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上空留马行处 第3章 暂别

暂别

瞿衍进了院子，瞧见瞿清蹲在窗下晾着药钵。

瞿清抬头发现阿姐，正欲喊却被阿姐一个手势止了声。

瞿衍没直接回里屋，而是悄悄走到东屋门口，她刚伸手准备推门…

门开了。

沈晔大致把这屋子整理了一下，估摸着那小孩回屋，便收拾好准备偷偷溜走，不想…

两人面面相觑。

沈晔深吸一口气。千想万想，没料到她回来。

“这么着急是去哪啊？”正盘算着怎么开口，听见这轻飘飘的一句。

“呃…家父新丧…我得回去看看…”沈晔在心里默默思过，嘴上却不含糊地继续胡扯，“那日我也是被那些追债的人所追杀，承蒙姑娘这几日照顾，来日必当相报。”她脑子转的飞快，甚至还为自己圆上了这个谎而洋洋得意。

“那…节哀，也请小姐您保重。”瞿衍转身回里屋，同时为她这种信口胡诌的本领，以及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感到万分佩服。

沈晔这时才发现她未盘发，懒懒的披在肩头。那一转身，乌发便晃在眼前。

话说那日瞿衍把信丢在那筐内，被送到军营里。

程岳觉得嘴里的饼索然无味，只是木讷地嚼着。倒是钱涛上蹿下跳地和几个下士抢着饼，全然不似程岳般眉头紧锁。

几人追逐间，撞翻了一个空筐。

“诶等下等下，这是什么？”钱涛一胳膊别开周围的人，俯身去捡那掉落在地上的信。

“涛哥，这是啥呀？”那几人又围了过来，却见钱涛收敛了刚才的嬉皮笑脸。

钱涛几乎是跳起来，“宜山，有将军的消息了！”他晃着那张纸，冲着不远处背着他的程岳喊道。

沈晔虽出了这院子，至于怎么找到宜山他们还是毫无头绪，贸然问当地人朝军位置他们可能也不知道，更甚会暴露身份。

一路晃荡着出了城门。门口并没有想象中的戒备森严，想必是战败的事情还没有传过来。沈晔松了口气，这次战败毕竟算是她的耻辱了，年少有为的将军差点栽在了这里，还是轻敌了。沈晔想着，却闻一声鸡鸣。

百姓安居乐业，国家才能…等等，这会哪来的鸡鸣？

沈晔循声望去，却远远瞧见了鬼鬼祟祟躲在城墙角的钱涛。她走过去，抬手敲在他头上，“贼眉鼠眼地是在做什么？”

钱涛见了将军，喜笑颜开，“这不是不能暴露身份吗，宜山让我来接。”

沈晔没理，直接绕过他伸手去抚他背后的珠玑。珠玑低垂下头任她抚摸，慢慢打着响鼻。

“其他人可否都安好？”钱涛转身看着将军的背影，虽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却能感觉到她的故作轻松下隐藏的落寞。

沈霁将军与他们几个的长辈是旧相识，也托他们照看着沈晔。也对，将军虽然军衔比他们都高，能力也很强，但毕竟是一介女流…不，将军不喜欢听到他们这样说，也不希望他们这样想。素日里他们处的像弟兄，但当她横刀跨马，却不得不让他们几个肃然起敬。

她真的不像京城里那些女子，一个个被束在高楼里，到了合适的年龄，便被当做笼络关系的工具。沈晔是沈家独女，并不是仗着父母的宠爱为所欲为地去冲破世俗的枷锁，而是把自己的才能化作利剑。大雍的女将军不少见，但大多是虚职，唯独她，皇上赐字，拥有兵权，连这次兵败，圣上也没说什么。她站在光中，却是比光更加耀眼。

“启禀将军，那日我等杀出重围，折损兵力…”钱涛刚开始还铿锵有力地报告着，却在准备背出伤亡人数的时候，哽在喉头。

是啊，活生生的弟兄，变成了一串串冰冷的数字。

沈晔背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了。那日撤兵，很大程度是她的缘故。她比谁都难过，从高处跌落的感觉比谁都不好受。

“对了，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她转过身来，在钱涛还没有收拾好自己脸上的表情时。

钱涛回了神，将那信的事告诉了她。

信？谁会知道她在这里并知晓她的身份？是那位…消失数日的小郎中吗？不，不可能，沈晔坚信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穷乡辟地的乡野村医，怎么可能会认出她呢。那看来，就是那日在翠云沙场救下她的那位了。

很熟悉，曾在哪里见过，却又想不起来。而且那袍子，定不是大雍的款式，像是…北辽的款式。算了，当下整编部队，重振旗鼓才是要事。

瞿衍将壶里的冷茶倒掉，家父新丧…真编的出来。沈霁碰到她这么个东西也是倒霉了。

世人都晓，安国将军沈霁勃然英姿，威风凛凛；忠节夫人安氏也是端丽冠绝，贤良淑德；怎么就培养出来这么一东西。

沈父她幼时是见过的。那时，先帝还在，她方年九岁，沈霁北上平定洛州之乱，得祖父唐央相助，那场仗打的顺风顺水。而那日把酒话言欢的忘年交，如今也只成了史书上轻描淡写的四个字“沈唐之交”。更何况祖父也已经被埋进了土里，沈霁将军留给他的那块将军令牌，也在许久前的那场大火中，化成了一捧灰。

“姐，她就那样走了吗？”瞿清突然冒声，唤回瞿衍失掉的神。

“她说了家中有丧，便随她去吧。”瞿衍将茶盏放回桌上，收拾着那会儿翻乱的桌。凌乱的笔记像极了她那的凌乱的思绪。

沈晔下了马，抬手接住了程岳迎面扔来的予怀，挑开帐帘走了进去。钱涛去安置珠玑，程岳则跟在她后面，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强忍着没有开口。

沈晔脚步一顿，余光瞥见宜山那难以言说的表情。“去把翠云沙场的地图拿来。”

“这么严肃是在做什么？将军回来多…”钱涛溜进帐里，却被沈晔一个抬眼吓的噤了声。程岳抬手示意门口候着的士兵呈上地图三人都沉默地围着那方桌。

沈晔抬手指着翠云山，“狄氏他们起初都是潜伏在山上的，所以才便于夜间突然进攻。倘若是从山口，会大大影响进攻速度。”

程岳思索着，“所以他们的先锋才会直接摸到我们营地，当时还是柳大夫发现的。”

“对，”钱涛指向鱼嘴峡东岸，“我带队守在这里，负责战火不殃及西岸的庆庄。我们把狄他们的左翼部队摁死在翠云沙场，断了给沙场主力的补给。”

“我们在后方缓慢推进，”程岳的手指顺着朝军前进的方向，“后方营地损失不大，主要折损兵力还是集中在前线。”

说到底，还是沈晔逞强轻敌的问题。

“而且狄氏的弯月镰也是意料之外的。”钱涛看着沈晔，“将军，您的伤…”

沈晔轻轻抬手制止了他，“无妨。”两人还欲说什么，却不好开口。

“说到弯月镰，我这几日倒是想到了一个很好的方法。”沈晔拉过一张稿纸，俯身画了起来。“弯月镰虽利，带倒刺伤害大，却只能用于近战。”

“那我们可以使用长武器，远战对峙。”程岳立马反应过来，“把大部队牵制住。”

“让弓箭手隐于队伍中部，扰乱他们的阵型。”沈晔在图上标出位置，搁下笔。

“这次我来带队上前锋。”钱涛手撑着桌子，“我让他们换成矛…”

“不，还是我来。”沈晔坐了下来，擦着予怀，面沉似水。

“可是将军，那天也是…”一向听令的程岳立马反驳道。

“宜山。”她只叫了他的字，不威自怒。

程岳抬头对上钱涛的眼神，轻轻摇了摇头。将军决定好的事情，没有人能去改变。说实话很多时候她就像一个偏执狂。

他们也是担心沈晔，害怕再一次失败会挫伤她，别人口中战功赫赫的天才将军，却被大雍一直以来轻视的狄氏打下神坛。

不，不会。她可是靖武将军，她永远都都是比光更亮的存在。她这次能说自己仍要打先锋，那她就可以在先锋带着弟兄们把对方打的头破血流。

两人心照不宣的收拾着东西，空留着沈晔一个人坐在桌边，抚着她的予怀。

此后的几天，他们总是看见将军在帐外挥着一把木剑，重复着斩这个动作。剑呈水平挥出的弧度重重划过，带着狠劲，也带着恨意。那日傍晚还看见将军揉着酸痛的大臂，第二日却是雷打不动的挥刀。

李叔从床上下来，蹬了蹬腿。“果真好了！”

他喜不自胜，刚才的涕泪横流一扫而光，在一方地上转着圈。

瞿衍收拾着乱针。这招倒是好使，就是有些复杂，看来以后还得进行简化。只不过总是找不到能用来试验的活物。村里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不能总冒这样的险，这次李叔也是因为实在忍受不了病痛的折磨，竟主动上门来求她，这次不得已试验了才研究出来的针法，不想居然一次成功。

“神医，”李叔下地还没几步就噗通一声跪下，连带着门口的妻儿也跪下，瞿清极有眼力见地去扶。

瞿衍用拭巾净了手，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不谈银两。”

李叔看着面前这位被他们称为神医的人，不过也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就真如那天仙一般，染不上一点世俗的韵。

送走客，瞿衍放下束起的发。不过分别几日，不知道她那伤痊愈可否。

不过毕竟是将军，军中也随着军医，以后可能也不会再见了。拾掇好针筒，却回眸看见那点干在砚台里的墨。

笔墨生寒，曾说离愁千万般。瞿衍脑子里无由来想到这一句，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