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暮山河 第19章 第19章

死神在头顶尖啸着掠过，小小的马车犹如草地上躲避老鹰的兔子，漫无目的一路狂奔。忽然，马车一阵剧烈的震颤，刘建军顿感不妙，大喊一声“卧倒！”

众人赶紧趴下，身体紧紧贴在马车上，顷刻间马车的顶棚连带半个车身便被一把扯了去，在空中被抓了和稀碎，他们再没有任何遮挡。刘建军抬头去看，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只巨大的动物，浑身覆盖灰黑色的毛发，丑陋的头部长得细长，一张大嘴能一口吞下一个人，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的时候，露出两排令人不寒而栗的利齿，它的身体躯干几乎有一辆巴士那么大，鼓动连接在粗壮的四肢之间的皮膜呼啸天际，长长的尾巴的末端长着一只足有一个人大的四趾利爪。这让刘建军想起了飞鼠，可飞鼠哪有这么大的，而且飞鼠只会滑翔，而这家伙竟能自由飞行。

管不了那么多，现在刘建军就想着逃命，就算他是神仙之躯，轻易死不了，可要是被这么个大家伙抓住，恐怕比死还难受。

没了顶棚的马车亡命狂奔在草原上，随时都可能散架，而前面放眼望去却没有任何可以躲避的地方，刘建军的额头急出豆大的汗珠。

怪物刚才扑了个空，旋即又上升高度，盘旋几圈，看准了马车调转身体直朝下俯冲而来。纵使马车拼了命的往前疾驰，却根本无法逃脱，刘建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怪物迅速靠近。它尾巴上的爪子正张开，就像四把巨大的镰刀，前来收割生命。

眼看怪物已经杀到跟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有什么东西几乎贴着他们的头顶呼啸而过，正正刺中怪物的身体。刘建军扭头一看，数支铁箭深深扎进怪物的身体，巨大的冲击力把它掀翻到地上，顿时血流如注。可刚才的一击显然没有射中要害，怪物挣扎着爬起身，想再次起飞，却因为受伤，只腾空几米便跌落下来，可它哪里会善罢甘休。

来不及庆幸，只见怪物头一低，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们，改变姿态，四肢着地，竟向豹子一样飞快的朝他们奔跑起来！这家伙，天上地下一样快！

快跑！

刘建军刚一回头，却猛然看见几个身影忽地从身边一闪而过。他的视线赶紧追上对方，只见一队骑兵正朝着怪物的方向飞奔，他们不过十几人，个个手持强弩，又是一阵齐射，怪物再次被仰面掀翻在地，不待它爬起身，那些骑兵已经杀到跟前。

刘建军把马车驶上一个小土堆，停下，他们远远看着后方，此时那些骑兵抽出背后的长矛对准了目标，弓着身体加速直朝怪物冲锋，就在临近怪物的时候，他们把长矛朝怪物狠狠投掷出去，旋即抽出长剑调转马头，绕到它身边，紧贴着怪兽的身体挥剑狠狠划过，又快速脱离接触。

整个过程如白驹过隙、行云流水，丝毫不给怪物喘息的机会。只一个回合下来，怪物便已遭受重创，虽依旧凶猛的挥舞着尾巴上的巨爪，却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有再飞起来或站起身的力气。刘建军他们看得出神，只见骑兵改变阵型成一个圆圈，把怪物围在中间，继续用重弩朝它发射，直把怪物射的东倒西歪。直到怪物彻底失去了抵抗能力，身体瘫软在地，脑袋也无力的垂到地上，此时，从骑兵中走出一个高大的身影，那个领头的骑兵白盔白马，只见他缓缓靠近怪物，翻身下马，手持一柄长剑，突然一剑刺穿了怪物的头颅，怪物彻底没了生气，那骑兵沉吟片刻，便一个无比潇洒的翻身上马，领着队伍朝刘建军和马车缓缓跑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片刻之间，恐怖的怪物就被斩杀，刘建军深深佩服这一队骑兵的军事素养，任何理智的军人都不会想在战场上与这样的队伍对抗。

骑兵队伍迅速靠近马车所在的小土堆，犹如一群杀神，马蹄阵阵气势迫人，刘建军定眼一看，那领头身着白盔骑着白马的，竟然是千星公主！

待骑兵走到跟前，千星公主翻身下马，摘下头盔，宽广的天地间，她的飒爽英姿，一头长发随风飘飞，高大健美的身姿，俊秀棱角的面容，在白盔长剑的衬托下，更显英气逼人，她眉宇间的那股子杀伐果决，她那烁目如灼的眼睛，真就是刀山火海里锤炼出来的，犹如画里走出来的绝世佳人，纵使周遭的青山白云美的令人窒息，此刻也不及她的万一。千星公主“长阳烁”这个名字真是再贴合不过了！

刘建军被深深迷住了，他径直迎上去，短短十几步，便吟出一首诗：

千里飞渡雪孤城，

忽入桃源又识君，

绝尘万代画中物，

不见白云照青山。

抑扬顿挫的诗句在山间回荡，作为对眼前人的膜拜。

千星公主似乎听出了诗中的意境，笑道：“仙师文采超群，我自叹弗如啊！”

“我也是有感而发，亦不足以形容公主殿下的英姿卓越！”刘建军回答，他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千星公主虽被流放北荒，却能凭一己之力统一蛮荒各部族，更是在灭顶的天灾到来之时，力挽狂澜拯救苍生，只有绝世的气魄与智慧，才能做到这一切，也正是这些经历，才铸就了她独特的魅力。

这却更加深了他的疑惑，如此不凡的人物，似乎注定要开创一番惊天动地的神迹，却怎么会在权利之争中落败，甚至被流放这蛮荒之地？她究竟犯了什么错，才会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

千星公主率领骑兵护送马车往回退，直到与匆匆赶来的大批援兵汇合，才在一座小山上安营扎寨，这里生长着大片原始森林，与狭窄幽深的山谷对面的楚淮山脉遥遥相望。

入夜，众人围坐在篝火堆旁，虽然刘建军和梓嫣早在无蔺山见识过各种怪兽，可白天那家伙却完全不同，它的残暴与凶狠，远超南苑大山深处的老实孩子。刘建军拿一条毛毯披在心有余悸的梓嫣身上，紧紧搂着她，她却不知是因为寒冷或是害怕而止不住的发抖。

吃过干粮，他们手捧热茶，感受火焰的温暖，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大家的心绪才渐渐安定下来。

“公主殿下，”刘建军问道，“白天那是什么怪兽？您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千星公主摇摇头，她又想了想，道：“之前好像在宫里的壁画上看到过，那是先民留下的。”

“看样子，曾经居住在这里的先民也跟这种怪兽打过交道。”刘建军自言自语道。

婉儿看着公主，皱着眉头说道：“殿下，我们派出去的铁卫一个都没有回来么？”

公主摇摇头，又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放心你们，遂带兵前来。”

“我们在悬崖边看到铁卫的盔甲碎片，”婉儿接着说道，“可能，他们也遭遇那怪兽了！整整五支队伍，有前锋，有后援，还有传令兵，我们一路走来，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婉儿，你不要着急，”公主安慰她道：“这里离我们遇到那怪物的地方不远，前面可能还有危险，不可冒进，我先要站稳脚跟。而这里地势较高，又有密林的掩护，我们可以修建一座要塞，然后再以要塞为起点，继续往前搜索，一定可以找到他们。”

婉儿点点头。

为了防止再次遇到怪物袭击，千星公主让大家尽量不要跑到林木线外面的开阔地，刘建军就带着梓嫣深入小山后面的原始森林，他们找到一条清澈的小河，水源的问题解决了。又过了几天，迁徙的大批民众陆陆续续到达，他们伐木挖渠，引来水源，在密林里用圆木围起一座小寨子，在参天大树上修建树屋与瞭望哨，寨子的外围用削尖的圆木做了两排犬齿交错的防御工事，只留出一条曲折的通道，连到寨子里。勤劳的人们，已经开始在小山外面的开阔地上开荒耕种，还有人进到山后的原始森林里捕猎采摘，先保证长久生存，以后这里就是通往山外的桥头堡。

很快，一座隐秘在密林中的要塞拔地而起，千星公主请刘建军给要塞取个名字，他想了想，道：“这里是两座山脉相聚的地方，也是将来北荒连接外界的要地，取名‘连山’如何？”

千星公主拍手称赞，隔日，刻着“连山”字样的简陋木匾便高高悬挂在要塞的门上。

“这只是一个雏形，将来，我们要在这里建起一座真正的堡垒，一座‘连山城’，守护北荒的生命线。”千星公主道。

眼看要塞已经初具规模，他们在这里有了根据地，婉儿提出继续寻找失踪的铁卫，千星公主便派了一队骑兵跟着她，继续西进。但是这些远远不够，在北荒连通外界的关口，却隐藏着未知的危险。那怪兽肯定不是个体，继续往西，会不会有更多怪兽，这些未知，对北荒至关重要的关口形成了巨大的威胁，不弄清楚这里的情况，不清除威胁，北荒的生命线时刻都可能会被切断，这是千星公主绝对不能允许的。

所以，婉儿带领的骑兵队，只是先锋，或者诱饵。就在建设要塞的期间，千星公主已经从点军城调集了大军，日夜兼程往这边赶来。现在，大军比婉儿只落后几天的路程，每天都有传令兵不断往来前后传递前线和大军的信息，所有的情况都掌握在千星公主的手中。

刘建军和梓嫣想跟着婉儿一起去，他想知道西边还会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物，千星公主却把他们留在连山要塞。因为，相较未知的军事斗争，千星公主更着急的，是修路。

发现两座山脉相聚的消息已经传到了点军城，刘建军拜托传令兵给阿葙带去三封信。

第一封信是给师父丁柔的，除了给她老人家报个平安，还想请她出山，帮助解除北荒的怪兽危机。其实，刘建军本不想因为这些打怪的事情劳烦丁柔，可是她已经好几次责怪自己行事放纵、我行我素、恣意妄为，不管惹出多大的事情，都从不告诉她，最后却往往都是她出面摆平。本来可以谈谈的事情，却闹得死了几个东海的小仙才收场。丁柔不怕得罪人，可一旦被有心之人惦记上了，总会连累身边人，她最怕的，就是这种负担。所以，这次，他学乖了，干脆一早就请师父出马，免得又落一顿数落，让她来，一把将那些怪兽什么的都收拾了，免得担心伤了她的爱徒。

第二封信，是写给西樵的安顺公主，刘建军跟她提议把西樵的流民送到北荒，既可以缓解夷陵城的压力，还可以用粮食和人力资源交换北荒的矿产，但是先要修建一条连接西樵腹地到连山要塞的路，特别是要修建一座横跨两座山脉的大桥。这，就需要修桥筑路经验丰富的南苑族人出马了。

第三封信，就是写给镇南府的族长奶奶的。刘建军把这里的情况跟她老人家详详细细说明，请镇南府派一批有经验的工匠到西樵指导修路，更重要的是，要派一批制作火器的匠人过来，刘建军需要他们尽快掌握北荒对这里优质铁矿的冶炼工艺，还要研究使用擎乌神玉制作武器的方法。

夷陵城与镇南府的回复很快传来，一支数十万的迁徙队伍已经从西樵出发，在南苑的能工巧匠的指导下，逢山开路，遇水架桥，一路朝连山寨的方向而来。困顿之中的流民，突然看到了新的希望，在遥远的北荒，有他们渴望已久的家园，还有广袤的土地，而修桥筑路，又可以挣得每天的口粮，这就是刘建军反复跟安顺公主建议的以工代赈。随行在队伍里的南苑工匠，也在憧憬着北荒的优质铁矿，虽不一定有极度稀缺的无蔺山的岚铁那般强韧，可用来武装镇南军绰绰有余了，关键是面对东邑的威胁，只有储量巨大且优质的北荒铁矿才能满足镇南府的需求。

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在遥远而神秘的北荒，找到了近乎完美的答案。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就连关门弟子楚芸儿，也不知道丁柔的所在，更无法确定这个闲云野鹤般的师父什么时候才能赶来。刘建军等不及，便与梓嫣先走一步去寻婉儿的骑兵。

“是师父你自己掉链子，怪不得徒儿我不等你哦！”刘建军对着南方的天空喃喃自语。

他们拜别千星公主，便骑上快马匆匆启程，身后是由骑兵和步兵混编的数千铁卫大军缓缓前进。经历艰苦卓绝的雪原迁徙，这些就是北荒军事力量最后的残存，刘建军心中忽然闪现一丝忧虑，现在的千星公主，如果遇到军事威胁，她手里的牌可不多。如果这里生存不易，彪悍异常的北荒人，会冲破千星公主的束缚剑指南方，抑或，发动所有北荒人南下劫掠，本就是她最后的手段。到时候，这些身犯重罪流放万里，在千年的血泊中存活下来的彪悍民族，将是镇南军强大的对手。

虽然千星公主一再表示，北荒亦是中洲血脉，不可能自相残杀，但是语言的魅惑，掩盖不了残酷的现实，刘建军只能寄希望于北荒的形势能够逐渐好转，希望北荒这头走投无路的巨兽，能饱腹而思安。

他们白天赶路，休息的时候散了马儿自己去吃草睡觉，只要吹响千星公主给的骨哨，马儿就会回来。晚上，刘建军本想搭个帐篷休息，可想起那些恐怖电影里面，帐篷被野兽掀翻掉的经典场景，不禁对帐篷有一种恐惧，可这里不比植被茂密的南苑，没有参天巨树给他们躲避怪兽，看着广袤无垠的草原，他只能往地下想办法。他抄出一把小锹，掀开一小片草皮，挖一个刚好能容纳两个人的散兵坑，上面固定一块厚实的篷布，再把草皮覆盖回来，只留一条透气的缝隙，就做成了一个隐蔽的藏身之所。草原的昼夜温差大，湿气也重，他跟梓嫣挤在里面，裹在一张毛毯下互相温暖，啃着又硬又咸的饼和肉干，也顾不上欣赏天外的星云旋转，只希望黑夜快点过去。

不过两天的时间，他们便重回找到铁卫盔甲碎片的悬崖边，也就是遭遇怪兽的地方。看着怪兽的尸体，只剩下支离破碎的残骸，肯定是被什么野兽啃食过，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策马加速继续前进。

入夜，他们找到一小块高地隐蔽休息。昏昏欲睡之间，忽然，一声凄厉的嚎叫，把他们惊醒，睡意一扫而空，紧接着，一阵急促厚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刘建军把帐篷布撩开一点缝隙，借着星光，他隐约看见，不远处一个人正策马飞奔，他的身后，竟紧跟着一个身形庞大的黑影。一人一兽正快速接近他们，那骑手眼看就要被怪兽追上，刘建军不假思索，掀起半边篷布，探出半个身子，大喊一声“这里！”

只见那骑手似乎听到了刘建军的呼喊，调转方向，径直朝刘建军奔来，就在相距几米的时候一个猛子从马背上翻下来，紧接着就地一滚，爬到散兵坑跟前。刘建军连忙探出身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把他拽进来，紧接着迅速俯身盖上篷布。众人大气不敢出，只听得外面的马蹄声继续往前，快速离去，那怪兽沉重的脚步也随之越来越远。

刘建军松了一口气。

“你......”他正要说话，却被那骑手冰凉颤抖的捂住嘴巴，就在此时，外面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散兵坑，慢慢减速。那怪兽似乎察觉到了地表的异样，难道是三个人类发出的热量，抑或是气味？刘建军不得而知，只屏住了呼吸，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不急不缓，在散兵坑的四周来来回回，还有刨动泥土的声音，怪兽似乎在寻找他们的踪迹。那声音越来越近，再前进一步，就要踩到他们的头顶，刘建军把梓嫣拦在身后，抄出石刀，准备随时冲出去拼命。

众人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嚎叫，刚才那怪兽似乎在召唤同伴，刘建军的头顶一阵不耐烦的低吼，喷出滚烫的热流就要掀翻草皮和篷布，极不情愿的脚步声慢慢加速离他们而去。许久，刘建军确定那怪兽已经远离，才慢慢站起身，把篷布撩开一条缝隙，悄悄观察外面，周遭什么都没有，一片寂静的可怕，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他终于放下心来，瘫坐到坑里，眼前惊魂未定的骑手慢慢摘下头盔，梓嫣拿出一根火折子，轻轻吹燃，微弱的火光下，散兵坑的角落，他们终于看清那俊俏的面孔，长阳婉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