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暮山河 第2章 第 2 章

说话的是一个束发长衫的男人。

刘建军没心思搭理他，只见眼前围着几个男女，全都一副古装打扮，长发及腰，阔袖宽袍，正弯身看着自己。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一屁股坐在地上，赶忙支撑着站起身，可晕眩还没有完全退散，身后竟然是一级一级的台阶，他转身一脚踩在自己衣服的下摆上，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

刚才说话的男人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刘建军极端厌恶这样被一个男人拉扯，他使劲挣脱对方，结果又差点摔倒。他干脆转身一屁股坐到身后的台阶上，缓了口气，定了定神。

面对眼前这几个稀奇古怪的男女，刘建军正要发问，却看见四周什么时候围过来更多的人，一个个奇装异服，古人打扮，像看马戏一般瞅着他。

“我没事，我没事！”刘建军赶紧站起身，拍拍屁股。

周围的人见没戏可看，便渐渐散了，自顾朝阶梯上面走去。

“瑶瑶，你真的没事么？”一个漂亮女人上前，眼神里充满了关切，“你刚才突然晕倒，可把我们吓坏了！”

“瑶瑶！”刘建军听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可又不好发作引来更多目光，既然是在梦里，还变身一个女人，他干脆随遇而安了。

“你是------？”刘建军看着眼前的女人，正发问，眼角却忽然看见，在熙熙攘攘五光十色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素衣白裙，一条红带扎着发髻，显得如此特别。

刘建军正看得入迷，却见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四目相对之时，他的心中如光照大地，风驻水止，叶繁花开。刘建军的眼中，模糊了周遭的一切，只有那张玲珑玉面冷若冰霜，她的眼神里含着万千星光，似有怜似无情，如仙如幻，世上竟真有如此超凡脱俗的人！好像神话中的仙女。

仙女只看了刘建军一眼，便收转了眼神，冷冰冰自顾拾级而上，他连忙起身朝她身边走去，却无奈阶梯上摩肩接踵的人群，挤得刘建军左窜右倒，等到了顶，前面乌压压的人头，刘建军的身高不够，使劲跳起来也看不到那仙女，心中焦急。

哪想空气中一阵骚动，突然群鼓擂动，巨号吹响，如雷鸣滚滚，震人心魄。

“什么鬼！”这突然的一下子把刘建军吓得一哆嗦，等他缓过劲儿来，抬头极目望去，发现自己正置身一个巨大殿堂的末端。左右几十根至少百米高的嵌金白玉巨柱，却不见深处于云雾之中的顶。视线越过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大殿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在远远的尽头，是一个金色高台，高台上左中右坐着三个人，距离太远，刘建军看不清那三个人的样子，只觉得肯定是位高权重之人。

鼓声响毕，远远地有人大喊了什么，刘建军听不清，却见前面的好几百号人陆陆续续下跪，好像麦浪一样传播到后面，刘建军觉得好玩，也跟着寥寥草草作了个揖。

这时，那个关心他的漂亮女人凑到刘建军跟前，悄悄跟他说道：“瑶瑶，你今天怎么了？”

刘建军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得敷衍她，“呃，没事，没事。”他转念一想，这女人看样子挺多事，这梦境里的事物都很新奇陌生，不像他曾经去过的任何地方，需要一个八卦的向导，这女人就是最好的人选。

远处的人声停了，众人纷纷起身，似乎是台上高坐的大人物又开始在说什么，刘建军全不在意，只当是背景杂音，轻声跟女人道：“那个，我刚才摔了一跤，头有点晕，有点迷糊。”他接着笑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都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还有那个，美女贵姓？”

女人捂着嘴噗嗤一笑，低声道：“你别拿人打趣了，”她看着刘建军认真的眼神，那忽闪忽闪的大眼睛让人难以拒绝，只好抚着刘建军和自己的衣襟说道：“好吧，好吧！我就陪着你疯。记住了，我们现在在东邑长虚宫，天地主神之子、九重天的主人天承君的住所，而这里是太华殿，是上仙们议事听宣的地方。你叫李辰瑶，是这九重天上最可人的小女仙，我叫覃梓嫣，跟你一样，咱们的品阶虽不高，可是这天上最逍遥自在的。”

哦，品阶不高的意思，就是，我只是个传说中最低级的小地仙！刘建军心想，梦里都难得当回大神，我这想象力也太寒碜了，简直是穷到了潜意识里。他撇了撇嘴，听得身后有人窃窃私语，还在偷笑，便回身一看，是方才那几个围观他的人，不由得皱了皱眉头，恨不得把他们都一脚踹下楼梯去。

“这几个家伙都是什么鬼？”刘建军问覃梓嫣。

“他们都是你的朋友，”覃梓嫣笑道，“你真不记得了？”

“我可没有这样的朋友！”刘建军不胜其烦，他转念一想，也许覃梓嫣知道那白衣仙子，于是问道：“嫣嫣，刚才看我的那个，白衣仙子，就是那个扎红头绳的漂亮姐姐，你认识么？”

“她呀！她叫丁柔，刚刚在凡间历劫回来，还升了上仙呢！”

“你快跟我说说，”刘建军迫不及待想知道这个丁柔的一切，他已经完全被她那超凡脱俗的气质所迷住了，“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老打听她做什么？”覃梓嫣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却架不住刘建军不停摇着她的肩膀一脸的贱笑，“哎呀！人家正春风得意，孤傲不群，独来独往，在这九重天上，谁都不待见。”

果然是个冰雪美人，刘建军心想，情不自禁就想靠近她。既然是在梦里，喜欢为什么不能去大胆追求呢？反正随时都可能醒来，到时候什么都忘记了，不如无所顾忌，恣意潇洒一回，找回一点青春的感觉。

“她住在哪儿？”刘建军问道，“神仙都住仙山么？她平时都喜欢做什么？”

“我只知道她住在西陵山以北的百里荒，少与外人来往。”她摊摊手，“至于，她喜欢做什么，我可不知道。”

“那我住在哪儿？离那个什么西陵山近么？”

“我们这班小仙，”覃梓嫣看了看身后那几个讨厌的家伙，又撇撇嘴，“品阶可不够住什么仙山，都只能在东邑的鸣翠谷修行。”

“那我怎么才能住到西陵山去？”

覃梓嫣一脸的认真，“那你可得好好修行了！”

一听到修行两个字，刘建军就头大，他可从来都不是一个爱学习的好学生。

“那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覃梓嫣面露微怒，嘟着嘴挤出几个字，“难道，你想去给别人当侍从？我们可是说好了一起努力修行，就算不能升上仙，也要做九重天上最逍遥的两个！”

原来是闺蜜啊！刘建军心里怪怪的，女孩子之间的闺蜜情谊，跟男人之间的兄弟情，感觉还是非常不一样，怎么形容呢？更腻，更亲密。

“我怎么会丢下嫣嫣不管呢？”刘建军笑道：“我最喜欢嫣嫣了！”他摸摸覃梓嫣俊俏的脸蛋，用指弯逗了逗她的下巴，“这辈子我就缠着你了！”

“切！”覃梓嫣明明眼角在笑，嘴上却是一副不屑的样子，“谁信你！刚刚还打听那个丁柔。”

“哎呀！你也说了，人家跟咱们可不是一个层次的，怎么会瞧得上我们。再说了，我要去西陵山也肯定带你一起去嘛！”

覃梓嫣半信半疑的翻了翻白眼，不想再跟刘建军分辨什么。

前面的大会好像结束了，一阵鼓鸣过后，众人开始转身往回走，本处于末位的刘建军赶紧拉着覃梓嫣拾级而下，生怕被人流挤倒。

“上面巴拉巴拉说了些什么？”刘建军拉着覃梓嫣一边急匆匆往下走，一边问道。

“我也没听清，不过那都是上仙们的事情，跟我们这些小仙没什么关系。”

“那咱们现在是回家么？”

“那是自然，上仙们议事结束，我们就必须跟着离开，这长虚宫可不是随便能来的地方。”

刘建军本不信这个邪，左顾右盼偏要去闯闯，却被覃梓嫣紧紧抓着，连拉带拽跑下千步长阶，穿过南天门。

南天门外宽阔的汉白玉石台以耀眼的金镶神兽浮刻于地，晶莹剔透雕龙琢凤的白玉扶栏外是茫茫云海，望不到边，翻滚的云浪触手可及，在骄阳的照射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温暖的阳光和细细的微风轻轻抚在刘建军的脸上，连他的衣袖也被悄悄撩动。一时间，天地广阔，和风细露，让人身心空旷，刘建军不由得感慨，难道这就是仙境啊！

上仙们却对眼前的景色司空见惯了，他们头也不抬，自顾走到石台中间地上的一个个银色小圈里面，紧接着一道金光闪过，人便不见了！

刘建军觉得神奇，正要上去一看究竟，却被覃梓嫣拉住。

“快走，那不是我们能碰的！”

刘建军烦死了，不就是品阶低点么！

“这也不能碰，那也不能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瑶瑶，别闹了！”覃梓嫣赶紧拉扯着忿忿不平骂骂咧咧的刘建军的胳膊衣襟，从石台角落的石阶往下，径直穿进厚重不见五指的云雾。她们贴着山崖上曲曲折折的栈道走了许久也未见底，周遭的一切都隐匿在云雾中，也不知道外面有多高。头顶的阳光越来越遥远模糊，四周陷入一片昏暗空洞，只有潮湿的寒风呼烈烈刮在身上，好几次居然差点把刘建军吹倒，湿滑狭窄的栈道紧贴陡峭的绝壁，一直往下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到彻骨的寒意和恐惧。

若不是覃梓嫣在前面拉着他，刘建军都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又一个无尽的梦魇。

仿佛走了有一生那么漫长，他们终于穿出云雾，眼前豁然开朗，秀丽奇俊的山色映入眼帘。这是一片巨大幽深的山谷，从厚重云层的缝隙里洒下金色的阳光，照亮整个谷底，足以容下整座城市。身体修长的白鹭呼号着结队飞翔在云底，半山腰茂密无间的万年古林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的梯田，从梯田沿着上百条蜿蜒曲折的泥泞小路而下，是夹杂在盘桓谷底的小河密林边数不清的小楼，远远望去，好似散落草甸的松果，有的小楼烟囱里升起炊烟寥寥，有的小楼外挂着刚刚染好的长布，还有星星点点的廊桥跨河而过。

这里又何尝不是人间仙境！

刘建军惊呼。却差点忘了，自己正身处万丈绝壁之上，那仙境般的谷底，还遥不可及，这航拍一样深邃宽广的画面令他眼前一阵眩晕。他赶紧稳了稳心神，不自觉的靠紧了冰冷潮湿的崖壁，免得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又沿着栈道走了许久，山谷的一切渐渐靠近，鸟语虫鸣也由远及近明亮清晰起来，他们终于走到了栈道的尽头，穿过一道小小的山门，便是谷底村寨的边沿。刘建军回头一看，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刀削一般的山崖上，一条鱼肠小径贴壁蜿蜒而行，直到没入云霄，那落差至少有上千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就是沿着这条路下来的，脑子里一阵发麻。

这条路我绝对不会再走第二次，刘建军暗自嘀咕道。

“你说什么？”覃梓嫣回身问他。

“没什么，没什么！”刘建军摇摇头，想甩掉眩晕却更觉不舒服，只得拉着覃梓嫣，二人沿着小路，穿过梯田，朝寨子里走去。温暖的阳光洒下来，扫除刘建军周身的寒意，鲜花的香味混合泥土气息，十分好闻。刘建军迎着阳光，闭上眼睛去倾听，展开手臂去触摸，享受极了这人间的美好。

周围渐渐有了人烟，越来越多的二层小楼拥挤在小路两旁，二人穿行在寨子里，粗布短衫的人们各自忙着自己的活计，与天上的仙人们截然不同。

难道这里便是鸣翠谷！

覃梓嫣拉着刘建军，径直穿过寨子，半路还买了两个竹筒饭，半只烤鸭，两壶酒。这里的人似乎都与他们相熟，“梓嫣姑娘”，“辰瑶姑娘”，喊得十分亲切，却让刘建军起一身鸡皮疙瘩。几乎在小路的尽头，二人终于走到一道小山坡上停下，覃梓嫣打开一栋小楼的木门，牵着不知所措的刘建军上到三楼。这三楼顶层一半是屋子，一半是露台，露台上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寨子，更能远远看到他们拾级而下的山崖。屋檐下挂着晾晒的衣服和玉米辣椒，绿藤盘绕的木廊下，摆着一条原木长几，覃梓嫣拉着刘建军席地而坐，把酒肉摆上。

刘建军喜欢极了这样的生活，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从他进到寨子里，就眼神放光，说这里是世外桃源都不足以形容这里的美好，比起九重天上的绝尘脱俗，他绝对更迷恋这深山幽谷的绝美生活。他已经忘了自己身处梦境，只顾享受此刻的恬静美好。

吃过软糯的竹筒饭，二人一边扯着烤鸭吃，一边喝着酒。

“这是什么酒？酸酸甜甜的。”刘建军问道。

“这酒是李大娘用自家种的樱桃酿的，也没个名字。”

“那就叫樱桃醉！”

二人一边喝着樱桃醉，一边扯着天上地下的闲话。

中洲之地，四分天下，各为东邑、南苑、西樵，北荒。

东邑水网发达，土地肥沃，人口稠密，是富足的鱼米之乡。南苑山高水险，人烟稀少，盛产珍禽异兽。西樵福地洞天，景色绝美，是很多仙人修行隐居的地方，西陵山就在西樵的最西边。北荒常年酷冷干旱，万年冻土坚硬如铁，那里绝少人烟，却出产各种稀有珍贵的晶石，常有人去冒险寻宝，而万人之中难有一人能归。

在这之外，又有东、南、西、北四海，其中，只有东海和南海是真正的汪洋大海。而西海早在千万年前确实曾是一片大海，而现在早已干涸，形成一望无际的沙漠。北海则常年冰封，毫无生气，是生命的禁区，最重要的是，万年前神魔大战中，被打败的魔王行仟海就囚禁在那里，因此任何仙族都决不可踏足。

果然每个仙侠故事里，都会有一个被封印的魔王等着被释放，刘建军暗暗想到，那会不会也有所谓的魔族余孽妄图魔王重返人间呢？管它呢，我现在就想好好喝酒吃烤鸭，什么除魔卫道，不是我的爱好。

他们脚下这鸣翠谷，就坐落在东邑的西部，靠近四地交界的地方，磨基仙山下。山上就是长虚宫，因为常有仙人往来，这里渐渐形成了一个杂居的寨子，更是得仙人庇佑，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生活富足。于是，很多小仙便选择在这里落脚，一则这里生活舒适方便修行，二来也可以离上仙之所近一些，想是更容易飞升更高的境界。也正因为如此，上仙们便常来这里，招募侍从、收纳弟子，这对一众小仙来说，可是绝好的机会。寨子因为这些小仙的到来，就更加热闹了。

甚至还有资历老的仙人，时不时来寨子里办个学堂，教授小仙们修行之法，不过刘建军觉得，这更像是股票大师的骗钱讲座，大家都成上仙了，那九重天还不得挤死！

甜酒易醉，刘建军有些微醺，看着远处的磨基山，不禁想起那白衣红带的仙子丁柔，心中一阵莫名的惆怅，无奈与牵挂之中，竟不由自主念出一首诗来。

“瑶池一瞥仙子笑，人间失色已千年，愿化玉镯执君手，再续繁华九重天。”

覃梓嫣大呼，“瑶瑶，你还会作诗？”

刘建军不好意思的笑笑，“哪里，哪里，只不过胡乱拼凑罢了。”

话音未落，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直达刘建军的耳朵，甚至在他的脑子里回荡起来。

“何人向我千里传音？”

那声音柔中带刚，清丽通透，想必声音的主人也一定是个超凡脱俗的美人。

“是，是我，小仙李辰瑶。”刘建军赶紧回答，却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听见，忽又觉得自己对空说话很滑稽。

“给你半炷香的时间，再送我一首诗。”女人命令般的口气，刘建军却无力抵抗。

覃梓嫣见状，更是惊讶莫名。

“你在跟谁说话？”

刘建军茫然无措，跟覃梓嫣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刚才的诗被人听到了。”

“千里传音？你会千里传音！”

不待刘建军回答，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时间不多了哟！”

刘建军赶紧站起身，端着酒壶思索片刻。

“三杯樱桃醉，一别一千年，仙山十万里，隔窗遥相见。”

对方沉吟片刻，问道：“樱桃醉是什么？是酒么？”

刘建军回答道：“是的。”

“好喝么？”对方话音未落，突然又道：“给我留点儿。”

刘建军还没明白什么意思，露台上突然一阵骚动，晾晒的衣服和玉米辣椒被一股没来由的阵风吹得横七竖八，刘建军和覃梓嫣忙抬手遮住眼睛。阵风戛然而止，他们再看，却猛然间发现露台上多了一个人！

那人高挑的身材，一袭白衣素裹，一条红带束发，难道是------

待来人转过身，玲珑玉面，似冷还迎，果然是丁柔！

刘建军惊呆在那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覃梓嫣反应快，赶忙上前行礼。

“小仙覃梓嫣，见过上仙。”

丁柔与她回礼，刘建军这才反应过来，赶紧也学着覃梓嫣的样子，行礼道：“小仙李辰瑶，见过上仙。”

丁柔一把抢过刘建军手里的酒壶，拿到面前闻了闻，嘴角微微上翘，便仰头喝了一口。

然后，她又闭上眼睛，回味片刻，满脸的陶醉，对刘建军笑道：“酒不错，诗差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