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暮山河 第17章 第17章

在长阳婉儿悉心的照料下，刘建军和三个女孩子的身体渐渐恢复，他们把雪橇让给老人和病患，在风雪中推着简陋的马车奋力前行。

茫茫雪原，一望无际，呼啸的暴风雪刮破一切，把空气都凝结住，随时都可能夺走任何人的生命。这个小族群艰难的行进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被连绵的雪山挡住去路。笔直的灰色山岩如同一堵坚不可摧的巨墙横在族人的面前，谁都不可能翻越过去，这是一条死路。高高的雪山就这样横在面前，迫人的绝望超过了寒冷与饥饿。

刘建军正茫然无措，只见长阳婉儿独自走到队伍的最前面，拿起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在山体上敲了几下，敲击声有某种特别的轻重频率，不一会儿，山体上忽然打开了一道极其隐秘的石门，刚好可以容纳马车通过。队伍缓缓穿过石门，进到狭窄悠长的通道，身后的石门重重关上。通道两侧光滑的石壁上遍布防御用的小孔，刘建军几乎能感觉到那些射击孔后面锋利的箭头散发的寒意。通道地面的两边，沿着石壁开凿出细长的水槽，一直往前延伸，石壁上挂着密集的油灯，幽幽的灯光映在刘建军和女孩子们疑惑的脸上。走了许久，又通过一道厚重的石门，他们进到一个巨大的山洞，里面灯火通明，好像一座瓮城。环绕四周的洞壁上开凿了一圈又一圈螺旋形的宽阔栈道，蜿蜒而上，栈道外侧还修着一圈垛墙，其上还有一个个射击的垛口。

车队通过一个闸口进到栈道，从洞底盘旋而上，每隔一段距离都有一个闸口，栈道一直通到洞顶另一道石门，此时，他们距离洞底足足有百米高，刘建军往下望去，不禁感叹这鬼斧神工。又是一段悠长的隧道，前面的洞口有光照进来，队伍朝着那光缓缓前进，一直到穿过最后一个洞口，仿佛来到另一个世界。

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一扫疲惫，湛蓝的天空让刘建军心中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他的面前，是一片广阔的大地，有着大片的草甸和植被，目力可及的高山都被茂密的植被覆盖，高耸入云的山顶上，积雪反射着金色光芒。

一条宽阔的石板路从洞口延伸到远方，刘建军隐约看到那里有一个小镇，车队径直前行，竟又走了两天才到。中途有许多人送来食物和水，还用更快的马车带走了病患，这些男男女女穿着奇异的民族服饰，绣着华丽纹路的长袖短袍和长裤，姑娘们长长的百褶裙上镶嵌了无数闪闪发亮的银色饰片，走起路哗啦啦的响，非常好看。

队伍在小镇停下不再前进，大家终于到达美丽的家园，重新开始生活。刘建军和梓嫣、阿葙、芸儿在小镇与队伍分别，他想继续前进，探索这世外桃源一样的世界，长阳婉儿却追上来，要跟他们同路。

“你们要去哪里？”婉儿问刘建军。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刘建军反问她。

“这里就是北荒，”她顿了顿，道：“新的北荒。”

“为什么这么说？”梓嫣不解。

“以前的北荒，虽然也会有风雪连天的时候，但只有在冬季，其余的季节，气候温暖，水草丰盛，有最好的牧场和农田。可这几年，冬天越来越长，越来越冷，北荒的大部分地方都不再适合生存，我们只能往这里迁徙。”

她看了看镇子里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的任务，就是护送最后一批族人来到这里。”

“这地方真的很神奇，”刘建军笑道：“高山把寒冷空气挡在山外，形成了独特的温暖气候。”

“是的，”婉儿点点头，道：“多亏了大山的庇佑。”她又转了话头，“也都是公主殿下的庇佑！”

“为什么这么说？哪位公主？”刘建军一听公主，就来了兴趣。

“当然就是北荒之主，万里雪原之王，千星公主殿下！”婉儿的眼里充满了崇敬。

“在北荒的千年神话中，一直都在传颂一个预言，当永远的冬天来临，万物凋敝，有一位英雄会挺身而出，为北荒民众寻找一片世外桃源，拯救所有人。”

她指着来时的大山，道：“那座山，是北荒神话里的禁地，传说山里有毁天灭地的异兽，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当天气越来越冷，点军城的大臣们分成两派，一派人主张全族往南迁徙，去更温暖的东邑。另一派人则要坚守祖辈的土地，留在北荒。

继续留在北荒，看气候变化的趋势，结局只能是全族覆灭。而全族浩浩荡荡数百万人，往南迁徙，必然会侵占东邑的土地，这就会招致东邑百姓的强烈抵制，更可怕的是触怒伍猇城里的皇帝陛下，甚至爆发战争，结果只能是手足反目，生灵涂炭。

公主殿下面对这个死局，不得不寻求破解之法。她派出大量的亲信，在北荒寻找还适宜生存的土地，哪怕只是因为一句上古传说，她也会立刻派人去求证，结果全都失败了。你想，当时的我们有多么的绝望！

可公主殿下注定是拯救北荒之人，她翻遍北荒地图，发现西南角的江渝山还是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人去过。大巫警告她，那里是北荒传承千年的神话中的禁地，不是凡人可以涉足的地方。可已经走投无路的北荒，不得不搏一把！

没有人敢闯禁地，公主殿下便不顾所有人的反对，一骑千里，来到江渝山前。她不信什么鬼怪异兽，面对万丈绝仞，丝毫没有退缩，因为她背负的，是百万北荒子民的生命！

经过千难万险，她凭一己之力翻过雪山，在高高的山顶远远看到这一片世外桃源。

远在点军城的我们，等待了数月，却还不见公主殿下回来，大家都以为她已经罹难。而我们所不知道的是，公主殿下翻过雪山后，花费了数月的时间，想找到一条进山的捷径，否则百万族人，有老有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翻越雪山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公主殿下终于在一片上古先民留下的废墟中，找到一个洞口，联通到山体内部的隧道，而这个隧道你们也看到了，可以通到外面的世界，可能是上古先民往来于两个世界的要塞。

就在我们准备为公主举行葬礼的时候，她回来了，还带来了好消息，整个北荒沸腾了，她就是预言中那个拯救北荒的人！

可要破除禁忌哪有那么容易，于是公主殿下率领那些愿意跟随她的民众，先行迁徙到了江渝山里，开垦良田，畜牧纺织。两年的时间里，她不断往来于山里山外，给越来越难以生存的山外带来粮食，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她进山，人们终于信服了。

于是百万北荒子民便开启了浩浩荡荡的迁徙之旅，而我，就是奉公主殿下之命，在北荒寻找失散的民众，把他们安全带到山里，我们，就是最后的一支队伍。”

听完婉儿的讲述，寥寥数语，刘建军不由得感叹，这竟是一个族群惊心动魄的生死存亡之旅。

“原来北荒发生了那么多事情！”梓嫣也感叹道：“可为什么中洲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北荒的事，也没有人察觉到气候的变化！”

“我想，大概是因为，横亘在北荒与中洲各地之间的楚淮山脉，挡住了寒冷的气流，也造成了北荒的信息闭塞，外面的消息进不来，这里的消息也出不去。再说了！”她撇撇嘴，“这偏远苦寒之地，本就是被抛弃的，谁又会在意北荒人的死活！”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屑。

刘建军心想，这位千星公主还真不是等闲之辈，与南苑城那个混吃等死的家伙，还有满肚子心机的西樵安顺公主，完全不是一路人。他很想见识见识，这位果敢勇毅的公主殿下。

“那我们继续往前，就能到达新北荒的核心么？”刘建军问婉儿。

“是的，”她点点头，“虽然我往来山里山外很多次，可我也从没去到那边，每次都是把老百姓带领到这镇子，我就又出去了。可新的点军城，就在那个方向，送了这最后一趟，我要去向公主殿下禀报。”

说到这里，刘建军问她：“姑娘，你也姓长阳，那你也是皇族么？”

婉儿笑笑，说道：“我可不是皇族，我只是公主殿下在北海边捡到的一个孤儿，她把我带回点军城，给我赐名长阳婉儿，待我像亲生女儿一般，让我习文练武，我便一生追随她。”

“原来如此，”刘建军道：“能有公主殿下的慈悲庇佑，真是北荒老百姓的幸运。”

婉儿点点头。

在小镇修整了几天，他们重新出发，朝着新北荒的腹地前进。这里平坦广阔的天地，与南苑的崇山峻岭，西樵的俊秀叠嶂截然不同，令人心旷神怡，身后与两旁的雪山似乎已在千里之外，只有眼前无尽的森林和草原。他们的马车走走停停，要么风餐露宿，要么被老百姓款待在帐篷里，一直走了半个多月，远远的看见有一座依靠石山修建的城。

在广阔无边的平原中间，孤鹜的矗立着一座两百多米高的石山，点军城依山而建，背靠陡峭的山体，面朝平坦的大地，狭窄的山口构成了天然的城门险关，易守难攻，真是一座天赐的城！

城外是大片大片的农田和果木，还有星星点点的民居，数不清的人在劳作，在他们的脸上，刘建军能看到富足的快乐。

等他们慢慢靠近，看见城门上写着“点军”两个字。城门楼上的卫兵看见婉儿，忙朝城里大声呼喊着什么，不一会儿，从城门楼跑出来一队士兵，列队站在道路两侧，只注视着婉儿没有向她行礼，迎接她的到来。

“铁卫第一团三营二队奉命守城！”当值的军官高声说道。

婉儿下车，刘建军和三个女生也跟着下车。

“辛苦了！”她回答道，“回到岗位，我不需要护送。”

“是！”军官大声回答，队伍散开，士兵们回到各自的岗位。

刘建军很奇怪，完全不像镇南军和安西军，他们没有互相称呼官阶，也没有行军礼，于是问婉儿。

婉儿道，这是北荒军队的传统。

“在千年前，中洲曾经分裂成六个国家，互相征伐不断。那时候，敌国之间经常互派刺客，埋伏在军营附近，专门放冷箭刺杀对方的军官。而判断目标是否是军官的最好方法，就是看军士对谁行礼。那些刺客无孔不入，防不胜防，而且箭法奇准，常常于两百步之外取人性命，北荒因此损失了不少优秀的军官，甚至整个战局也深受影响。从那时起，北荒军中便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临阵禁止行礼，禁止互称军阶，军官与军士统一服饰，只在领口处系上不同颜色的佩巾以区分军阶。”

“原来如此。”刘建军道，他心想，这些都是血的教训，镇南军也需要学习这个方法。

过了城门，里面的街铺密密麻麻，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这里虽没有镇南府或者荆县那样的通商口岸那般贸易繁华，也汇聚了北荒内部的物流商货，这里与世隔绝，却完全自给自足。

几个街边玩耍的小孩子引起了梓嫣的注意。

“瑶瑶，你快看！”她指着其中一个小孩子。

刘建军顺着她的指引看去，那小孩子的手上，正拿着一把乌黑发亮的小刀，刘建军只觉着十分眼熟，再仔细一看，竟跟自己的石刀几乎一样，也是那种黑色的石头做成，只是那小孩子的石刀做工非常精细，线条平整刀身光滑，打磨的工艺比刘建军那把粗糙的家伙不知道强了多少倍。

他记得那个赵熙泉，就是东海神君四子玉澄上仙的怂包徒弟，他说过，在石头叫擎乌神玉，这家伙好像很害怕这个什么擎乌神玉，而且在无云寨城门外，这东西竟然接住了上仙的闪电攻击。刘建军不认识什么擎乌神玉，只觉得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材料。可令上仙都惧怕的东西，在这里，却只不过是小孩子的玩具！

他不敢相信，不自觉的看了看梓嫣，可她也是一脸惊诧。芸儿看出两个人的心思，便径直走到那群孩子中间，蹲下身，掏出一个精巧的银环，对那孩子甜甜的笑道：“小哥儿，能不能把你的石刀借姐姐看一眼，姐姐把这个银环借你玩会儿！”

那小孩子想了想，便答应了，把石刀轻轻放在芸儿的手心，笑道：“姐姐小心，这东西锋利的很。”

等芸儿把石刀拿到刘建军和梓嫣的跟前，刘建军抽出自己的石刀，两相比较，果然质地纹路一模一样，还真就是擎乌神玉！长阳婉儿凑过来，看了看芸儿手里的石刀，笑道：“这种黑石头在北荒遍地都是，质地坚硬，加工简单。以前铁器稀少的时候，北荒的人们都是用这种石头打磨成各种工具。”她又道：“后来人们在西边的山里发现了铁矿和煤矿，开始大量铸造铁质农具，这石头就没用了，沦落到成为小孩子的玩具。”

从地理位置上分析，现在北荒的许多山脉，很可能就是南苑多条河流的源头，而刘建军是在南苑的河里捡到擎乌神玉，那如果说北荒也是擎乌神玉的源头也很合理，那就难怪这里遍地都是这种黑色石头了。

刘建军心想，很显然神仙对擎乌神玉十分忌惮，那这东西要是大量装备镇南军，能不能对仙界形成一定的威慑。虽然镇南府现在借着仙界的支持，夺取了南苑，但南苑的将来肯定不能指望那些贪婪虚伪的家伙，他们仗着仙法在凡间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搅动凡间多少灾祸。所以，凡间必须要拥有能与仙界相抗衡的力量，达成一定的平衡，天下才能长久和平。

芸儿拿石刀与小孩子换回自己的银环，他们继续前进。刘建军不由得联想，这孤悬山外的北荒深处，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怎么才能打通渠道，把擎乌神玉还有别的什么好东西运出去。可他又害怕，害怕五千年前无蔺山的悲剧再次上演，这里虽没有豪强的欺压，可一旦这里的某些东西被仙界盯上，特别是擎乌神玉这样的被仙界所忌惮的东西，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一定会不惜一切毁掉整个北荒！

所以，他必须要快，趁仙界还没有发现这一切之前，迅速拥有能抗衡他们的力量，只有绝对的军事优势，才能避免战争和屠杀，好战必亡，但畏战只会亡的更快！

正想着，他们来到一堵高墙跟前，墙上开着一扇大石门，门前的守卫看见长阳婉儿，立刻收拢长枪站正，婉儿点头示意，带着众人进到内城。这里明显气氛不同了，三三两两的大臣穿着统一的朴素的官服，在互相讨论着什么。再往里，经过另一道小门，门前的守卫自报单位是“近卫一营一队”，这后面明显幽静了许多，除了手提花篮与打扫院落的宫女的嬉笑，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一直到几乎最深处的一个小院子，他们进到院子里左手边的偏殿落座，宫女端来香气扑鼻的茶和点心，阿葙耐不住饿，拿起点心就囫囵吃起来。

这时，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修长健美的身体，简单的发髻没多少头饰，乌黑的长发飘飘直及腰部，一身细布青衣银饰，五官比例完美大气，厚厚的红唇透露着成熟女性的魅力，大大的眼睛透射出柔软却不失锐利的光。她神色泰然而不失威严，怜悯中又有一丝警觉，气质绝尘出众，一动一静，明明十分亲和，却无不散发着一股王者之气，相形之下，安顺公主只不过是个宠溺的小孩子。

刘建军不禁感叹，世上竟有如此美丽而又气场强大的女人，他确信，这就是传说中的千星公主，长阳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