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交车狭小的车厢内人挤人,邱北站在人群中随着车的晃动和其他乘客撞来撞去。他本来就不习惯和别人过于近距离的接触,再加上从早上起床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的表情阴沉得像要吃人一样。
他的手机被他打入了冷宫,到现在还没放出来。他怕一开机就看到那个叫做周熠楠的烦人精又来骚扰他。
说实话,他特别佩服周熠楠的毅力和精力——要是换成自己,肯定没有这个闲情逸致去给一个根本不会搭理自己的人刷屏。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个人实在是太闲了,闲到就算知道自己的消息会石沉大海也要一意孤行地发。
邱北摇摇头,无法理解这种人的脑回路。
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刷几套题,或者多背几个公式,比乱发消息来得有意义多了。
他估摸了一下,距离目的地还有些路程,窗外的风景早已看腻,于是他又十分违心地把手机打开。手机还没有启动完毕,大量的信息已经涌了进来,他自认为还算流畅的手机第一次出现了严重的卡顿。
邱北:……
他点开浏览器,决定去看一下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他在搜索栏输入周熠楠的名字,想了想又加上了市名,跳出来的大面积搜索结果都是好几年前的。
比如“近日,XX小学组织‘阳光进校园’活动,本校周熠楠同学……”“本次活动中,周熠楠同学说他收获了很多……”等一系列学校例行新闻,还都是隐藏在标题下面不引人注目的正文小字部分。
邱北无聊地看了几页,几乎都是千篇一律,周熠楠得到的最高荣誉大概就是在市里某个篮球比赛里,他们的篮球队获得了第一名。邱北把获奖照片点开放大又缩小,在一片马赛克糊成的照片中勉强认出了周熠楠的脸。
他有轻微脸盲,认识不久的人几乎不会印在脑海里,只是因为周熠楠外形太过出众,让人想不认出都很难。
他这样想着,随手把图片保存了下来。
由于正好赶上上班高峰期,公交车开得越来越慢,到最后干脆停下来不动了,裹着乘客们的唾骂声夹杂在一片死寂的车辆中。
邱北倒是一点也不着急。怀着对周熠楠的好奇,他把周熠楠的微信从黑名单里移出来,点开了周熠楠的朋友圈。
朋友圈的内容没什么新奇的,都是一些游戏截图和乱七八糟的生活记录,而且十分大大咧咧地没有设置允许查看的范围。
邱北一条条滑动着,从最近的一条“打野哥哥带你飞”到最底端的“我妈终于答应给我买手机了,感谢母上大人”,其间纵横了五六年。周熠楠发朋友圈的频率并不高,但每一条都十分有意思,仿佛透过文字和配图可以窥见他的完整生活。
“下一站,尊德敬老院,要下车的乘客请提前按铃……”
广播响起,邱北才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发现自己看了一路。他退出周熠楠的朋友圈,贴着人群走到公交车后门,等到车门缓缓打开后跳下了车。
从敬老院出来已经是日落山头,夏天的傍晚依旧明亮,又笼罩了一层橘红的滤镜,优美缱绻至极。
邱北又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奶奶在公寓楼门口对他挥手,又大声叮嘱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他点了点头,迎着晚风向前走去。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清亮的声音:“哎,那个谁,等我一下!”
声音很熟悉。邱北在等和不等之间权衡了一下利弊,然后果断加快脚步,存心不想被人追上。
结果周熠楠的速度更快,三两步就走到了邱北身边,伸手扣上邱北的肩。
“走这么快,赶着投胎啊?”他嘴欠地问道,“还是赶着去和哪个小姑娘约会?”
邱北把他的手扒下来,淡淡地说:“关你什么事。”
“随口问一句嘛。”周熠楠脾气极好,被怼了也毫不在意,依旧热情地和邱北搭话,“要不然你也问我两个问题,我们就算扯平了。”
邱北轻轻地皱了下眉,“你无不无聊。”
周熠楠认真回答道:“是挺无聊的。”
邱北抬腿就要走。
“又不理我。”周熠楠直接拉着邱北的胳膊转了个弯,“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不如深入交流一下。”
“对不起,我……”
邱北话还没说完,就被周熠楠拉到了老年活动广场,不容拒绝地安顿在一条长椅上。
邱北直到坐下后,才后知后觉似的说:“真没礼貌。”
“那也没见你反抗,说明你默认了我的行为。”周熠楠坐到他身边,两条腿不安分地翘着,“这个时间是一天中最舒适的时间,你看那些老头老太太都出来活动了,多热闹。”
广场上有下棋的,有打太极的,也有腿脚不便的老人坐在轮椅上静静地在场外围观,整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邱北拨弄着一棵从木板缝隙中长出来的杂草,说:“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自己也上了年纪。”
“你多大啊?”周熠楠把身体转向邱北,好奇道,“读几年级,哪个学校的?”
“我辍学了,在工地搬砖。”邱北的语气非常认真,“现在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
“我发现你真的挺喜欢说鬼话的。看你这样,初中还差不多。”周熠楠显然不信,“长得也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他边说边摸上邱北的胳膊,邱北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别碰我。”邱北嫌恶地躲开周熠楠的触碰,“我不喜欢和人有肢体接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自来熟的。”
周熠楠两手老老实实地搭到膝盖上,态度极好地道歉:“对不起。”
邱北抬眼看了他一眼,掸了掸刚才被触碰的地方。
“我长这么大,你是第一个用这种态度对我的人。”周熠楠鼓了鼓掌,“有个性,我喜欢。”
邱北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没想到我们在敬老院也能遇上,真是太巧了。”周熠楠从善如流地转换了话题,“你来敬老院看谁啊?”
“我奶奶。”
“哦,我看我爷。”周熠楠指着下象棋的一个老人说,“他在那里,不过他下棋的技术很烂,每次都会输,输了又要闹脾气,跟个小孩一样。”
周熠楠提起他爷爷的时候,脸上吊儿郎当的表情被温情替代,声音也柔和了许多。
邱北忍不住侧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
“看我干什么?”周熠楠坏心眼地问道,“我很好看吗?还是说你其实对我也很感兴趣?”
“好看。”邱北敷衍地说,“你孤芳自赏吧,我先回去了。”
周熠楠眼疾手快地握住邱北的手腕,“别走。”
邱北脚步一顿,大力甩开周熠楠的钳制,“我再说一遍,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周熠楠五指大开,表示自己不会再做出刚才的动作,“我只是想挽留你一下,和你聊天挺有意思的。”
邱北实在是不知道他所说的“挺有意思”从何而来:“你还想聊什么?要不要像那些老太太一样围在一起,晒着太阳嗑着瓜子促膝长谈啊?”
周熠楠满脸遐想的神情,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已经沉浸在了自己的美梦中:“我觉得非常好啊。等我老了,我就和我老伴天天这样,看日升日落,携手共度晚年,多棒。”
邱北伸手在周熠楠眼前晃了晃,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你能不能找到老伴还是个问题。”
“瞧不起我是吧?周哥我英姿飒爽风流倜傥,天天莺歌燕舞左拥右抱,这算什么问题?”周熠楠孔雀开屏似的在邱北面前转了一圈,“反倒是你,总摆着张臭脸,想找到对象估计比我爷爷下棋下赢还难。”
邱北依旧摆着张臭脸说:“我不需要。”
“行行,你自交,行了吧。你快走吧,太晚了男孩子一个人在外很危险的,特别是像你这样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周熠楠一板一眼地叮嘱道,“早点回去。”
邱北在路上点了个外卖,回到家刚好拿到。他把外卖摆到桌子上,便收到了周熠楠的消息。
——到家了吗?
时间之精准,令邱北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两眼,总觉得有双眼睛正在盯着自己。
他瞬间觉得浑身不自在,语气也不太友好:没到,被人拐走了,现在在天台,需要两百万赎金。
周熠楠笃定地说:那就是到了。
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到了就好,别往外跑了,KTV什么的还是少去,万一真出什么事了我可拿不出两百万。
邱北总觉得周熠楠和他说话的语气很奇怪,又觉得周熠楠那勉强算得上关心的关心太过自然,不知道给多少个男生女生发过。
加上今天,他们一共才见面三次,但却像认识多年的老友一般,已经达到了可以亲近的标准。
不得不说,他对周熠楠的社交能力叹为观止。
邱北吃了两口饭,手机里又涌进了几条消息。
他点进去,这次不是周熠楠,而是分班结果。下学期分班,为了方便授课,学校根据学生不同的选科组合形成新的班级。
图片是他高一同学发来的小道消息——实际上这种带着所有人名的结果并不会被告知给学生,而只会由新班主任私下短信通知自己学生在哪个班级。
邱北点开图片,从十来张密密麻麻的图片中大海捞针,终于定位到了自己的名字。
高二六班,化生班。
他从第一行浏览下去,其中同学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而在偏后的某一行,赫然写着周熠楠的名字。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甚至不知道该对这等堪称戏剧性的缘分作何评价。
能考入这所学校,说明周熠楠的底子还不错;学号靠后,说明他的成绩并不算好。
邱北聪明的大脑暂时只得出了这两个无足轻重的结论,又开始想周熠楠知不知道这个结果。
应该不知道吧,不然早就来找自己诉说他的激动之情了。
那要不要告诉他?
没必要吧,也不是很熟,自己也不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的性格。
同学给足了邱北翻看的时间,然后说:我看你们班还有那个周熠楠,我的天,你们班以后可有得热闹了,天天看好戏。
邱北顺水推舟地问道:周熠楠很有名吗?
同学惊讶于邱北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一想到这是邱北也就合情合理了起来,说:他很有名,年段活跃人物,和每个班都能玩得到一起去,之前带头拿可乐和曼妥思炸校长办公室的人就是他。关键是他长得还帅,光是我们班就有好多女生对他芳心暗许。
邱北在记忆里搜刮了一圈,炸校长办公室那事他有所耳闻,听说当时整瓶一升的可乐结结实实地糊满了校长办公室的门,最后一群人承包了教学楼一个月的打扫任务。但他实在想不起周熠楠这个名字,大概是他和周熠楠圈子不同不相为谋。
不过这号人物凭借他出色的不要脸能力,通过短短的三次见面,已经在他的目光所及之处占了一席之地。
邱北对那位好心的同学道了声谢,指尖再一次停留在周熠楠的名字上。
那就,开学见。
见,见一个嘴一个(带墨镜)(勾嘴角)(邪魅一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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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分班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