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黎光 第3章 Chapter3 雪溺(三)

景阳大饭店二楼最东头是个接待室，平日里不常启用，除非有重要客人来访才会被打开。今日却一反常态——服务员带着一对衣着普通的母子走了进去，引来不少店员探头。

接待室内整齐干净，一切陈设布置都透着低调奢华的气息。经理脸上带笑，端着托盘向沙发上端坐着的二人走去，“来，二位先喝点茶，咱们慢慢说。”

白瓷茶杯典雅大方，十分精致，放在平常男人会多看两眼，现在却顾不得了，只抿了一口茶便放下。旋即，他从包裹中拿出几张照片和信件，摆在了经理面前。

“是这样，我叫陈明，这位是我母亲，陈霞。我妹妹陈黎，大概十多年前吧，在贵店这里打过工，”陈明指着其中一张信件说道：“但是从**年前起，我们就收不到她的消息了，请问她现在还在这里吗？”

经理笑着摇了摇头：“抱歉，先生，我刚刚拜托人事那边查了一下，算上连锁店员工和临时工，现在我们这都没有叫陈黎的。”

陈明垂了眉眼，迟疑着开口：“那……”

“您听我说完，我刚刚提起陈黎这个名字的时候，店里有位保洁阿姨说她认识，”经理安慰似的笑了笑，“加上您提供的照片和信件，可以确定陈黎以前确实是在我们店里打过工的，只是她后来可能辞职了。”

正说着，门忽然被人敲了两下。

三人齐齐转头望去，经理大声应道：“请进！”

门开了，一位保洁阿姨大步走进来，伸手将门关好，看到经理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徐经理，叫我来有什么事？”

经理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你刚刚不是跟我说你认识陈黎吗？这两位是陈黎的家人，说她好几年没音信了，正急着找人呢，请你来帮他俩忙，看能不能提供点消息。”她一边说着，一边向二人方向伸手。

陈明打量着这位保洁阿姨，她看上去有个四十来岁，比陈黎大上七八岁，要真是当年一起工作过的同事，说不定真的能帮到他们。

阿姨在经理旁边坐下来，想了想才叹道：“哎哟，真是好久好久之前的事了，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不能说得清哦。”

“您尽管说。”陈明嘴边扬起微笑，心头又燃起一抹微弱的希望。

“嗯……十多年前，那个时候这还不叫景阳大饭店，叫景阳小馆。她来得早，我进来打工的时候，她已经在这待了有两三年了，”保洁阿姨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经理，“这个……年龄这个事，能说吗？”

经理一头雾水，陈明却已然意识到了她的言外之意——陈黎当年在饭馆打工的时候，仅仅十五六岁。

那个年代，这样的现象说不上普遍，但也存在不少，陈明摆摆手表明自己不在意，“您放宽心，我们不会揪着这事不放。”

“那，那我就接着说了，她当时是我们几个打零工里面干活最卖力气的，也是最辛苦的。我后来跟她熟了才知道，她一天要打三份工，上午在饭店当服务生，下午跑超市，晚上，晚上好像还去酒吧卖唱……”

陈明的心陡然一紧——这些事，陈黎从没有在给他们的信里提到过，他们原以为她能寄回去那么多钱仅仅是饭店生意红火，所以才开得多，没想到那一张张票子，会是用日夜辛酸与吃苦堆砌出来的。

陈霞搀着他胳膊的手也握紧了，他尽力维持住面上冷静，伸手拍了拍母亲粗糙的手背，权当作安慰。

“……然后呢？”

保洁阿姨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但是小黎平时性格特别好，没怎么抱怨过干活累，我印象里，她每天来的时候都很积极，而且仗义得很！那次……有个不讲理的客人要吃霸王餐，被小黎一通吼给吓得乖乖结账了，之后没见他再来过这，当时我们都喊她女侠呢！”

这一点没有变——陈明欣慰地笑了笑。陈黎打小就是个仗义孩子，路见不平一声吼是常有的事，到了市里没有因为对方身份就让道，还成了护着别人的女侠。

大概她真的觉得这种事情稀松平常，所以才没有提及。

“呃，我能记得的好像就这几件事了……哦，还有，她后来谈了个男朋友！”保洁阿姨一拍脑袋，眼中放光，“那男的长得挺帅的，也是来我们店里打工，他俩当时感情好得很！”

男朋友？！

陈明的眉眼一下子阴沉下来，好似积聚了一团阴云，瞬间便提高了音量：“这事她没跟我们提过……那男的叫什么名字？”

保洁阿姨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好像是叫秦，呃，秦什么来着……”她绞尽脑汁也只能想起一个姓，一转头看到经理，像是才想起身边有这么个人似的，忙向她求助：“经理，你帮我想想，一个姓秦的男的，好像是咱们店的一个老客户来着。”

“老客户？”经理听了半天听得不明所以，仿佛置身于事情之外，陡然被问到，脸上也挂不住笑了，眉眼皱在了一块。

“对！就是那个，每月点一份招牌套餐配瓶啤酒的人，怪得很哪，一定要让人上午给他送过去，那个怪人！”保洁阿姨奋力比划着，企图在经理充满疑惑的脸上激起一丝波澜。

终于，在她不懈描述之下，经理好似终于想起了什么，试探着开口道：“是不是那个……秦川？最近写了本言情小说那个？”

保洁阿姨愣了两秒，随后猛然点头：“啊——对！就是他！”她低头，从桌上一堆泛黄的照片中拈起一张，指着画面中的一个男生给对面二人看，“应该就是这个人。”

陈明不可置信地接过来，低头看去，这才发现画面中除了站在店门口大笑的陈黎之外，在店内还有一个正对着镜头的男生。大概是因为当时相机的像素不好，所以只拍到了一张模糊的脸，但看起来也是隐约在笑的样子。

“这小子当时可帅了，还爱滑雪，挺招小姑娘喜欢，不过我也不大清楚他跟陈黎是怎么在一起的，”保洁阿姨露出一个八卦的笑，“后来放假的时候，他带小黎去疆域滑雪了，两人玩的挺开心的，还拍了好多照片。”

陈明越听越心惊，陈黎不仅交了男朋友，还跟对方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滑雪，但这些事情，她一个字都没有往信上写，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样吧，”经理看他们一时迷茫，提议道：“二位要是真找不到了，不如先去派出所报个案，警方介入的话，肯定是比咱们自己找靠谱不是？”

然而陈明还未来得及回答，保洁阿姨就先一步问道：“小黎当年不是回老家了吗？是后来又走了？”

“……什么？”

陈明听见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

“难道不是吗？秦川那次带她去滑雪，跟我们说她回老家，之后就离开这了……啊……”保洁阿姨开始的语气十分笃定，可是看到对方的脸越来越黑，心里隐约觉得不对劲，音量也弱了下来。

陈霞几乎要哭出来了：“她哪里回过家！除了开始几年还跟家里电话联系，之后就没消息了！更别说，更别说……”

“妈，妈，没事，”陈明连忙转过身安抚她，左手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帮她顺气，同时压低了眉，对惊讶的保洁阿姨再次发问：“这位姐姐，你确定是那个秦川说的，小黎回老家了？”

气氛骤然紧张了起来，保洁阿姨一脸的惊疑，但还是给了肯定的答案：“……对，这件事我记得还挺清楚的，当时我们几个难受了好一段时间。不是，你这么说的话……”

那岂不是意味着，实际上，陈黎这么多年都没有回家？秦川当年说的都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陈黎呢？她现在究竟在哪？

无数个疑问如雨后春笋一般，争先恐后地从陈明心底破土而出，很快便占据了整颗心。他毫无征兆地觉得后背发凉，头一次后悔把母亲带在了身边。

此时即便不明情况如经理，也意识到这不是一件简单的找人的事情了，她当即将桌上的东西向二人方向一推，声音笃定而恳切：“二位，我的建议是，你们现在收好东西，立刻就去派出所报案，这可能……已经不是咱们能力范围内能解决的事情了。”

二人方才从治安混乱的乡下来市里不久，一时还没有将公安机关纳入思考范围。可陈明思考再三，还是摇了摇头：“如果我们现在就去报案，很快就会查到秦川那边，要是他真的无辜，那还好说，但要是他真的做了什么坏事，我们这样不是会……刺激到他吗？”

“您的意思是……陈黎现在有可能，在秦川那里？”经理感到疑惑，“那更要报警了，陈先生！我们早一秒报案，陈黎安全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不……不行。”陈明的脑袋垂下去，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音。他本以为到了陈黎工作过的地方就能找到她，现在看来，事情的原貌与他所设想的已经相差太大，也许不能再简单思考了。

而且，他总觉得现在出现了很多疑点，比如说，陈黎给他们的信件上为什么没有提到秦川？他为什么要对其他人说陈黎回老家了？还有，还有刚刚保洁阿姨提到过的一件事……

每个月，招牌套餐加啤酒，上午送过去。

陈明猛然抬头，如梦初醒。

“徐经理，秦川每个月都在什么时候订套餐？”

经理被这生硬的话题跳转所惊，问道：“大概每月中旬，也就是过几天吧，怎么了？”

“儿子，你不会要去……”陈霞已然领会到了陈明的言外之意，忙不迭抓住他手腕，一脸焦急：“别去！咱们听经理的，先去报警！”

陈明看了她一眼，苦笑两声：“妈，到现在这地步了，小黎生死难料，我这个当哥的，都没能为她真正做点什么——徐经理，您能不能告诉我秦川的住址？

这个月的套餐和啤酒，我去给他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