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不是没受过歧视,但她很少抱怨,坦然接受一切不公,倒不是喜欢逞强,只是不想让身边的人难过。道理很简单,做到却很难。
林夏的眼泪随着越来越难听的训斥滚落,她把头埋得很低,低到尘埃里。
直到这一刻,林夏才明白,原来之前听到过的恶言恶语从没消失过,都在记忆的某个角落里伺机而动,逮住个机会,就要立刻把她拽进深渊。教室里的光很亮,却好像照不亮她眼前的世界。
江盛急得直跺脚,却也只能站着干着急。
时淼转着手里的笔,笔尖敲打在桌面上的频率意外的高。
每个学生的天性里都有一种对老师的期待,不仅出于知识层面的,更是一种嵌在骨子里的信赖,即使会因为年少轻狂讨厌别人的说教,但从来没怀疑过老师是为我好,所有纯真的期待,都不应该被辜负。
更何况王艳没有能力管理好班级,像理A这种好学生扎堆的班,本来就很难像其他班一样团结友爱,如果班级内部再因为班主任的势利眼划分出三六九等,那才是真的不用高考了。
上辈子理A也换过班主任,只不过是因为王艳高升管理层,但眼下这种情况,恐怕等不到那个时候。
时淼把手里的笔扔在桌面上,缓缓站了起来:“王老师,我可以作证,林夏刚才没有任何不合适的举动,而且以我对林夏的了解,她是一个认真勤奋的女孩。”
一瞬间,班级陷入沉寂。
所有人都僵硬得如同定格的木偶一样。
没听错吧?
学神在帮林夏说话。
学神竟然在帮别人说话!
时淼无视周围的惊诧,继续道:“如果你不相信我,你可以去校长办公室看监控,当然,如果你希望校长看到你在课堂上侮辱学生的话。”
王艳震惊地看着时淼,像不认识这个人一样,在她的印象里,时淼一直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只要不影响到他,绝不多管闲事。
底下的同学也缓过神来,一个个像封印解除一样,有几个平时说话就带刺的同学根本忍不住。
“王老师,林夏哪里得罪你了,助学金是校长发又不是你发。”
“就是,老师你这么骂人家构不构成名誉侵害啊?”
“我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给你当出气筒的。”
……
学习中等偏上的学生一定是听话的学生,但学习最顶尖的那一批,一定不是听话的,特立独行的。
这大概就是天之骄子们的骄傲,就拿考试来说,他们热衷于思考题目有没有bug,而不是能考多少分。
更何况这么一批不守规矩的屠题高手早就看王艳不爽,只要有一个人点起火,目中无人的气焰就势必烽火连天。
王艳用教案把桌子拍出震天响:“你们反了天了!现在是上课,都给我闭嘴!”
时淼语调一如既往的平淡,声音却不小:“王老师,今天的事情必须有个交代,我们确实是学生,可学生也是人,基本的尊重应该得到保证。”
江盛惊了。
没想到他表哥这么有正义感,还能说这么多话,以至于他听着时淼的声音都觉得有点陌生。
“你……是我表哥?” 江盛的下巴磕在时淼桌子上,半张着嘴:“你中文真好。 ”
时淼:“……”
表弟傻了,垃圾站可以回收吗?
张开阳接受能力最好,听了时淼的话立刻附和:“没错,耽误我们所有人一节课的时间,还侮辱人,必须得有交代。”
“对!必须得有交代!”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政治学得不错呀,咋没学文?”
“这是历史吧?”
附议的人七嘴八舌,王艳的底气渐渐有点不足,脸色铁青,她狠狠地把三角板扔到第一排男生的桌面上,发出一声巨响,然后怒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巨响过后的安静,让中央空调的噪声格外明显。
林夏还站在讲台上,不顾形象地用校服衣袖抹着眼泪,止不住抽泣和哽咽,哭花的小脸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谢谢大家,谢谢学神。”
张开阳笑道:“谢谢大家里也包括学神,不用特别强调一遍。”
话音一落,惹得全班哄堂大笑。
“你经过学神同意了吗?”
“谁之前怕学神怕得要死来着?”
“张大喇叭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开学神玩笑小心考砸。”
张开阳自信道:“学神才不会跟我一般见识呢,从今天起,我宣布淼神以后就是我男神。”
江盛刚要感慨时淼上了这么多年学终于成功融入班集体一回,一转身,却看见时淼眉头紧锁,双眼微眯,似乎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江盛:“表哥,怎么了?”
时淼翘起椅子往后仰:“这件事还没解决。”
一盆冷水浇头。
江盛冷静下来后,脑袋立刻耷拉下来:“你说的对,只要王艳还当我们的班主任,她迟早会找林姐麻烦。”
“没错,所以一个德不配位的老师,讲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还总看不起人,”时淼缓缓道:“早就该换。”
黎灿那次,林夏这次,与他相关的就撞见两次了。
江盛看着时淼,总觉得话里有话,可就算他和时淼一起生活十一年,也还是不能完全看懂时淼。
但是,他可以永远相信时淼。
偌大的班主任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早晨第一节课,基本所有班主任都要在自己班的后窗户转悠两圈才能放心。
王艳走到自己的位置前,烦躁地拉开椅子,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噪音,她似乎被声音刺激到,又恶狠狠地踹了一脚椅子腿,转椅瞬间偏离原本的轨迹,漂移到邻座的椅子旁,她被气得满头大汗,就连鼻子上都冒着汗珠。
六班的班主任刚巡视完,端着茶杯进来:“王老师这么早就回来了。”
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打招呼,听在王艳耳朵里却异常刺耳。
王艳强忍着怒火,开始跟六班班主任抱怨:“理A的学生一个个都跟刺头一样,学习好就敢目中无人,今天早上真是把我气死了!”
六班班主任是个小年轻,知道王艳是出了名的小心眼,不太敢得罪她,只能顺情说好话:“教全市最好的班肯定得多费点心。”
“你可不知道,我们班上有个农村出来的女孩特别不知廉耻,跟一个富二代,还有另一个男生胡闹,要不是我看他们越来越没分寸给叫住,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王艳丝毫没注意到自己添油加醋。
六班班主任皱眉:“不会吧,你是不是想多了,他们刚多大,没这么严重吧。”
王艳啧啧道:“这种女孩我见多了,即使现在没有想法,那也是迟早的事,我现在掐灭她的念头省得她以后犯错。”
六班班主任端起杯子:“你怎么掐灭的?”
王艳得意地说:“我要让她一旦有这样的念头就觉得羞愧,当着全班的面,我狠狠把她骂了一顿,让她知道什么是廉耻!”
六班班主任“啪”地一下把杯子放在桌上:“你怎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她,你让孩子以后怎么在班上待?”
王艳眉毛起飞:“我教育我们班学生,你少管!”
六班班主任以一种“怎么会有这种老师”的眼神怒视王艳许久,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词语可以形容她,提醒道:“你小心同学要求换老师,以前不是没有班这么干过,理A的学生更是一群天之骄子,学校会充分考虑他们意见的。”
听了这话,王艳才有种当头一棒的感觉。
今天都是因为时淼参与进来,班里的学生才敢公然造反,万一他们一鼓作气闹到校长那里,那她好不容易铺平的晋升路不就泡汤了。
不行,不能任由他们胡来!
王艳整理了一下发型,直奔副校长办公室。
理A上午第二节课是数学,他们只能等下课后的课间操去找校长,除了直接找到校长能换掉王艳,年级主任和副校长都只会大事化小。
时淼用十分钟写完卷子,闲来无事望向窗外。
一般情况下,黎灿都是早自习下课到校,今天都上第二节课了还没来,按理说他应该给黎灿发条信息问候一下,这是基本的礼貌。
他打开手机,这才想起来没有黎灿的手机号码。
时淼啧了两声,放下手机写竞赛题。
笔尖点在题目上,思绪却飘出去十万八千里,耳边还有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奇怪,他之前怎么没发现学校里的麻雀这么多?
时淼再次掏出手机,从班群里找到黎灿,黎灿的账号似乎是新注册的,连头像都是最原始的自带图,和他本人浮夸的风格相去甚远。
时淼编辑好一条规矩的问候,正准备发出,手指却在最后一刻迟疑了。
他现在得承认,面对一个喜欢自己,并且无时无刻不把追求挂在嘴边的人,确实没法做到一视同仁。
简直比窗外的麻雀还烦。
时淼转换角度思考一个问题,如果他真的喜欢一个人,会让那个人想联系他的时候还要从班级群里找联系方式吗?
答案显然不是。
这就是黎灿对他的喜欢程度,口头上的热烈真挚,浓烈的时候比雾还浓,弥天盖地的,一旦抽离,连痕迹都不会留下。
算了,黎灿也不是第一个。
时淼关掉手机,闭着眼,用指节揉了揉太阳穴。
还是想想怎么跟校长说换班主任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