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过后,冰雪消融,魏宫添了几许春色,御园的桃树抽出了新芽,但进出御园的宫人却是行色匆匆,不时张望着皇宫外,似是不太寻常。
长安城外,狼烟滚滚,流箭强弩,冲车云梯,啸声入云。
不多时,一支流箭破空而来,打碎了皇宫伪装的宁静,耳畔的杀声越来越清晰,宫人们开始往各处逃窜,拥挤着朝宫门涌去。
“快逃啊,杀人了!”
“大梁铁骑杀进长安城了,禁军守不住宫门的,大家快些逃命吧!”
一时哭声喊声,混乱不堪。
“皇后娘娘要的茶……”一位青衣宫女脸色惶惶,踌躇驻足。
“还茶什么,皇上和娘娘们早都逃命去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宫女闻言,手中端着的漆盘掉落,滚烫的茶水洒落一地,她顾不得脚背处的灼痛,跟着人流四处逃窜。
“啊,我的银子……”
慌乱中,又一宫女回身,望着不慎散落满地的金银首饰。
宫女俯下身要捡。
一位匆匆跑过的小太监及时捞住她的手臂,焦急劝说:“快逃吧,大梁铁骑杀人不眨眼,你不要命了?”
那宫女想到多日来的骇人传闻,面容一瞬惨白,咬咬牙,转过身跟着小太监往前跑了。
平日里人人稀罕的物件,此时被轮番踩在脚下,弃如敝履。
传闻中,大梁铁骑,杀人索命,如同鬼魅。短短七月,这群鬼魅跨过酆河边境,直捣魏都长安,所行之处,魏军溃散,流血漂橹。
但宫人对大梁的畏惧并非只这一桩事。如今梁军的主帅,乃是御驾亲征的梁帝李长渊,可曾经,他不过是大梁在魏的质子。
昔年魏宫宫人捧高踩低,都曾对他极尽侮辱,唯一善待过他的小公主,早在十年前,就失足溺亡了。
如今长安已破,待梁帝入了魏宫,自然不会对他们善罢甘休。魏宫中人人自危,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魏宫,逃离长安,若是落入梁军手中,只怕生不如死。
宫人们混乱不堪地奔走逃命,让这座桂殿兰宫琼楼金阙,很快乱成一团,哭喊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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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半个时辰,长安城大魏皇宫的宫门,便陷在了大梁铁骑之下。
高头大马处,一身着银装甲胄的年轻将军呼道:“皇上有旨,活捉魏帝,封官赐爵,赏银万两。”
“杀!杀!杀!”
一时之间,杀声震天。
约莫两刻钟后,一匹全黑的狼戾马席卷尘沙停在宫门处,马蹄悬空朝前刨两下,发出一阵嘶鸣,落地后不稳,原地踏了几步。
马背上,正是大梁皇帝李长渊,一身黑金甲胄,肩披长绒大氅,剑眉星目,神色凛然,目光嗜血,眼底藏不住的阴鸷,深凝着魏宫方向。
他的身后,跟着数位梁国大将和禁卫,见他翻身下马,亦纷纷勒住缰绳,下马跟随左右。
“恭迎皇上,一统天下!”
宫门早已被大梁铁骑占据,见到李长渊,跪地相迎。他身后的大将和禁卫亦跪了一地,同声贺道,声音霎时彻响云霄。
大魏已灭,天下合二为一,从即日起,再无梁魏分立,李长渊便是天下共主,拥万里山河。
他抽回目光,垂眸淡淡睨了一眼跪着的众将,抬脚踏入宫门。
“起。”
声音浑厚,不怒而威。
**
魏帝寝宫,烛火通明,红蜡滴在烛架上,像是凝固的血迹。
魏帝姜明桀一席明黄龙袍僵坐于銮椅之上,只是不同于往日的风光威严,此时他的左右架着两柄长剑,披头散发,双目失神,显得格外狼狈。
大殿中央跪着妃嫔和宫人无数,哭哭啼啼早已花了妆容,不见往日容颜,一个个眼巴巴望着魏帝,盼着他能有法子让梁军留她们性命,但看着自身已经难保的姜明桀,又心生绝望,瑟瑟发抖难寻生机。
“李昭呢?为何还不来见朕。”姜明桀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怒目圆睁,面容狰狞。
梁兵将领韩肃听到他直呼皇上名讳,举剑便要落下,后又想起皇上吩咐,要活捉魏帝,只好作罢,示意两侧士兵堵住他的嘴。
“来啊,杀了朕啊,”姜明桀挣扎着想要起身,被旁边的梁兵按了下去不得动弹,只能朝着他们喊,“你们不敢,一群废物,李昭那个废人养的兵,自然也是废物……”
声音戛然而止,只见姜明桀的左肩被一支羽箭直直穿过,他痛呼过后面色骤变,怔怔望着前方。
殿内涌入一群铁甲卫,分立两侧,正中走出的人影让姜明桀身形晃了晃,强忍着痛吐出一口血,阴鸷狠厉地盯着来人。
“李昭。”姜明桀眯着眼终于看清了来人,他咬牙切齿,拔掉肩头的箭矢,用力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李长渊见状,微一抬手,便阻止梁兵对姜明桀的压制。
姜明桀踉跄起身,目露凶光,在站起来的瞬间,从銮座侧端的抽出一柄长剑,直直刺向李长渊。
一声痛嚎,伴着重物落地的声音,砸在銮座上。
姜明桀手中的剑还未触到李长渊半分,便被韩肃眼疾手快拦下,并将其一脚踹回,后背狠狠撞在銮座上。
李长渊波澜不惊,抬脚走近,脚下不紧不慢,气势逼人。他垂眸睨着姜明桀,眼眸晦暗,眸光里闪着戾气,朝着旁边伸手。
韩肃会意,递上佩剑。
“皇上,不必脏了您的手……”
韩肃话音未落,只见李长渊握住剑柄抽出长剑,还未看清他如何动作,长剑已竖直插入姜明桀胸口,血水一瞬喷涌,些许溅在李长渊的黑甲上,融为一色。
“姜明桀,你该死。”
李长渊抬了抬眼皮,眼底杀意翻涌,眯了下眸,掌心微微转动剑柄,剑下血肉立时模糊搅成一团。
长剑虽从胸口插入,却又避开了致命要害,故姜明桀痛到眼前一黑,又能清晰感受到剑身在胸口处搅动,极致的疼痛遍布全身,他自知今日难逃一死,李长渊必要杀他。
他像是疯了,张着血口大笑,笑声越来越诡异惊悚。
殿内的宫妃哪里见过这般血腥场面,有人已经吓得晕过来,其他人也都缩成一团,紧紧依靠,听着姜明桀疯疯癫癫地怒骂。
“李昭,你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别忘了当日你在我大魏做质子时,是我大魏养的你。”
“你以为杀了朕,就能抹去当日你在魏宫种种,朕可还记得你如蝼蚁一般跪在朕的面前。”
“李昭,朕就不该放过你,就该杀了你,让你和姜鸾那个小贱人一样,淹死在太液池中……”
“果然是你。”李长渊面色骤变,眼里杀意波动。
姜明桀看到李长渊眼中的杀意,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边吐血一边肆笑:“李昭啊李昭,原来这十年,你竟还在念着她。”
听到姜明桀提起姜鸾,跪在殿中的嫔妃和宫人都慢慢回想起来。
姜鸾小公主啊,那可是曾经最受先帝宠爱的小公主,只是可惜早早便淹死在了太液池中,如今听来,竟是和皇上有关。
若是小公主还在,这位杀人如麻的梁帝或许还能对他们手下留情……
姜明桀收了笑,恨道:“朕倒是不知道,姜鸾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们念她至今,父皇那个老东西,竟到死都还想着她。”
“李昭,你知道姜鸾是怎么死的吗?朕将她推进太液池,看着她在水里挣扎,一遍一遍求我救她,朕亲眼看着她一点一点的沉入水中。”
他嘲弄地看着李长渊,“她死前还喊过你,她喊你哥哥,当真是可笑,明明我才是她的哥哥……”
“你还知道她是你的妹妹,为何要杀她?”李长渊双目染上赤红,长剑抵在姜明桀颈间,厉声斥问,“为什么要杀她?”
“她该死,所有阻挡我登上皇位的人都该死。”姜明桀怒目圆睁……
剑影一闪,血水四溅。
姜明桀僵直倒了下去,死前睁着的眼睛,还充满着恨意。
“姜明桀,该死的人,是你。”
李长渊望着倒下的尸体,平静地擦了擦手,冷声吩咐:“韩肃,带下去,剁成碎肉,喂狗。”
言罢目光扫过殿内瑟瑟发抖的其他人,“她们,陪葬。”
**
深夜,月朗星稀,风停树静。
青鸾殿内燃着长明灯,烛火围绕,亮如白昼,斑驳的光映在轩窗上,是人的影子。
李长渊轻轻擦拭着姜鸾的灵位,他将灵位放回烛火中央供奉,庞大的身躯似是卸了力,坐在了灵位旁,半响从怀中缓缓掏出一抹红色。
是用红绦缠绕的一颗金铃。
他轻抚着金铃,眼神凄然,喃道:“阿鸾,哥哥帮你报仇了,今夜,来找哥哥可好?”
十年,阿鸾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梦。这次,大概也不会了。
殿内烛光明灭,檐下的风铃忽发出一阵脆响。
李长渊眸光一凝,望向窗外,“阿鸾,是你吗?”
那处仿佛有人在回应一般,风铃又轻响了几声。
“阿鸾,你回来了。”
李长渊起身走过去,他的眼中只剩下风铃,渐渐地,他好像透过风铃看到了那个穿着桃色罗裙的小姑娘,在对着他笑。
笑声如风铃声响,竟是比三月的桃花还要明媚。
“哥哥,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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