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逛了一趟大观园,不过是夸了一句这园子比画上的还好看,惜春便得了件画园子的差事。贾母一张嘴,下面的人就该跑断腿。
惜春自己没什么绘画工具,平日也就几支毛笔几种颜色自娱自乐,真要正经画个园子,不是一日两日能办妥的。这么着诗社那边就要请假了。
其实惜春本来也就是找李纨请个假,并没有问大家该怎么作画的意思。她估摸着贾母提起她会作画,不过是应个景儿,左右贾母不可能用画技过人的画师水准要求她,她只会写意,有那么个意思就行。
偏偏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个个有话要说,这么一掺和,本来画一副年画的格局变成了大观园全景还带人物场景花鸟鱼虫。妈呀,这浩大的工程压在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身上,硬是到贾家落败都没个成品。
李纨召了这么些人来商议,本质上还是要问问行家们,看惜春画画需要多长时间。惜春倒是无所谓长短,她对诗社没有太大兴趣,跟王喜凤一样,平日里少出门,多是独处,不然也练不出一手画技。
原本挑大梁的宝钗如今是躺平的咸鱼,其余人中也就黛玉稍微懂一些,建议给她一年的假。王喜凤又提点了她列了单子要绘画材料等。余下的就凭惜春自己发挥。
迎春对于诗社其实兴趣也不大,可惜也没谁派她差使需要请假,她便还是一期不落地跟着姐妹们作诗,以免自己的不合群被看出来。
惜春得了差事,往蘅芜苑去的更勤了。暖香坞也设了画室,可位置不够蘅芜苑宽敞,工具也还没凑齐全,最主要的是,她还能跟宝姐姐商议如何起线稿。
王喜凤无可无不可。她的理论知识积累的还行,可天赋实在有限,并不能提供多么伟大的建议。惜春过来很大程度上是年纪太小自信心不足,需要有人提供情绪价值,肯定她的才华。而且,闭门造车不可取,多出来走走看看说不定就有了什么想法呢?
她们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磨洋工,贾母那里又有了新点子。对王喜凤来说也不算新,众筹给凤姐过生日嘛!她们这些姑娘家只用交份子钱按时吃席即可,别的也轮不到她们有意见。
贾母的精神传达下来,府里下人便有了新的谈资。尤其是连随份子的资格都没有的底层下人,越是跟他们不相干,越是八卦得绘声绘色。下人们传闲话,最是懂得哪些人该避讳,哪些人不用太提防。王喜凤的名声在下人嘴里倒是还行,不多事、不小气、不严苛,这样的主子简直是来报恩的好嘛!
薛母如今倒是一脑门的官司。儿女婚事个个没着落,若说宝钗好歹有王夫人下的鱼饵,薛蟠可不是什么香饽饽,名声这个东西,平日不觉得怎样,关键时刻便体现出了含金量。稍微体面些的人家听闻薛蟠的名号都会重重打个问号。薛母本以为靠着贾府应该有挑选的余地,如今也知道需要重新衡量薛家究竟还剩下几斤几两。
这种糟心事,待字闺中的姑娘是帮不上什么忙的。王喜凤虽猜出个七七八八,却也没什么好主意。就薛蟠其人,哪怕她带着亲妹子的滤镜,也说不出他有几样好处。
香菱算是难得的好姑娘,除了命运对她苛刻了些,品貌都是一等一的,许多大家族的女儿也不及她。薛蟠甚至为争抢她闹出人命官司,又在薛母跟前伏低做小了两年才求到手。结果呢?新鲜劲儿过去,如今也是寻常。
说实话,薛蟠娶了夏家女,内宅被搅的一团糟,只能说一物降一物。换个弱势些的,只怕又是香菱一样的下场,白白搭进去一辈子。
凤姐的众筹生辰宴搞得如火如荼。王喜凤觉得以凤姐之精明,她应该知道许多人都是迫于贾母的面子才捧这个场。可她也是个无所畏惧的人,即便知道会有人心疼银子而暗暗对她不满,却还是照着贾母的思路当了一回靶子。毕竟,凡是都要看两面。
贾母这么个年纪,讲究随心自在,偶尔愿意做些出格的事也无可厚非,谁还能怪她老人家不成?可是,这位老太太向来不会无的放矢。她这么抬举凤姐,要全府上下给凤姐过生日,最终还是为了一个平衡。
这对几十年的婆媳,斗法从来没有停止过。如今王夫人的实力大增,若不扶持一下凤姐,二房还真的会架空她这个国公夫人。
王喜凤顾不上去想这些弯弯绕,无论凤姐在这场寿宴上如何风光,回到她的院子还是会受到重创。这年头,连绿帽子都是男人专属,女人被绿简直就是天经地义般。凤姐都不能说自己被绿,男人偷腥太正常不过,反而凤姐会被人诟病善妒。
这头凤姐还在被一轮又一轮的丫鬟管事们敬酒,醉并快乐着。王喜凤跟凤姐没啥交情,也没什么做事不留痕的法子去阻止贾琏在这大好的日子打亲老婆的脸。可她也不想留下来吃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瓜,吃饱喝足也不想听戏,让丫鬟跟薛母说了一声便回了蘅芜苑。
王喜凤虽然天天都去看薛母,但绝大多数时间依然在蘅芜苑度过。薛家如今来来去去那么几门亲戚和几房下人,管起来没太大难度。薛母依仗宝钗的是查账。虽然慨叹过千万次,薛母想起还是不由自主再慨叹一次,若宝钗是个小子该多好!
其实,凤姐生日这天发生的事情远不止贾琏偷腥这一桩。宝玉一大早就找借口出城祭奠了一番因他而亡的金钏儿,只怕随行的小厮吓个半死,生怕赶不及回城行踪暴露被罚。还好宝玉虽然经常不靠谱,却是个体恤下人的好主子。
有时候,你什么也不做,这件事搁在心里久了就会变成执念。而若是做点什么,让心里好过些,时日长了,这件事就会渐渐淡去,直至放下。许多人做错事都会想方设法弥补,并不是他们都拥有金子般的心灵,而是仅存的良知不允许他们逃避。
据说大观园里晚上很是热闹了一场。贾琏跟凤姐夫妻打架都拿平儿当出气筒,平儿被李纨带到了园子里过夜。为平儿抱不平的人还挺多,充分说明这姑娘是如何能干又会做人。
宝钗跟姐妹们一道往荣庆堂请安的时候,那里已经演过一轮。老太太亲自调停,谁还敢炸毛?只是这样的闹剧有伤夫妻情分,老太太一来担心二人的子嗣,二来也怕凤姐进退失据再分心,心里完全没有当初决定给凤姐过生日时的胸有成竹。
人真的要服老。
凤姐晚上宿在荣庆堂,贾母挂心小两口,夜里也没睡好。待荣庆堂众人散去,贾母很想睡个回笼觉,可她却知道,事情远远还没有结束。
王喜凤躲了个清净,该知道的消息却从多方得到了印证。
贾母几十年的阅历不是白活的,凤姐将贾琏和鲍二家的这件事捅到的明面上,鲍二家的势必被波及。若是跟多姑娘一般倒也罢了,府里的风言风语何时少了她这个话题人物,只要没被当场揭破,不一样当差办事?可鲍二家的被抓现行,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凤姐的这场捉奸大有蹲在热搜榜上不挪窝的节奏。一忽儿是琏二爷仗剑杀人,一忽儿是琏二爷负荆请罪,又有鲍二家的羞愤自尽,家人要说法,牵扯的人越来越多。
府中虽然下了封口令,可这件事见到的人太多,早就传开了。传到后面,八卦核心已经从琏二爷夫妻过渡到鲍二这个传奇人物上。
说他可怜吧,人家靠着媳妇攀上了琏二爷这样再府中有话语权的人物,虽说媳妇死了,可主子许诺再给个新媳妇,又赔了银钱,简直是双丰收。说他幸运吧,哪个男人乐意被人戴绿帽还被广而告之?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的生活,没个大心脏还真过不利索。
贾母处心积虑营造的和谐局面就在这场闹剧中被人再次一把撕开个大口子,露出每个家族都秘而不宣的丑陋。前一个扯开遮羞布的是宝玉,先戏金钏儿,后遇蒋玉函,行事随心所欲,白给人送把柄。真是没一个省心的。
都说,能压下丑闻的,是另一个更大的丑闻。
自从宝玉搬入大观园,就像解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封印。宝玉接连闯祸挨打,贾琏被捉奸在床,这些勉强可以拿“小孩子家家”说事。可这回热搜的主角都当爷爷了,大概需要另外想个借口?例如:老糊涂了?
事情还得从凤姐说起。
凤姐的强硬有目共睹。寻常女人遇到丈夫这等行径,还不知该怎么自怨自艾落泪伤心。她大闹了一场,该出的气都出了,贾琏也道歉了,鲍二家的也死了,在她这里事情便翻了篇。她也的确是忙,根本没闲工夫再琢磨些有的没的。
先是李纨领着小姑子们上门磨诗社经费,又有赖嬷嬷的儿子外任请贾家主子们吃席,还有凤姐生辰时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小子办事不精心,要打发了才是。一家子主仆上千的人口,哪天没有几百件事情等着?
偏这日邢夫人又来派任务。竟是大老爷贾赦看上了贾母身边的大丫鬟鸳鸯,让邢夫人说合。邢夫人哪有什么高深的计谋,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名义上的媳妇,能干嘴巧的琏二奶奶。凤姐苦劝了几句却没合邢夫人心思,索性也不劝了。非要去碰一鼻子灰,那就自己去试呗。她要做的是将自己完完整整摘出来,别让这对异想天开的公婆给连累了。
果然,邢夫人莽上去没得好结果,贾赦亲自出马威慑了鸳鸯的哥哥,依然碰壁。鸳鸯深知这对夫妻打的什么鬼主意,半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直接立誓绝不嫁人。
贾母对贾赦夫妇的印象又差了一层。
府中下人们这段时间吃瓜都吃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