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节课是数学,她先给那四个孩子布置预习任务,再过来教杨诺初一的新知识。
路悠悠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用教他,她只是将课本上看上去晦涩难懂的定义用尽可能通俗好理解的方式讲解了一遍,又讲述一遍基础的例题,引领着他解了两道题后,他就能立刻举一反三地解出其他所有题目的答案。
而另外的那四个孩子上课的时候,不是调皮打岔、喜笑颜开,就是闷头看书、不做回答。路悠悠知道这其实才是这个年龄孩子上课的常态,但依旧很有挫败感,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自己的进度教完。
杨诺经常在完成了她布置的任务之后,手托着脸趴在桌子上等着她过来检查,而又在她检查出来微微失误的时候,假装歉意:“不好意思,路老师,我忘记写‘答’了。”
路悠悠知道他是在偷懒,那些题他全都会,只是懒得把时间放在写最后那一串文字上。
面对这样聪明的孩子,她根本舍不得责骂,只能假装板着脸说:“仅此一次。考试的时候,如果不写这些是要扣分的。你要明确地告诉阅卷老师你的答案,而不是要让阅卷老师去找。”
“知道了。”杨诺调皮地眨着眼睛,这种调皮和那种嬉笑打闹的顽皮淘气不一样,而是带着聪慧伶俐的自豪与无邪。
路悠悠的家乡是黄山下的一个小县城,这里的小学都不注重英语,上初中后才会开始系统地学习。就算杨诺以前会一些,她也想给他打好基础。
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教他音标、发音,告诉他拼读规则。有了好的基础,他的英语学习更是进步飞快,那些单词,他平均读两遍就会正确地拼写、背诵,那些语法知识,他更是听一遍就能理解,正确使用。
路悠悠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优秀、擅长学习的人。她非常疑惑这样一个聪慧的孩子,父母为什么还把他送来这种不起眼的家庭辅导班,家人稍微用心一点、请一些更加专业一点的家教一点拨,他完全可以直接跳级,甚至早早地就考上全国排名前列的高校的少年班。
每次她在那四个孩子那里得到无数的挫败感,就会立刻从杨诺身上找到自信和那种作为老师的成就感。于是她就更加乐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对于学习有用的知识告诉他、教给他,她也希望自己在这个短短的一个暑假帮助他走上一条正确甚至便捷的道路,能够对他的未来有所帮助。
——
暑期补习班一共是五十天的时间,才过去两个多星期,她就已经给杨诺教完了初一上学期的全部内容。
同时,她的录取通知到达。如她所预料的,稳稳当当地被省内排名第一、全国排名前十的那所985院校录取。
第二天正好也是她的生日,她带着录取通知书高兴地来“上班”,跟杨诺分享这份喜悦,还偷偷送给他一块草莓蛋糕。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是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日子。请你吃蛋糕,但是只给你一个人,不要告诉其他人。补习班一共二十多个人,我可请不起。”
他问她那所大学什么样,路悠悠给他描述:它的第一任校长是大名鼎鼎的文学家,它曾经汇集了中国最著名的数学家、两弹一星元勋、物理学家等等。它在中国科技力量和综合国力最薄弱的时候应运而生,原子核、物理学、力学、化学、天文学方面在全国都排列在前。它一直站在中国科技的第一线,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
杨诺第一次在一个人的眼睛里看到了光。
在不到三个星期的时间结束了初一上半学期的课程后,她又继续教他初一下半学期的课程,甚至也开始给他讲政治、历史、生物、地理等。不管是什么课,她都如数家珍、不在话下。
因为不同于以往老师的教学方法,她以讲故事的形式给他讲述、教导和理解,使得杨诺兴致满满,听得认真专注,也第一次对学习产生了真正的兴趣。
在补习班结束前十天左右的时间,她忽然试探性地问,你想不想学初二的物理,杨诺开心地点点头。就这样,路悠悠在接下来十天的时间里给他教完了初二上半学期的物理,和下半学期的第一章。
路悠悠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孩子。他太优秀了,非常有学习的天赋。
她不是职业教师,但当得到一个优秀学生认可的时候,那种满足感她至今都记得。
她曾经开玩笑说:“你长这么漂亮啊,长大以后肯定是迷倒很多小姑娘的类型。”
她也说过:“做人应该信守誓言,就像你名字的寓意一样,一诺千金。”
补习班结束的那一天,所有人一起拍了一张大合照,路悠悠揽着杨诺的肩头,对着镜头开心地笑着,留下了他们唯一的一张合照。
杨诺依依不舍地说:“路老师,我很喜欢你。你明年还能来教我吗?你可以一直做我的老师吗?”
路悠悠听到这样的话,心中更是被满足感和幸福感充盈。她没有丝毫地犹豫,笑得明艳灿烂:“好哇!”
可是她食言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杨诺在六年级的那个暑假学完了所有初一的知识。入学考试的时候,让母亲带着他向学校去申请跳级。他没有上过初一,直接进入初二,学习也一直没有落下。他知道她上的是那所代表着国家尖端科技和未来希望的大学,他也想去那里,成为中国的未来。
时间已经过去五年了。这五年,他的心里像是有个执念。他始终记得那个人,在他灰暗的童年、所有人都放弃他的时候,出现在他的世界里,用最明亮的眼睛、带着最灿烂的笑容看着他,为他打开了一道门,给他指明了方向,也让他看见了前方和希望。
五年后,杨诺如愿考入这所大学。
他知道她比他大五届,自己就算考过来也不可能与她再次相遇,完全没有想过她竟然会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
再次遇见她后,他急急忙忙地追到她的面前,一开口,自己都被吓到,心中的那种崇拜和向往竟然变成了喜欢吗?
在此之前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喜欢她,只是把她当做自己的榜样,想要追随着她的步伐前行,她在他的心中一直是光明一样的存在,却没想过这种向往的感觉可能也包含了想要得到那束光的贪恋。
杨诺可以完全肯定这一点,是在她的屋子里看到那些男士衣物的时候。
他一向聪明,就算在感情上没有任何经验,也是跟着奶奶一起看过那些家庭伦理剧的,再结合现在的情况:
他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开始就想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再也不放手。同时看到那些属于其他男人的东西出现在她的屋子里时,难受和崩溃的感受让他的心像被撕裂了一样疼。
所以,他可以肯定,他对她,是喜欢。
——
闹钟在六点半的时候准时响起。
路悠悠一直有着规律的生物钟,但是前一天晚上比平时睡觉的时间迟了将近两个小时,导致她今天醒来的时候精神状态非常不好,脑袋混混沌沌的,眼睛也有点睁不开。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走到阳台拉开窗帘,对着初升的太阳,伸了个懒腰,往左往右拉伸,伸长手臂往后转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家的客厅里有个男人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立刻停下动作,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意识在一秒内完全恢复,接着记忆涌入脑袋,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把一个陌生男性带回了家——虽然后来知道也不算陌生。
杨诺立刻起身,对着她傻笑着:“昨晚睡得好吗?”
路悠悠总感觉这有点不对劲,明明是在她家,这个人怎么有些反客为主的感觉。
没有立即等到她的回答,杨诺知道她大概还没有完全睡醒,倒也不再问什么,他转身弯腰,乖巧地叠被子。
路悠悠看到这些动作,本来还没有升起的火气,完全被压了下去。她只能尽量忽视他的存在所带来的异样的感觉,像平时一样,去厨房烧热水,开启全新的一天。
转身准备回卧室的时候,高大的身影挡在路中央,他抱着已经叠好的被子和枕头,站在客厅问她:“被子放哪里?”
路悠悠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往旁边让,她走到卧室,打开衣柜,指着最上面一层:“正好你个子高,放这儿。”
杨诺按照她的指示,把被子放进去后,关上柜门转身,路悠悠就这样站在她的身前,距离很近,她的头刚到他的肩膀。她皱着眉头用手指指了指面前这个男孩子的胸膛:“你怎么这么高?我记得以前你还没有我高的!”
“我那时候才十二岁,现在已经长大了。”
路悠悠拿起手机:“按照我的生活习惯······接下来可能会有点吵。”
她打开外音,调到最大,将手机放到客厅茶几上,紧接着手机里一个熟悉的前奏响起来,竟然是《新闻联播》。
她走到卫生间,从洗手台下的储物柜里拿出了新的牙刷、漱口杯和毛巾:“你先过来洗漱。”
接着从冰箱里拿出两袋面包,看着一排整整齐齐的饮料,对着卫生间喊:“椰乳,咖啡,牛奶。你喝什么?”
杨诺立刻回答:“跟你一样就行。”
她就随手拿出两瓶椰乳,正好热水壶的水已经烧开,她倒了两杯热水后,把两瓶椰乳直接放进热水壶里浸泡加热。
她走到阳台,先把昨晚扔进洗衣机的衣服挂起来晾晒,然后去收他的衣服,休闲裤和袜子已经干了,薄绒的卫衣还没有干透。她从自己的衣柜里找出一件男款休闲牛仔外套,拿着几件衣服走到卫生间门口敲门。
“怎么了?”
“你的上衣还没有干,先穿这一件。那件白T正好可以穿在这件牛仔外套里面。换掉的短裤扔到洗衣机旁边的脏衣篮就可以了。”
把衣服递给杨诺后,她又走回卧室,站在衣柜前纠结自己今天要穿什么衣服。
杨诺看着衣柜前那个人的身影,再低头看看自己手里——又是一件男士的衣服。就算是前男友,也没必要留这么多衣服啊!
他换完衣服走回客厅,路悠悠便立即抱着挑好了的衣服去到了卫生间。屋里有个男生真不方便。
洗漱完毕后,她换上了一套休闲宽松的西服套装,里面是一件小立领金属扣的衬衫。看上去正式但并不严肃,反而显得优雅有气质。
换好衣服后,路悠悠到梳妆台前开始涂抹。她并不喜欢化妆,不上班的时候能不化妆就尽量不画。不过她的工作性质特殊,她必须以精神饱满的状态面对每一位群众,化妆也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更精神。
接着,她戴上一挂满天星手表,又选了一对简约的波点钻石耳钉。带耳钉的时候,扭头,却发现杨诺还在看着她。
“面包放在茶几上,怎么不吃?”
“等你一起吃。”
“哦,对了,饮料没拿,在热水壶里,你帮我拿出来一下。小心点,别烫到了。”
路悠悠把头发梳顺,将头发分成三股,先在脑后扎了一个简单的低马尾,接着将两侧的头发都分成两股,拧成麻花辫,在脑后的低马尾下交叉,用小皮筋固定。简单的发型让她显得精神利落又有些俏皮。
收拾完毕去客厅吃饭,她从沙发侧边拖了个小凳子出来,坐在小凳子上看着杨诺拿着两瓶椰乳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走过来的这几步,竟然觉得他和这间屋子非常融洽,就好像——就好像他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一样。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
路悠悠赶紧摇摇头,把这种奇怪的想法甩出脑子,她有些心虚地低下头,打开面包袋。
“原味吐司和南瓜吐司,你看喜欢吃什么味道的。”
“我都行。”
杨诺把饮料递给路悠悠,看着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坐在小凳子上,趴在茶几上,可爱极了,与现在这套西装下优雅的职场女性形象形成巨大的反差。
她打开南瓜吐司,吃了两口后,抬眼看向他:“冰箱里还有草莓酱、蓝莓酱和花生酱,你要吗?”
“不用了,我吃这个就可以了。”
《新闻联播》已经停下,路悠悠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查看消息。单位群里面通知,像每周一早上一样会提前半个小时开例行晨会。
“要被营商环境给折磨疯了!”她喝着椰乳随口吐槽。
“你说什么?”杨诺疑惑地问她。
“没什么。打工人的苦楚,你们小屁孩不懂。”
路悠悠摆摆手,把面包塞进嘴里,双手拿着手机,打了一个“收到”回复到单位群里面去。
接着点开支部党员群,往里面发送了一条通知消息:上午九点半收党史笔记,各位党员同志不要忘记了。
刚准备放下手机,对面推过来一个亮屏的手机,页面是一个二维码。
抬头看到的就是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她只好顺手扫了这个二维码,加了他的好友。
“一会儿我上班的时候正好可以顺路把你送回学校。”
“好。”
他收回手机,通过好友验证。
她给他改备注“杨诺”,一诺千金的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