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帘滤成柔和的淡金色,周沁婷赤脚踩在飘窗的台面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想起艺校琴房老旧的钢琴键。
膝上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泛着冷光,《前任酒保》的音频文件图标在光标下轻轻颤动。
她点开。
钢琴声像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剖开她所有防备。
这旋律她太令她熟悉了,可她居然完全回想不起来在哪听过。
前奏结束,莫雪的声音低低地切入。
“九年前街角路灯还没生锈,
我们捧着梦像捧易碎的釉。
你说,“试试看吧”,轻得像句咒,
我竟当真守了九年昼。”
是莫雪的歌,是她没听过的莫雪的歌。
周沁婷的脊背撞上椅背。
要知道莫雪已经很久没写新歌了,林雾是从哪弄来的这首歌?
晃神间,歌曲已至尾声。
“二十二岁零三个月那晨,
你说,”喜欢”,二字特别沉。”
这个日期太过精确。
周沁婷猛地合上电脑,屏幕砸到了手指。
疼痛让她想起那个清晨,那年冬天的清晨,她们蜷缩在二手市场淘来的破沙发上,她第一次认认真真说出“喜欢”时,莫雪的食指在她手心画圈。
而歌仍在播放着。
“我转身撞响门厅风铃,
锁芯里卡着十九岁的尘。”
周沁婷把电脑丢回床上,快步走回到书桌前。
“周姐,下午要穿什么。”
“你定。”
她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方晴把头探进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怪不得莫雪会知道她这个时候有空,怪不得之前莫雪一回国就能找到自己,原来林雾早就与莫雪有联系。
抓起手机,拨了林雾的电话。
手机在掌心发烫。林雾接电话的速度快得可疑。
“歌我听了。”她的声音比想象中平静,“莫雪什么时候写的?”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林雾的笑声带着某种了然:“昨晚通宵录的。她说要还债。”
窗外的麻雀突然飞起。
周沁婷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她...还说了什么?”
“说这是第一首。”林雾的声音突然压低,“后面还有很多很多首等着和你一起录,只是,一夜没睡,现在还是先睡觉吧——这是发来时给我的原话。”
周沁婷的手指攥紧了手机,指节泛白。
狗屁顺便有工作,明明是睡不着去故地重游。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
周沁婷走到窗前,发现那盆蔫黄的薄荷草不知何时冒出了新芽。
嫩绿的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极了莫雪离开那天,她没能忍住的眼泪。
“今天莫莫默默了吗?(4)”
追到婷宝发红包:【今天和婷婷说了很多话,过几天就要见面了。】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周老师今天打电话给我,问我歌是什么时候写的。】
【帮你说了不少好话,明天你好好表现。】
追到婷宝发红包:【收到!】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莫雪看我名字看我名字。】
追到婷宝发红包:【@回国前雪婷要亲上 ?】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顾慕舒为什么不改名。】
追到婷宝发红包:【不是亲过了吗?】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人家心甘情愿被你亲吗?】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找打的话明天你在亲一个,看看周老师打不打死你。】
莫雪靠在床头,右手拇指快速划过屏幕,嘴角不自觉扬起。
追到婷宝发红包:【切,过段时间我当着全世界的面亲。】
莫雪今天追到周沁婷了吗:【我看你是口嗨惯了。】
回国前雪婷要亲上:【我有视频我有视频,莫雪上次喝醉了对着一棵树喊周沁婷,说了好多肉麻的话。】
追到婷宝发红包:【?】
莫雪眯起眼,直接切到私聊,给徐湘竹发了条语音:“你明天要是敢乱来,我就把你上次喝醉抱着马桶唱《爱情买卖》的视频发微博。”
徐湘竹秒回:【莫雪我错了。】
莫雪满意地放下手机,抬头看向窗外。
顾慕舒:【什么?哦这就改,最近有点忙。】
窗外,月光刺破云层。
莫雪伸手按掉床头灯,在渐亮的月光中闭上眼睛。
一夜方尽。
一日又进。
三日就这样过去了。
当日光灯管在调音台上投下冷白的光晕时,周沁婷的指尖正无意识摩挲着耳机边缘。
昨夜她和莫雪通完电话,告知她今天下午三点要到这个录音棚和自己一起录歌。
空气里漂浮着咖啡豆焦苦的气息。
莫雪说,好的,我这几天下午的行程都为你空着。
过了几日即将再见莫雪,令她辗转难安,莫名想起七年前她们挤在出租屋写歌的无数个夜晚。
那时穷,没钱买咖啡,莫雪总爱把冰可乐贴在她后颈,说这样能提神。
“周老师,”录音师的声音从对讲机传来,“监听音箱需要再调吗?”
“不用,”她摘下耳机,耳廓被压出两道红痕,“等......人来了直接开始。”
玻璃隔音门被推开时带进一缕雪松香。
莫雪裹着米色羊绒大衣进来,衣摆扫过门框。
“早。”莫雪将保温杯放在谱架上,“要试哪首歌?”
周沁婷盯着她脖颈处随吞咽起伏的喉结。
“《季候航线》,”她听见自己说,“你之前给我写的那首,我改好了。”
莫雪翻谱的手指顿了顿,纸张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谱架上摊开的正是那沓泛黄的残稿,最后几行钢笔字墨迹未干,副歌部分被修改得面目全非。
“主歌部分你唱,”莫雪将保温杯推过来,热气氤氲间浮着几颗胖大海,“润喉。”
周沁婷没接。
她看着莫雪调试麦克风高度的背影,那人左手尾戒在顶灯下泛着冷光。
“为什么改调?”
莫雪突然问。
“不适合了就要改。”
周沁婷答。
“好,等我试一试。”
此刻那人正用钢笔尾端轻敲节拍器,金属与玻璃碰撞出细碎的颤音。
这是她当年思考时的习惯,周沁婷不受控的回忆起过去,直到莫雪突然开口:“你手机在震。”
锁屏跳出李文芬的短信:【公司那边又催你给出恋综合同的答复了。】
周沁婷猛地扣住手机,抬头正撞上莫雪似笑非笑的眼神。
那人唇色淡得近乎透明,却比任何时候都像只蓄势待发的猎豹。
保温杯被莫雪拧开,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两人之间的视线。
“不喝吗?”
周沁婷摇摇头。
“怕我下毒?”莫雪的声音混着钢琴试音的叮咚声传来,“你以前可没这么谨慎。”
周沁婷被激到,接过,猛地灌下一大口,滚烫的茶汤灼过喉管,却浇不灭心头窜起的火苗。
监视器屏幕映出她泛红的耳尖。
“你故意的?这么烫也不告诉——”
尾音被突然响起的钢琴前奏切断。
莫雪戴着监听耳机俯身弹奏,修长十指在黑白琴键上翻飞,琴声比记忆中更冷也更锋利。
周沁婷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直到耳返里传来自己的声音。
“你行李箱的褶皱比地图还深,装着我晒不干的半件衬衫,机场咖啡杯沿的口红印像句号,画在我们第九个春。”
她的声线在副歌转调处微微发颤。
而莫雪的声音恰在此时切入,如同当年盖在她身上的外套,带着熟悉的雪松香与体温。
调音台的指示灯在昏暗里明明灭灭,像夜间蛰伏的星群。
周沁婷的指甲刮蹭着耳机边缘。
莫雪调试麦克风的侧影投在隔音玻璃上,米色羊绒大衣随手上动作起起伏伏。
“主歌第三小节升半个调。”
莫雪开口,钢笔尾端轻敲泛黄的谱面。
“嗯,你是对的,不然咬字太软。”
周沁婷思索片刻,点点头。
“录音师,麻烦再来一次。”
莫雪朝她眨眨眼,转身走回钢琴前。
大衣下摆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周沁婷抬手拨弄麦克风,以此整理自己紊乱思绪。
“3、2、1。”
钢琴前奏响起。
周沁婷闭上眼睛,让自己沉入旋律之中。
前几个小节完美契合,就像她们从未分开过这五年。
“洗衣机的漩涡转着旧时光,你的白衬衫缠着我的蓝裙摆,蔚蓝天空海燕南飞,像不像我们年轻时一起看的海。”
莫雪的钢琴声适时地垫在自己温婉的声线之下,温柔又坚定。
周沁婷透过隔音玻璃望去,看见莫雪低垂的睫毛在顶灯下投下细碎的阴影,与记忆中那个在琴房熬夜写歌的侧影重叠。
莫雪抬眸,自己的声音随之停止。
周沁婷默默在心里深吸一口气,悄悄跟着莫雪唱,倒也未曾忘记要和声。
“就飞吧像季风掠过洋面
卷走沙滩上未写完的诺言”
记忆如潮水倒灌。
那年我们一起上的第一个综艺,在沙滩上,你说。
“我希望你能快乐。”
可这五年你不在,我又怎么能快乐呢?
“若某天云层太厚迷了眼
约好迷路时抬头看同一片星群”
某日故地重游,我仰望透不过光的云层,复而想到你又说。
“你快乐于是我快乐。”
这五年我不快乐,你快乐吗?
这五年你有多快乐,我就有多恨你。
可那时我多么爱你。
现在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