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红楼万芳春 第84章 四二回下 喜闻讯佳人返京城

府内出了一个贤德妃娘娘，有了这样的大喜事，阖家上下都极为振奋、与有荣焉。

宝玉因为是元春的同母幼弟，幼时得她悉心爱护，比别人自然又多出一分不一样的感情。

自从长姐入宫后，姐弟两个多年不得相见，宝玉在心内自然也是惦念不已。

姐姐晋封的消息传来后，宝玉每日思来想去，一时为姐姐欢喜，一时却又忧虑，倒有些神不守舍起来。

这日宝玉在房内做贾政布置的临帖功课，正在案前比着名家书帖悬腕用功。

写了半晌，他忽又停下笔来，望着窗外呆呆地出起神来。

众丫头看他发呆，早已见怪不怪了，都不来劝，只是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一面指着他暗暗发笑。

宝玉突然回过神来，转头问晴雯道：“大姐姐封了娘娘，众人都说是好事，我且问你，这是好事不是？”

晴雯知道这位爷素日行事便与人不同。

人家愁云惨雾，他倒能瞧出喜欢；等换人家欢天喜地了，他偏又长吁短叹起来。

实在是让人捉摸不透。

这几日看他有事无事便自言自语起来，只怕又是钻了什么牛角尖儿了。

他小的时候是这样，丫头们还尽心劝慰着，可伺候了这几年，众人早已知道他的怪毛病，除了袭人还不肯放松一丝半刻外，其他丫头早已惯了，都只是随他去罢了。

所以，听了他这句问，晴雯手上绣着的活计不停，一只巧手拈着针上下翻飞，眼都不抬一抬，随意回道：“这事二爷也不该来问着我。人家做娘娘的好不好，关我一个丫头什么相干？莫说大小姐今儿封了贵妃，便是他日做了皇后去了，也不见少我一件活儿干的，我还照旧做我的丫头，又操那些心作甚么。”

晴雯灵巧聪明，却最是嘴巴不饶人。

宝玉被她日常抢白惯了，倒不计较，只是又出神琢磨去了。

还是袭人谨慎，走过来劝晴雯道：“你且安生些罢，那些事岂是咱们能议论的。就如方才你这话，若是让人听去了，还以为咱们家‘贵妃’的位置还没坐热，倒有了那‘入主中宫’的想头，可还了得呢！”

晴雯虽自知失言，但她素来看不惯同是丫头的袭人偏要拿腔作调地来管束她们，扁一扁嘴，冷笑道：“好、好，你跟他是‘咱们家’，我可不是。我家里生来就是伺候人的奴才，可没这样好福气，出不得什么贵妃！我也不在‘你们’屋里坐着了，我且去看茶水。”

晴雯说罢，赌气扔了活计，打了帘子自己出去了。

袭人让她抢白得脸上一红。

宝玉不以为意，还觉得十分有趣，只摇头笑道：“从小儿真就是她嘴上一丝吃不得亏，我看这屋里也就麝月能钳制她一二，咱们可都说不过她。”

袭人虽是心里羞恼，可既然宝玉不以为意，这话却也不好再提的，只是顺着宝玉的话笑了笑。

正巧麝月走进来笑道：“好好的，谁又把晴雯那个炮仗给点着了？这大冷的天里，她倒跑到外头山石子上坐着去了。”

宝玉忙扔下笔道：“嗳哟，不是看茶水，怎么看到山石子上去了？这可使不得。你们瞧她素来气壮，其实最是个单弱的，哪里又禁得冷风吹，回来又要生病了。”说着便起身要去拉她回来。

按贾府的规矩，若是丫头们生病了，照例都要挪出去住，待好完全了才许回来，不许将病气过给主子们。

若是想瞒下不报，到时被当值的媳妇婆子们发现了，又少不得罗唣。

况且袭人最是守规矩，有她瞧着，这些“出格逾矩”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

所以也怨不得宝玉着急，若是晴雯病了，又要好一阵子见不得面了。

麝月忙按住他，笑道：“你又忙什么？我的话儿还没说完呢。我倒有心劝她来着，谁知就让林姑娘那边的春纤来给叫了去了。说来也有趣，这么一个炮仗一样的丫头，倒是很合林姑娘的眼缘，平时就常找她说话儿也罢了，这会子林姑娘才刚从南边回来，便又叫她去呢。”

林妹妹回来了？

宝玉喜道：“早前听说琏二哥哥带着妹妹是这两日便要到的，只不做准，这么说，竟是已回来了？”

麝月道：“可不是，终于是回来了。刚在前面已见过老太太、太太们，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时已回房了。”

宝玉听说，急道：“怎么不告诉我呢。”

说着立时便要去探视。

袭人忙拦他道：“你且别忙，这正写着字呢，好歹一气儿做完了再去。回来老爷问起来，你又是如何呢？”

宝玉却哪里等得，只说“只那两篇字，晚上再做也赶得及”，一面早去得远了。

麝月正捡起晴雯扔在一边的活计瞧着。

原来她方才正刺的是好鲜亮的一个红墨两色鲤鱼，顶着一片荷叶，活灵活现的，委实可爱。

麝月放下活计，笑道：“我看你也是太操心了，他哪里听得这些好话，这几年你同他竟是白费工夫呢。”

袭人叹了一口气，埋怨麝月道：“一早起来就只顾顽，催他几回也不做，好容易刚起兴儿，写了几笔，又搁下了，总是这样。回来老爷问起来、要他的课业看，又要着急。这样的毛病儿，也不知多早晚能好。你也是的，既知道他这样，瞧见他正写字，这会子偏又同他说林姑娘的事作甚么。”

麝月替晴雯将活计仔细收好，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二爷的性子，这会子若是不同他讲，回来他自己知道了，又要埋怨咱们呢，不如早早说了，晚上他赶夜工，咱们都陪着也罢了。”

袭人知道她说得有理，也只好暗暗叹一口气，替宝玉收拾了桌案，用细棉纸将写了一半儿的字纸盖上，用白玉镇纸细心压平了，跟着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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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拦住了要去通报的小丫头，伸出一指放在唇前，做一个噤声的手势，只要悄悄走进去给妹妹一个惊喜。

谁知刚走到黛玉屋前，就差点与端着东西正走出来的春纤撞个正着。

春纤“嗳哟”一声，看清是宝玉，忙福身唤了一声“二爷”。

她也无意攀谈，伸手整一整红漆盘内的东西，又忙着往外走去了。

宝玉进内室看时，只见黛玉背对着门口，正指点着小丫头们开箱子分拣归置东西。

从箱子里取出来的多是一摞摞的旧书，应是这次从南边家里带的。

另一边又见宝钗、探春姐妹也在，两人正围着一张放满东西的桌子，不知在看什么。

宝玉近前看时，原来是满桌的江南土产，大抵是些香扇、丝绸、茶叶、各样精致小玩器，还有笔墨纸砚等物。

东西虽是普通，但淮扬一代别有一番文士情怀，同样的东西，就要更添几分心思、做得更细巧些，多了一种别样的趣味在里头。

特别是在包装的巧思上——

譬如那装茶叶的罐子，用的是四只一套的细白瓷瓶子，这本来常见，但用工笔绘着风花雪月、或梅兰竹菊、又或是典故人物如四大美人等，成组成套，绘工笔法精细、配色和谐，很值得收藏赏玩；

又譬如宣纸，南面的宣纸一向出名，这也不用说了，难得它又用平纹细布细心裹了，一刀为一包，若只用细麻绳绑结了倒也罢了，偏还在系结之处别上一枝干花或香草，立时从普通中生出几许雅致来，让人爱不释手。

这些东西都是临行前黛玉嘱秦管家带人去外头采买的。

秦管家深谙女孩儿家心思，专拣那精致好玩的买来，探春看得有趣，一样一样拿在手里细玩，又拿给宝钗看上一看，时而又问黛玉这个是什么、那个是什么，十分得趣。

秦雪正在一旁叭叭地给莺儿和侍书两个说着一路上的见闻，笑道：“真正是因为路途太远，那些糕点都要新鲜吃，实在是带不来，不知道有多可惜！你们不知道，桂花栗子饼、双酿团、赤豆糕……样样都好吃！”

黛玉听说，回身笑道：“你要吃新鲜的，只要雇一个会做南边口味的点心师傅也罢了，要吃什么没有？就凭你才说的那几样，也不是多稀奇的东西，只怕就是说给府里的厨娘，她们也是能做的，又费神带它做什么。况且我想着……单你一路上吃的，怕也已够了。”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笑起来。

黛玉说完，正瞧见宝玉立在门口，便笑道：“二哥哥几时来的？我刚回来，这里正乱着，又让紫鹃她们几个往外头送东西去了，一来二去竟疏忽了，没人通报，倒怠慢了二哥哥。”

宝玉忙道：“不曾怠慢。外头原也有人候着的，是我不叫她进来告诉的。”

宝钗、探春也停下交谈，众人互相见了礼。

宝玉上下认真端详黛玉。

他只觉经过这些日子未见，这个妹妹越发出落得超逸，个子好像也略高了些，但整个人比起前时很是清减了些，想是旅途辛苦，又难免大悲大痛。

唉，一个弱质女儿如何禁得？

宝玉看她在妆饰上也颇为素净，想来是仍在为林姑丈持孝，不禁甚是怜惜。

他一面想着，心中触动，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向黛玉点了点头。

黛玉遇其眼神，已知其所想，心下温暖，回了微微一笑，道：“刚叫紫鹃她们去送给姊妹们的礼，你既离得近，你的那一份便先叫晴雯带回去了，怎么你没遇上她？好，你既来了，便来瞧瞧罢，若还有喜欢的，另外再挑些去也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