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暮山河 第15章 第15章

面对陌生的女人，刘建军下意识的摸着后腰的石刀，一边把梓嫣和阿葙拉到自己身后，她怎么知道我们来自南苑？

女人看出了刘建军的戒备，轻轻摆摆手，道：“别害怕，我没有恶意！”她摊开左手，指向身边一家客栈，“我就住在这里，能荣幸邀请你们来喝茶么？”

刘建军看着她的眼睛，没有感受到威胁，他又环顾四周，还有十几双眼睛正在暗处盯着他们，看来这个女人不简单。该来的躲不掉，刘建军拉着两个女孩子，跟随女人进到客栈，在她的房间落座。仆人端上来一壶茶，碧绿的颜色，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

女人摘下面罩和头巾，露出一张娇美青春的脸，大概二十多岁，眉宇之间，透露着平和淡雅与镇定自若，却难掩举手投足之间那股子神秘的特别的不凡气质，与她褴褛的衣衫格格不入。她一定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在优渥的环境中长大，却没有沾染骄横傲慢的纨绔之气。

刘建军更加确定，这个女人一定出身不凡，还有街上里三层外三层的暗哨，他决定大胆猜测一下。

“敢问，”刘建军看着女人的眼睛，“阁下，可是安顺公主？”

此言一出，梓嫣竟愣在了当场，阿葙更是惊得站起身来，瞪大了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们！

女人却端起一杯茶，闻了闻，细细的品，笑道：“听说有一位李仙师游历到南苑，神通广大，足智多谋，不单率军大败南苑王，更是引得一众上仙都亲临南苑，一手把南苑建成富足强盛的神之国度，”她抬头看着刘建军，眼神里带着一丝敬佩，“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刘建军心想猜对了，他表面镇定，心里却嘀咕着，李辰瑶这个级别的小仙娥见到凡间的公主，是不是也要行礼？该怎么打交道？本就有点社恐的他，在这个奇异的世界，为了生存，早就突破了自己的极限，现在又跟传说中的长公主面对面，他该怎么办？不得不假装喝茶，强按内心的波涛汹涌。

不待他反应，安顺公主却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刘建军的胳膊，拉到自己眼前，摊开他的手，仔细端详着，变了一副娇柔的语气：“原来神仙姐姐的手这么好看！还这么有力量！”她又翻过刘建军的手心，“啊！竟然有这么多老茧！”她不无心疼的看着刘建军，“神仙姐姐，你在南苑修行一定很辛苦！”

这一下，搞得众人更不知如何应对了。刘建军只得笑道：“殿下，见笑了。”

“别殿下、殿下的，私下里就叫我顺仪，”她把刘建军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久久不放，“我知道仙师叫李辰瑶，我可以叫你瑶瑶么？”

刘建军不自觉看了看梓嫣，这不是闺蜜之间的昵称么？心想这安顺公主还真是不见外。

安顺公主又顺着刘建军的视线，看着梓嫣和阿葙，笑道：“这两位，一定是仙师覃梓嫣和木蓝葙吧！我可以叫你们嫣嫣和阿葙么？”

她这自来熟的性格，反倒没多少缓解刘建军的焦虑，以对方显赫的身份，加上她弟弟在南苑的遭遇，刘建军真害怕她随时都会唤来一堆亲卫拿刀架上他们的脖子。

却不想被她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只见安顺公主放开刘建军的手，耸耸肩笑道：“别紧张，你们是神仙，是西樵的贵客，”她话锋一转，“再说了，南苑发生那么多事，虽说都是上天安排的，可我很感激你们一直没有为难长阳玵，还供着他，难怪他写给皇帝的信里，对你们还很客气。”她又叹口气，“哎！我这弟弟，就是个富贵王爷，没什么野心，就想安安稳稳过平安喜乐的日子，只要南苑的山民善待他，这就够了。”

这一提，刘建军倒来了兴趣，他说道：“殿下，呃，顺仪，那你有没有野心呢？”

“哎哟！”安顺公主噗嗤一笑，“瑶瑶你可别笑话我了！我一个女子，出了西樵首府夷陵城就迷路了，这偌大的西樵，我一半儿都不认识，我可没那个心思和能耐！”

刘建军暗暗想到，就凭你微服出行，身边一众护卫那股子肃杀气，都熏透整条街了，要说你是个单纯弱女子，谁信！

不想安顺公主反问道：“瑶瑶，荆县联通三地，你们来这里，该不会是想让东邑和西樵的老百姓也......”

刘建军连连摆摆手，笑道：“不不不，这不是我此行的目的。这里的老百姓若是生活富足安逸，那为什么要改变？”

她点点头，“要问百姓是否安康，那还得看我府上那几个辅政伯伯的能耐了，我可管不了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多人，这么多事，想想都头疼啊！”她捂着脑袋，表现出很痛苦的样子。

“欢迎你们来西樵，我会招待好你们的！再说了，你们的师父丁柔上仙的仙宫，就在西陵山，说到这里，”她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啊！难道丁柔上仙也来了？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去拜见一下她老人家！”

刘建军连忙摆摆手，道：“师父云游四海，”他想起丁柔说的，西樵是她的地盘，现在他居然先跟安顺公主说上话了，不禁有些害怕她的责备，“我们也不清楚她现在哪里。”

“我忍不住好奇，”安顺公主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看着刘建军，“南苑的老百姓现在怎么样？他们开心么？南苑那么大，你们是怎么打理的？”

刘建军也不想隐瞒什么，便直接说道：“顺仪，南苑现在是山民做主，不再是巨商豪强的领地，那里人人都有田地，生产生活都由议事院统一管理，那些商号和作坊也归镇南府经营，与仙界和中洲各地贸易所得利润，都是南苑山民共享。”

“啊！这么好！”她双手合十，一脸的羡慕，“那当真是属于百姓自己的一片天地。”

这倒让刘建军意外了，安顺公主是西樵的统治者，要说谁最不希望西樵变成南苑那样，肯定就是她了，南苑王被架空，整天躲在南苑城混日子，中洲皇权在南苑名存实亡，可她言语之间所透露的，似乎十分向往那样的生活。

“啊！你们不要见怪，”安顺公主似乎看出了刘建军的疑惑，“我才德不够，又向来不喜欢操心，管理西樵的大小事务，常常力不从心。既然被皇帝分封到安逸舒适的西樵，就只想做一个闲散的普通人，要是有人能代替我主理那些令人头疼的事情，我便乐得自在。”

说的轻松惬意，刘建军却不免心生疑窦，哪有统治阶层甘愿放下权力，放弃那些虚荣与利益的？南苑王现在的躺平，还不是受军事上的失败所迫，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一定会卷土重来。安顺公主越是这么说，刘建军心里越觉得不真实，可她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也许是真的图个安逸也未可知，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不待众人思索明白，安顺公主忽然问道：“瑶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刘建军躲不开她清澈中透着一丝狡黠的目光，潦草的回答道：“四处转转，游历嘛！”

“那干脆你们跟我来西樵吧！西樵别的地方我不知道，可夷陵城我熟啊！那里好多美食，还有美酒，一定让你们流连忘返。”

刘建军不知如何回应，他们本打算去北荒，却被这丫头栏在半路，对方毕竟以礼相待，实在不好推脱。他干脆客随主便，就算师父怪罪，也就这样吧！

三人便随着安顺公主在客栈住下，白天在荆县逛了逛，这里的繁华远超镇南府，中洲四地千奇百怪的货物在这里集散，各个部族的人也齐聚此地，各种奇装异服行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入夜，安顺公主招待大家一顿美食过后，又拉着刘建军在房间里聊到深夜，让刘建军把南苑发生的事情详详细细说给她听，就像一个小学生，努力吸取南苑的一切信息。

“瑶瑶，跟我去西樵吧！” 她再次发出邀请，“我希望西樵的老百姓能跟南苑山民一样，过上富足的生活，希望西樵的山水之间充满祥和。”

“可你知道实现这些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么？”面对安顺公主笃定的目光，刘建军问她，“要让地方的豪强贵族放弃自己的土地，要巨商钱庄放弃产业，恐怕只有战争办得到！还有你，你能放弃对西樵的掌控么？”

安顺公主沉吟片刻，忽又抬头对刘建军说道：“我一心向往安逸闲散的生活，只要你们保证不随意伤害任何人，我可以让军队放弃抵抗，至于那些豪强巨商，他们平日里没少干些黑暗的勾当，罪有应得。”

刘建军从她的眼里，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的光，他一时不解其中的含义，只得叹口气，道：“公主能有这般胸襟，实属难得，乃西樵百姓之福。我们会安排人到西樵进行宣传，传播南苑的思想，发动那里的民众，如果有豪强反抗，我们会派兵。”刘建军这样说，既表达了对公主的理想的支持，也宣示了南苑的武力，希望公主能说到做到。

回到房间，刘建军把安顺公主的想法跟梓嫣与阿葙说了，她们也觉得不可思议，哪有统治者甘愿自己的领地脱离掌控，这个公主不啻于特权阶层的异类，只有听其言观其行。此刻，不下百位南苑的蓝袖人已经深入西樵，向那里的百姓宣传南苑的故事。可西樵的事情发展远超预计，从安顺公主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南苑的事情远比刘建军预想的传播更快更广，而那边必然已经有所准备，刘建军不禁开始担心蓝袖人的安危。他让阿葙飞鸽传书给远在镇南府的族长奶奶，迅速在南苑与西樵的边境秘密集结两个军团的兵力，同时，还派遣几支小规模的队伍秘密潜入西樵，暗中保护蓝袖人，甚至需要在关键时刻，保护安顺公主。

斗争始终充满暴力与血腥，不管安顺公主如何保证。刘建军又不免害怕，安顺公主是在故意引诱南苑出兵，在西樵消耗镇南府的实力，以帮助她的弟弟夺回南苑。可不管如何选择，都只能见招拆招，局势的发展，从来都不会顺遂人意。

就这样，安顺公主大张旗鼓的迎接丁柔上仙的三位弟子回到西樵，在夷陵城摆宴款待，整天歌舞升平。而西樵的民间，却开始暗流涌动，老百姓听说了南苑的故事，迫不及待想要跟南苑一样，赶走豪强，分田地。一时间，整个西樵的形势如火如荼，各地的诸侯豪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武装冲突此起彼伏，秘密潜入西樵的镇南军穿着当地的服饰，招兵买马，与西樵的起义农民一路攻城拔寨，势如破竹，而西樵各地的驻军，也果然如安顺公主所承诺的，一直按兵不动。

刘建军这才逐渐了解到，西樵名义上是安顺公主主政，实则早已被诸侯所瓜分，所谓安顺公主，只不过是养在夷陵城的金丝雀，根本没有实权，看样子，中洲皇帝根本不信任这个姐姐。西樵长期处于一盘散沙的状态，而他们的到来，反而一举统一了西樵，形势看似一片大好，却暗藏危机。

经过蓝袖人在民间的走访，原来在西樵民众之中，不乏对安顺公主的同情。因她一直保持着亲民和善的形象，自掏腰包长期在西樵对贫苦者施粥捐物，她的医馆每年都免费救治数千穷苦百姓，她还建起多座义坊和孤儿院，专门收留无家可归者和孤儿，让他们工作以自食其力。却因为常常触及诸侯的利益，被明里暗里打压，这些年，她与诸侯的争斗一直没有停过，这使得安顺公主在西樵几乎成了百姓的守护者，深受爱戴。

而此刻在夷陵城内，一派平和景象，就算一众朝臣慌乱不堪，安顺公主却似乎欣然接受城外发生的事情，她实际也根本无力掌控局势的发展。所有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随着西樵各地诸侯豪强的叛乱逐渐被平息，西樵各部族的头人纷纷聚集到夷陵城，效仿镇南府，加入蓝袖人，成立议事院，开始改造各级行政机构，取代原来的分封诸侯制度。

这个时候，刘建军才突然明白安顺公主的真实意图，她成功的借助南苑的力量，把各地诸侯消灭了个干净，西樵回归一统，除了镇南军，再没有人能威胁她在西樵的统治。刘建军眼看着安顺公主凭着一副娇柔善良的做派，加上西樵民众的拥戴，西樵议事院长老们更加感念她的仁德，一致推举她为西樵第一任大族长，而西樵原来的十万驻军，被改编成安西军，直接听命于安顺公主。

这样看似政达人和的局面，还有整建制改编过来的军队，更加重了刘建军内心的不安。他觉得，安顺公主的目的正一步步达成，她绝对不像自己所标榜的那样单纯慵懒，但这只是一个可怕的假设。更可怕的是，安顺公主的野心恐怕远不止于此，如果西樵可以说是皇帝对安顺公主的禁锢之地，那西樵诸侯便是钉在她身上的枷锁，现在枷锁已去，西樵更是变成了她的大本营，资源丰足，手握重兵的她，难道就不会有挥师东进的想法么？

可转念一想，只要对西樵的百姓是有利的，何必在意统治阶层的那些阴谋呢？只要生活富足安逸，谁会在乎哪个家伙当王当皇帝。刘建军只希望安顺公主不要把西樵民众绑到自己的战车上，成为她争霸中洲的牺牲品。为了避免这一切的发生，他必须有所准备，于是传信给族长奶奶，镇南府开始组织南苑山民全员参加军事训练，南苑的动员能力迅速扩至百万之众，这庞大的数字在向世人宣示南苑的强大实力，也在告诫各方不要轻举妄动。阻止战争的最好办法，就是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

短短时间内，皇权一下子就失去了对南苑和西樵的实际控制，远在东邑伍猇城的皇帝心中是何滋味。虽然两地对帝都的纳贡并没有减少分毫，可这关系到皇族的尊严和皇权的稳固，而且一旦实力此消彼长，谁又能保证他们会继续臣服。摆在皇帝面前的，似乎只有出兵讨伐这一条路，可是以一打二，他没有绝对的胜算，甚至可能面对被围攻的危险局面，此时，北荒那位的态度，就十分重要了。

传言当年千星公主才华横溢，励精图治，果敢勇猛，也曾有实力角逐皇位，却在最后关头，被一件事所扰，太祖爷一纸诏书，把皇位传给了她弟弟，当今皇帝的父亲，而她则在辅佐新皇稳固朝廷之后，又发生了一件事，便被分封到北荒那苦寒之地，其实也就等同于流放。至于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西樵的形势基本稳定了下来，一切都在从头开始，安顺公主抽不开身，暂时不会有任何动作。为了避免战争，或者至少减小战争对中洲百姓带来的灾难，刘建军决定去北荒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