
走过大半座城市让她两脚酸痛得不行,走到坡道附近,米斯缇终于忍不住说:“如果我出生在一个能到这种建筑里上学的地方,我肯定会特别和蔼而且善解人意的。”
“不一定善解人意,但八成会得颈椎病。”芙罗拉礼貌地笑了一下回应她的意有所指。尽管言语愈发刺耳,米斯缇的紧张却浓郁到她几乎能闻见。
少女听从她的话舒缓了一下脖颈,又趁克莱门汀不注意偷偷去拽她的袖子:“这地方让我觉得自己好渺小。”
“先别急,晴天你还能更渺小一点。”领路人突然回头,米斯缇和芙罗拉同时抽回手。
克莱门汀奇怪地看了眼举止怪异的两人,只将她们东张西望的动作当做荒野生活留下的警惕习惯。
心跳突然加快了很多,她的脸又红了吗?米斯缇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雨水,她意识到自己出了点汗。
芙罗拉看着另一边的街巷,米斯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有个人头上顶着一层透明的“薄膜”,将雨水全都全部挡在外面,潇洒地快步走过。
前面不远处是正在踩水花的巫师小姐,克莱门汀已经放弃遮雨,孩子似的兴奋地踢起路边一滩水。
米斯缇本以为这地方的所有人都和芙罗拉一样精明市侩,但克莱门汀留给她的印象比起故事中的女巫更像是最近一段时间都在街上流浪。
克莱门汀不如芙罗拉警觉,似乎也不懂什么追踪技巧,看样子反而要感谢今夜的大雨,街上行人少之又少,要躲开巡警则简单得多。
米斯缇忽然缩了一下,她盯着地面用细细的气音说:“我听到脚步声在我们身后。”
染病之后她的五感都提升了很多,她相信自己不会听错。声响只出现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米斯缇都能从中听出一股小心劲,就好像有人在用脚尖走路似的。
她清楚地看到芙罗拉眼中闪过惊讶,但猎人还是平静地告诉她:“是您听错了,亚布利奇的人不敢跟进高塔区。”
芙罗拉又用那种惯常取信于人的安抚声线说话:“之前一定吓到您了吧,不用这么紧张。”
好奇怪,芙罗拉明明长着一双如此阴郁狡黠的眼睛,米斯缇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思考她话中的可能性,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太过恐慌导致的幻听?
克莱门汀的家在高塔区边缘,那是一栋尖瘦的洁白塔楼,五层高,灰蓝色的屋瓦在夜晚柔灯中成了一种神秘的暖色,门廊两侧养了几十盆绿植,狂妄的绿叶已经爬到了台阶上。
克莱门汀拿出钥匙开门。
大门打开,玄关处站着一个女孩。看到她的瞬间,克莱门汀肉眼可见地像缺水植物似的蔫了下来,尴尬地笑了两声:“你还没睡呀。”
芙罗拉知道克莱门汀家住哪里,远远地看到灯光时她就有所猜想,但真的看到玄关站着一个抱着双臂的女孩时,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才成了真。
女孩扫了一眼水钟,她显然在这里站了很久:“不过蝠时,平时我们才吃完饭不久,我还以为您今天也不回来了。老师,不介绍一下客人吗?”她体贴地给淋湿的三人递上毛巾。
米斯缇擦了擦脸和头发,她小心地瞧了一眼那女孩,接下来视线便再难移开。
她看起来比米斯缇小上几岁,只有米斯缇胸口那么高。有着最为典型的东部人特征——银发和青绿色的眼睛。漂亮的银发只及颈长,右鬓边编了一小股辫子,挂着绿色珠串,和青色眼眸很衬。
女孩的五官精致的恰到好处,像是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精灵或是长了腿的小美人鱼,她让米斯缇联想到透亮的水晶。
“呃,这是我的朋友芙罗拉·怀特,你大概已经听说过她了。”克莱门汀迟钝地解释道,“这位是米斯缇·罗丝小姐。”
克莱门汀家里非常亮堂,陌生的装置嵌在天花板上发出均匀的白光,墙壁两侧还挂着火光稳定的灯盏。克莱门汀的学生很自然地察觉到米斯缇从毛巾后面偷看她,青绿色的眸子回以单纯的注视。
女孩有着和克莱门汀很像的柔和目光,但视线让米斯缇紧张,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想躲到芙罗拉身后。
“两位,这是我的学生,拉卡莱雅。”克莱门汀也察觉到这股尴尬了,“拉卡莱雅,你能帮我给一楼的浴池放上水吗?”
“当然,老师房间浴室里的热水我也已经提前准备好了。”临走时,克莱门汀的学徒还朝米斯缇挥了挥手。
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边上,克莱门汀呆呆地朝两人笑了一下:“欢迎来到我家。”
抱歉,刚回家忘记发文了,今天稍微晚了一点(鞠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17.巫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