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暮山河 第12章 第12章

“别忘了，南苑还有五十万驻军，随时可以踏平镇南府和你们那些破寨子！”南苑王的特使愤然离去。

部族联盟中有人气愤，有人担忧，毕竟部族武装打打钱庄的马帮土匪还行，却难以抵挡正规军，一旦战争打响，部族联盟苦心经营的繁荣局面可能就会顷刻间土崩瓦解。

这个事实，刘建军再明白不过了，他不想牺牲任何一个族人的生命，却不得不面对现实的威胁。积极备战才是唯一正确的做法，联盟里却产生了分歧，有人主张跟南苑城死磕到底，也有人想纳贡保平安，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到刘建军的身上。也许在山民的眼中，刘建军是无所不能的李仙官，可到了镇南府，各种大神小仙遍地都是，她李辰瑶只不过是个末流小仙娥而已，人微言轻，这事得请师父出马。

丁柔不愧是混迹仙界凡间几千年的老妖怪，呃，不，是老神仙！她太明白上面那些家伙的心思，他们自命清高，却又十分享受凡人的顶礼膜拜，常常下凡偷瞄凡人给自己修的庙宇金身；他们视凡间万物如尘土，却又贪恋各种神器神兽和仙草灵石，每每派遣徒子徒孙到镇南府大肆采买。真是虚伪的很，她知道投其所好才能得到他们支持。

经过这段时间的经营，在镇南府采买的低阶小仙们的见闻渐渐传到那些上仙的耳朵里，他们对这里的变化不无兴趣。丁柔命人在镇南府正中心的位置，平出好大一块空地，煞有介事的用红带围起来，中间建起一座临时的祭台，每天数千人轮流前来这里跪拜，香火不断，一时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这阵仗自然吸引了很多好事的小仙们来凑热闹，百姓们虔诚地说，感念仙界的庇佑，他们现在的生活富足平安，所以要在这里修建一座世间最宏大的庙宇，供奉满天诸神，而在动工之前，要诚心祈祷七七四十九天。

这事很快传到仙界，大神上仙们诧异，没想到，这南苑蛮荒地界，人们竟然如此虔诚。于是，出于好奇，西樵、东邑和北荒的几个上仙，相约一起来到镇南府。

他们还在云端，就远远的就看到镇南府主城的正中间，果真有一大片空地被围住，空地的中央，用木栏杆隔出一条宽阔的走道，走道里人头攒动，熙熙攘攘。走道的尽头，在空地的正中心，有一座高台，人们依次爬上高台，对天焚香叩拜，然后从另一边离开，人潮汹涌络绎不绝。看来，镇南府要建庙宇是真的！

上仙们缓缓下降，仙姿飘逸，稳稳落在高台之上，那气质风度，堪称绝代风华。

百姓们一看神仙降临，齐刷刷跪地磕头，这万人膜拜的场面，不可谓不壮观，在中洲大地恐怕几千年都没有过这番景象了。上仙们显然很受用，一个个志得意满，笑容满面，仿佛此刻这天下都是他们的。

就在这个时候，由远及近，一个白衣红带的仙子，缓缓飞抵高台，是丁柔，迎接上仙们的到来，引起人群中一阵欢呼。

“欢迎啊！”丁柔行礼笑道：“欢迎各位上仙光临这边远小城。”

上仙之中，有人见是丁柔，忽地准备拔剑，看样子，他们还记得在肇县发生的事情。剑拔弩张的举动却被身边年长的上仙拦下，忙笑嘻嘻回礼道：“丁柔上仙多礼了！我等听闻南苑有一城，百姓十分敬仰神明，特来看看。”

“哈哈，确是如此，”丁柔假装看不到对方的小动作，只指着高台之下笑道，“这镇南府的百姓感恩仙界的庇佑，十分虔诚，就在我们脚下的这块地方，马上就要建起一座巨大的庙宇，供奉满天神明，届时，正是仙界凡间一大盛事！”

上仙们连连拍手称是。

接着，丁柔邀请大家到镇南府的部族联盟议事厅饮茶，一路上更是享不尽百姓的鲜花与欢呼。金碧辉煌的议事厅里，挂满了写着各路上仙们的仙号的彩幅，正中的牌匾上写着“仙尊无量”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虽然看上去略显粗鄙鲁莽，却实实在在体现出山民的朴实与虔诚。南苑各个部族的族长和族老们身穿各自的民族服饰，戴着华丽的银饰骨器，早早等候在这里，等上仙们落座，他们纷纷跪拜再三，献上产自南苑的各种奇珍，仔细聆听上仙们的教诲。

在这南苑蛮荒之地，竟能有这般礼遇，更重要的是摆在面前的奇珍异宝，令上仙们笑逐颜开。中洲上仙们高坐庙堂接受膜拜，南苑各部族的族长族老密密麻麻上百人在下，偌大的议事厅热闹非凡。

“千百年来，上仙们幽居于孤悬各处自顾封闭的仙山之上清修，仙界与凡间来往甚少，而凡间的人们疲于生存，对满天诸神的崇拜也越来越少。当信仰的光环褪去，所谓神仙，也不过是活得久一些的人罢了。而镇南府的这番景象，怕是万年未见，中洲大地之上，终于又有了一片敬畏神明的圣地，仙友们可以清清静静在这里修行。更重要的是，这里蕴藏着丰富的奇珍异宝，掌控了这里，仙界便不再需要与凡间那些贪婪的奸商和贵族纠缠，各位炼器修丹就没了任何束缚。所以，这镇南府，这南苑，是建立神之国度的理想之地。”

丁柔一番话娓娓道来，说中了在场上仙们的心底事，谁不想走出狭窄封闭的仙山，去更广阔的天地，沐浴在万民膜拜之中；谁不觊觎南苑深山之中无穷无尽的瑰宝，那里的神兽灵草千万年来一直令仙界众神垂涎欲滴。所谓神仙，对权力和名利的**，一点也不弱凡人。如今，镇南府这样一个得天独厚的宝地就摆在眼前，任谁都无法抵御这样的诱惑。

上仙们有的点头说是，有的还碍于颜面默不作声，但是丁柔的话，他们肯定是听进去了。

刘建军、覃梓嫣和阿葙躲在一旁的角落，悄悄听风，只觉得师父真是洞悉人心。

她接着话锋一转，道：“但是，修行之路必有坎坷。南苑王的特使刚刚来过，他给镇南府两条路：一，部族联盟继续向南苑王纳贡，但是数量要比之前钱庄缴纳的要更多；二，南苑王派兵铲平镇南府和各个部族。各位，可有什么看法？”

丁柔直截了当把镇南府当前的危机摊在桌面来说，想看看仙界的态度。

继续纳贡，这笔钱肯定还是要仙界买单，可他们更不想看到南苑毁于战火。刘建军心想，从来都只有神仙巧取豪夺，凡间只有接受的份，可现在这个南苑王居然敢动他们的蛋糕，上仙们肯答应么！

“我们仙界向来不管凡间事，为何不让他们自己去斗，”一个上仙冷笑道：“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整个南苑的山珍异兽不就都随我们拿了么！”

这番无耻的言论，居然还有人轻声附和，刘建军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丁柔的脸色也有变化，只听得她说道：“如果真的等到南苑尽毁，谁来给我们抓捕异兽，谁去山里挖灵草？恐怕各位都没有这个耐心吧！更何况，刀剑无情，战火无度，到那时，南苑还能剩下多少奇珍呢？”

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损失利益，可又懒得管凡间的争斗，丁柔接着说道：“这些年来，南苑王从仙界与镇南府的生意往来中捞了多少好处，仙界从没有说什么，但不代表仙界的人都是傻子。现在他看我们直接与山民做生意，没了他的油水，就想从中作梗，有把我们放在眼里么！更何况，仙界现在如果想要镇南府这块地方，他又怎么肯答应！作为一介凡人，不过是凭着祖上殷德，才在这南苑称王称霸，他竟也敢跟仙界过不去。如果他只是派人来耍耍威风吓唬吓唬这些山民，象征性收点税也就罢了，可要是他狮子大开口，我们也不是冤大头。抑或，他要敢动真格的，把剑指向仙界，我想，各位应该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嗯！”东邑无量山赵荃上仙先发话了，“南苑王勾结钱庄奸商，欺压百姓久已，令南苑民不聊生，仙界虽不便干预凡间事，可庇佑苍生谓之大道也，吾等见黎民受苦，不可置之不理！”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正义凛然，刘建军却嗤之以鼻，不过是强盗打土匪找的冠冕堂皇的说辞罢了。

“对！”更多人在附和。

丁倩喂到他们嘴边的肥肉，岂容南苑王那个家伙轻易夺走！

明白了仙界的态度，刘建军心里就踏实多了，可这不过是引来狼，赶走虎的权宜之计，镇南府要想长久和平，自身的强大才是根本，只是目前不得不选择用利益交换仙界的庇佑。

南苑王没有看到镇南府的屈服，盛怒之下，必调集大军直朝镇南府杀来，南苑各寨子组织的武装，根本无法正面抵挡。既然他想要这座城，就给他一座空城。

刘建军加紧备战，疏散整个镇南府和周边的村寨，把族人们都转移到大山深处，这里是他们熟悉的环境，任敌人怎么也找不到。各地的山民们潜藏在高山密林之中，沿途监视着敌军的一举一动，根据侦查的情报，敌人分左、中、右，三路大军，以钳形攻势从三个方向，直朝镇南府奔袭而来。浩浩荡荡的大军，不下十数万之众，在南苑的原始丛林中难以快速推进，他们竟直接开山辟林，所到之处，毁尽了大山的一切，只留下光秃秃的焦土，山民们远远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这样做的后果，也打破了刘建军之前的战术，失去了密林的掩护，他只能依靠敌人无法改变的山势地貌。在镇南府远郊的山洞中，刘建军和各族的族人对着南苑的沙盘，分析现在的局势。

“这里，还有，这里，地势狭窄，周围又都是高山，是敌人的必经之地，”阿葙指着沙盘上几处连通南北的隘口道。

“我们能看到的，他们也能看到，”族长奶奶指着西面一片谷地道：“他们完全可以从这里绕道，避开中路狭窄的地形，只是要渡过赤河的宽阔河面。”

“各位族长，”刘建军看着大家，“我有几个想法，跟大家商量一下。”

“李仙师请赐教。”大家道。

“中路和右路的敌人，可能从这两个隘口通过，我们可以在两侧的悬崖上埋伏，用巨石和炸药消灭他们。”他又看向西面的谷地，“至于这里，地势相对开阔，易攻难守。但是好在有赤河这个天堑，大兵团渡河，乘船太慢，架设浮桥是最好的办法，我们可用火攻。”

“战争，就是尽可能多的杀伤敌人的有生力量，而仅靠这些，要想完全消灭数量众多的敌人，是不可能的。中路和右路的隘口可以用巨石完全堵死，敌人要想重新打通，恐怕要花费数月的时间，但是赤河所经的山谷宽阔难以防守，长长的赤河任何地方都可能被敌人突破防御渡河。所以，镇南府将是我们的决战之地。”刘建军指着沙盘上的镇南府，“我们把族人都转移到深山里，留下一座空城，蓝衫军的主力将埋伏在周围的高山上，形成一个口袋，就等敌人钻进来，以投掷炸药和火箭杀伤敌人，再加上围绕镇南府一层又一层的炸药陷阱，就算无法彻底消灭敌人，也足以令他们遭到重创。”

“这个办法好！”族长奶奶笑道，其他部族的族老们也纷纷点头。

于是，各族男女老幼一起动员，在中路和右路的两道隘口的绝壁上扎营埋伏，准备大量巨石和炸药，就等敌人过来。在赤河南岸的密林中，构筑大量暗堡工事，潜藏着无数弓弩手，时刻准备着用火箭攻击来犯之敌。

而镇南府的主力，蓝衫军，则在镇南府城池外围高山上的密林中挖掘暗堡和交通壕，设下大量陷阱，以刀兵为流动前卫，弓弩手做掩护，以巨弩和投石机为主要攻击武器。

未等一切准备就绪，前方就已经传来大军将至的消息。刘建军提起一副银色盔甲，在阿葙的帮助下，套在身上，那是无云寨的族人用最上等的岚铁专门为他打造的。

“李仙师，你这是要去哪里？”众人不解。

“大家所有的布局都很完备，就差最后一个棋子。”刘建军看着忧心忡忡的族人，笑道：“现在镇南府是一座空城，恐怕对敌人的吸引力不够，我们还差一个诱饵。”

“难道你......”

“是的，我就是那个诱饵！”说罢，刘建军把心爱的石刀别在腰间，提起一把长刀走出山洞。

“你一个人不够吸引力，我们跟你一起去！”说罢，阿葙带领寨子里几个最勇武的猎人紧跟其后，一行人钻进暗渠，从山脚的一个暗门出，骑上快马，直奔赤河南岸。

对岸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鸟叫蝉鸣也听不到丝毫，仿佛眼前的碧波之下，是无尽的地狱深渊，吞噬了一切生灵，敌人随时可能出现，蓝巾军一刻也不敢松懈，又是几个煎熬的日夜。后方传来消息，埋伏中路和右路隘口的蓝巾军已经与敌人遭遇。无数巨石火球从山崖滚下，爆炸迸发出数不清的碎石，杀死了大量的敌人，整个峡谷如炼狱一般，充斥着烈焰与敌人的哀嚎。可根据观察，那里出现的，并不是敌人的主力。这令刘建军更加确信，敌人的主攻方向在赤河！

入夜，明月高悬，波光粼粼，银色的光洒在河面与大地上，浮现出一种梦幻般的浮夸感觉。蛰伏在密林中，刘建军心里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周遭太过安静了，阿葙也察觉到了异样，这感觉，像极了猛兽突袭之前的平静，她看向刘建军，点点头，他们要来了。

刘建军极目四望，隔着宽阔的水面，左边对岸的河滩上，似乎有什么动静，却难以看清。刘建军和阿葙连忙带人从交通壕赶到左翼，勉强看到对岸有许多人正悄悄摸到河里！刘建军命所有人准备，无数暗堡里，弓弩手搭弓上箭就等着潜行的敌人上岸。

突然，刘建军估摸时机差不多了，一支哨箭呼啸着直冲长空，沿岸接收到号令的蓝巾军点燃各处的暗渠里的黑油，火势迅速沿着暗渠从密林里蔓延到河滩，很快在河滩上连成一字铺开的火墙，延绵数里。顿时间，河滩上火光通天，亮如白昼，失去了黑暗的掩护，刚刚摸上岸的敌人无处遁形，很快被火焰吞噬，那些侥幸躲过火焰的，被暗藏密林中的弓弩手射中，立时死伤大片，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直至最后一个敌人倒下。

这些敌兵应该是前锋，妄图趁着黑夜抢滩，为后续部队开辟登陆场。敌人首战失利，肯定还有后招，刘建军不敢怠慢，既然已经开打，就不用顾忌了。只见他一声令下，数百发火箭直冲河心当空射去，“啪！”一声声脆响，箭上绑着的小圆球爆开，里面浸透黑油的白松果被引燃，发出强烈的光，数百盏明灯瞬间照亮了整个河面。白松果用耐火的沼藤挂在细布制成的小伞下，延缓了在空中降落的速度，刘建军清楚的看到无数根五米多长的原木被横串在一起，组成了三个长串，同时从河对岸朝这边漂过来，好像三条巨大的蜈蚣，正迅速游向赤河南岸！

刚才的攻击只是转移我们的注意力，这才是敌人真正的意图，刘建军意识到，肯定有敌人趁我们刚才发起攻击的时候，潜藏到河岸的杂草丛中，借着黑夜的掩护，用绳索把原木组成的浮桥拉到这边，待浮桥就位，就是大军强攻的时候。

他没有时间犹豫，指着浮桥漂向的方位，那里可能就是敌人潜藏的地点，他示意弓弩手把所有的火箭集中射向那里。同时，他指挥军中臂力过人的族人，把装满黑油的陶罐点燃罐口的布条，用力甩到浮桥的方位。数不清的陶罐撞到浮桥和河滩上，瞬间碎裂开来，里面的黑油四处泼洒，接触到空气和火焰便顷刻间爆燃。浮桥和拉着浮桥的敌人，一被黑油沾到，炽热的火焰瞬间就吞噬了他们。维系浮桥的绳索很快被烧断，一节节原木四散开来，燃着熊熊火焰被无情的赤河水冲向下游，一如潜藏岸边被烧焦的敌人。

这两轮较量下来，敌人并没有损失什么，数万主力还隐藏在对岸的密林之中，只是一时没有更好的办法渡河，刘建军虽然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却不得不暴露了防线，双方的弓弩又都无法攻击到对岸，形势陷入了僵持。

这，将是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