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压顶大雨倾盆,整座皇城笼罩在一片混乱的压抑中。
皇宫被重兵团团围住,到处是七零八落的尸体,还有蜿蜒流淌的鲜血,鲜血味扑鼻而来。
我踏过无数尸体,拖着还在滴血的红鸾长枪,一路杀入皇城中,在一片混乱中寻找皇城的主人。
我是大瑞的武将,可我今日来皇城不为护主,只为弑君。
1、
三年前陈国扰我大瑞边境,父亲领命出征,死于幽州,被陈国士兵悬挂尸首于幽州城墙之上,向大瑞示威。
父亲战死的消息传回大瑞王都之后,当夜母亲就在我面前自刎殉情,追随父亲而去。
一夜之间,我就成了将门遗孤,而那一夜,我也立誓,定要拿下陈国斩尽陈国王室,为父报仇。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拿下陈国杀了陈王,新的陈王主动献降,愿意从此归顺大瑞。
陈国献降的消息传回大瑞王都,王都很快就派来了使臣。
王都那边的动作很快,接手陈国事宜的官员很快就到了洛城,有消息传来,随行的还有相国崔九思。
2、
在我出征之前,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分别三年,都城曾经传来消息,说他已经位及相国,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我以为我在城墙外看到的是一个意气风发,和以前一样,有点狡黠一眼看过去就觉得满肚子坏水的崔九思。
可是当他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的记忆出错了。
我看到的是一个满身风霜,披着厚厚的氅衣,一脸病态甚至需要有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的病弱之身。
满肚子的怨气在那一刻,全都被抛诸脑后,我下意识上前扶住他,本想说些关怀的话语,可心中赌了一口气,却变成了另一番模样:“自己身子不好,还非要舟车劳顿的跑,如此折腾,很开心?”
他听出了话语中的怨气,还是和以前一样,风轻云淡的应着:“你在这,便是不能走了,让人抬着我也要来接你回家。”
回家……
父亲走了,母亲也不在了,我已经太久没有听到家这个词了,我也不知,现在那个地方还算是家吗?
3、
清晨我是被一阵琴音给惊醒的,熟悉的琴音让我恍惚间回到三年前,那时候我喜欢在桃树下练剑,而他就在旁边抚琴。
走出去才发现,我并非是在做梦,是崔九思真的在我身边。
庭院中的红梅开了,我看惯了大漠黄沙,醒来看到那么温柔的景色,连日紧张的心情都缓和了不少。
崔九思在庭院中抚琴,他望着新开的红梅,那种眷恋的神色是我不曾见过的样子。
听到动静,他停下波动琴弦的手指,回过头来,微笑着看着我,向我伸出手:“桑桑过来,昨天杂事太多,都没能好好看看你,走近些让我好好瞧瞧。”
他含笑且柔和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很久,最后柔声道:“三年不见桑桑变了很多,真的长大了。”
而我却停在原地,漠然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是变了,是不是变得你不认识了?我也在想,我可曾认识过真正的你?我该叫你兄长?还是该叫你褚知屿?”
我以为我能很平静的面对他,可是在叫出那个称呼的时候,心口依旧是如同撕裂一样的痛。
“你都知道了……”他温柔的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渐渐消失,在他垂眸之下,大片的阴影盖住眼眸,让我无法看清他的神情,可是起伏不定的气息,显示出他此刻也一样不平静。
而我何尝不是一样无法平静,深深呼吸一口气之后,我继续道:“你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的吗?陈国和大瑞的战事,你来到言家的目的,我又是你的哪一颗棋子?”
4、
当时陈国国破我要杀尽陈国王室之时,陈王给我说了一个故事,他说他有一个王兄,他的父王当时打算传位给他的王兄,可是却被他给毒死了,也把他的王兄给杀了,满门血洗。
可是有两个孩子却跑了,他派人去追,其中一个追到了幽州城就失去了踪迹。
陈王说:“那个孩子是十三年前在幽州城失去踪迹的,陈国和大瑞已经和谈多年相安无事,你怎么不想想,怎么新帝刚登位,他刚上朝堂不久,便再起战事?”
陈国与大瑞交战多年,那时候也是父亲镇守在幽州城。
十三年前两国和谈,镇守幽州城的父亲被召回朝。
那一年我刚满七岁,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父亲,他回来的时候还带回来一个大了我三岁的孩子,告诉我他叫崔九思,以后他就是我的义兄。
而我这个义兄,就是当年跑掉的那个孩子,他本应该叫褚知屿,是陈国临王的孩子,是现在的陈王的胞弟,而他来到言家,来到大瑞就是想要借大瑞的手,帮他拿下陈国,而把他带回来的父亲,还有我,都只是他的一颗棋子。
从进入言家,从那场宫宴开始,一切都是他计划之内的事情。
5、
我十二岁那年的宫宴上,先皇看上了崔九思身上的聪明劲,想要让他进宫,成为太子的伴读。
可他却选择了皇子中最不起眼的夏侯谨川,夏侯谨川的伴读。
从那时候开始,朝堂开始风云涌动。
可是那时候开始先是兵部尚书受贿被贬,再是中书令欺君被诛杀九族,而后又是吏部尚书私造军械被斩。
朝中不知多少官员被揪出来,最后竟然牵扯到了太子身上,还有另外几位皇子也受到了牵连。
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先帝总是重病缠身,身体一如不如意,没过多少时日也就仙逝了,最后是夏侯谨川成为了大瑞的新皇。
夏侯谨川登位后不久,边境就开始动乱,所以说,从一开始,我们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6、
真正让我发怒的,不是他利用了我,而是他从未告诉过我这一切。
在我一步步逼问之下,他也只是看着我,咬着唇一字不发。
我更是逼近他,大声道:“你要复仇我理解,你若是告诉我,我也能帮你,可是那么多年,你为什么不说?我连你真正的名字都是从陈王口中问出来的,崔九思我们那么多的情谊,你从来没有信过我,对吗?”
“桑桑……”他轻唤一声,却足以让我浑身一颤,“我从来没有不信任过你,也从未想过把你当做棋子,不说只是不想将你搅入局中。”
“那么脱离言家,自立门户又是怎么回事?”
三年前我刚拿回幽州不久,王都就传来消息,我的好义兄与言家断绝关系,自立门户。
然后,自然就是他平步青云一路高升,直到现在一国之相。
这时他轻笑一声,说:“自然是因为你抗旨,抗旨是诛九族的死罪,你在外征战,陛下不能拿你怎样,可我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要跟言家跟你划清界限,以求自保。”
三年前我两次抗旨,一次陛下召我入宫为妃,我抗旨不尊,并且请命出征收回幽州城。
第二次,这是收回幽州城之后,陛下下旨让我班师回朝,我一样抗旨拒不收兵,誓要踏平陈国。
他说这话我自然是不信的,他从来都有八百个心眼,我可不相信他只是为了自保。
只能说,他到现在还有事情在瞒着我。
他太了解我了,只是一个眼神就知道我并不相信他的话,他半眯着眼睛笑道:“桑桑,有时候不要那么聪明,那是好事。”
我冷笑的道:“傻一些,方便你骗,对吗?”
7、
回王都的路上,我甚至不愿意和他坐在马车内,自己骑着马,却还是慢慢悠悠跟在马车后面。
慢慢悠悠的马蹄声,紧贴着马车的车厢,他也知道是我,频频掀开帘子往外看。
我也知道他是在看我,却始终没有回过一个眼神给他。
我们曾经无话不谈,可以彻夜聊到天明,如今就隔着一个车厢,一个帘子,明知道心中都行想着对方,却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他几次掀开帘子,最后还是小声叫我:“桑桑……”
我早就察觉到他的动作,也听到了他的生硬,却是头也没有转过去看一眼,只是敷衍回答:“有事就说。”
“前面就是幽州城了,带我去给父亲上柱香吧。”
他早已经和言家脱离了关系,可他叫的还是父亲,我却因为那一声称呼,心中一颤。
8、
我虽然嘴上没有应他,可是还是趁着他们入城出去采买的时候,去买了一些香火和蜡烛,路过幽州总要去祭拜父亲,告诉他我已经踏平了陈国。
在我身后一直跟着一个尾巴,却假装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一路由着他跟到了父亲的坟前。
我故意留了三炷香,然后头也不回的大声说:“既然都跟过来了,还想等着我走之后再出来吗?”
此处一眼望过去全是坟头,在他上香时,我冰冷的说:“看到了吗?这里全是三年前在幽州战死的将士,他们的亲人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他们,来他们坟前祭奠,相国大人看到这些有何感想?”
他的目光只是扫过这些坟头,淡然道:“征战总要有人牺牲,他们为了家国牺牲,他们身后是家人是亲人是爱人,他们不能后退,魂归于此便是死后也依然在守护,他们是大瑞的英雄。”
“相国大人怎么不觉得他们是棋盘上的棋子,或许连我也是相国下一盘棋局的一枚棋子,也说不定呢?”蓦然间我的声音都冷了几分。
他低下头,笑得有几分凄凉,只是含糊道:“人活一辈子,总要对不起很多人,若是对每个愧疚的都要愧疚自绝,那我得死多少次?总之都有一死,那么活着的时候,总要活得有意义一些,桑桑,你说是不是?”
我总是自以为我们是彼此之间最亲密的人,可我从未想过,想要让他坦白竟然是那么难的一件事。
天气寒凉,冷风拂过,他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身子摇晃了几下,颤得厉害几乎就要站不稳。
踉跄几步走到一棵树下缓缓坐了下来。
他缓了好久,气息才顺了一些。
我终究是心有不忍,给他递去水囊:“水是温的。”
喝了水之后他面色好了很多,浅浅笑了起来:“桑桑还是心软的。”
这些废话我也懒得听,蹲下来很认真的看着他问:“我只离开了三年,为何你会病成这样?你素来身子孱弱我知道,可是再弱,三年的时间也不至于接近油尽灯枯的样子。”
他抿了抿嘴,又在故意逃避,我无奈叹了一口气:“不想说算了。”
他都已经这个样子了,我也不忍再逼问。
9、
我终究还是低估了他的病情,我愿意他只是靠着树枝在休息,可是我在一旁坐了很久,他一动不动闭着双眼唇色发紫。
待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他早已经昏迷不醒。
“兄长……兄长……”
情急之下我喊出来的还是曾经最熟悉的称呼。
当我碰到在雪中冰冷的脸颊时,那一刻只觉得浑身冰凉,冷得心脏都在痛,所有的恩怨和不快统统都不重要了,我只想他睁开眼睛动一下。
“兄长,你醒一醒,睁开眼睛看一看我好不好?你别吓我啊,你知道我不禁吓的。”我大力摇晃着他的肩膀,大声的喊着,但是他依旧是没有反应。
他的双手和脸颊已经冷得没有不到一丝温度,就连气息也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也只有那微弱的一丝丝呼吸,让我能够确定他还活着。
这时候我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明知道他怕冷,为何还要赌气留在这里那么久。
将他扶起来架在肩上时,他全身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能够确定他不是在装晕框我,此时我倒是希望他是骗我的。
我宁愿看到一个狡猾得和狐狸一样,满腹算计的崔九思,也不想看到一个重病将死的他。
“崔九思,我还没回到都城,也还不知道你的棋局是什么,你也还没有给我一个解释,你就算真的要死,也不能死在大雪中,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大雪中,周围安静得心慌,我只能不断的说话,当做他还是醒着的,即使没有回音,至少还能依稀感觉到他的呼吸声。
“桑桑……”
微不可闻的一声呼唤,我终于能够安心,着急的应着:“是我,我在,天气太冷,你一定不能睡过去,千万别睡,只要我们进城就暖和了。”
回到幽州城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笼罩。
医官看诊之后,一脸凝重显然是不好直说,我明白医官的意思,故意道:“你直接直接开药就好,纸笔在我的房中。”
我让副将去看着崔九思,然后双目直视着医官,问道:“说吧,他的病情是怎么回事?”
这里只有我们二人,医官坦白道:“崔丞相的病,实际上是中毒,一种叫声声慢的毒,这种毒……”
“能解吗?”我不关心是什么毒,我只关心怎么解毒。
医官眉头紧紧蹙在一块,面露难色:“将军,这种毒很久之前就失传了,我所知的,现在就只有大瑞皇室才有,解药也只有皇室才有。”
皇室,那就是说关于夏侯谨川,如今皇宫中能对他下毒的,也就只有夏侯谨川。
“这件事情不能外露,并且,无论你用什么办法,有多么困难,一定要找到解药,或者解毒的方法,我要他活着。”
崔九思的身份,还有夏侯谨川向他下毒,这事情绝对不只是朝廷诡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