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的事急不得,需得慢慢筹算。只是如今民心不稳,安抚百姓才是一等一的要紧事。”
不说这事还好,一提起来林瑔就感觉头疼得要炸了:“眼下醉烟的事还没捅出去,局面也尚且稳定得住,饶是如此百姓都这么大的反应,若真是……”
林瑔一脸忧愁,说都说不下去。
苏谦霖却幽幽道:“其实也才过了二十来年。”
林瑔一愣,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苏谦霖说的是什么,就又听他道:“一个国家内忧外患到那般境地,最受苦的就是百姓。他们好不容易从那场浩劫中活下来,才二十来年,燕月就卷土重来,自然是会怕的。”
说着,苏谦霖似笑非笑地看向林瑔,似乎是在问他是否明白。
平民百姓是最不好安抚的,也是最好安抚的。
只需让他们相信,大苏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岌岌可危的大苏,有能力护住他们,那至少能维持住暂时的安宁。
至于怎么做,那就要看林瑔了。
林瑔沉默半晌,朝苏谦霖点了点头:“清尘谢……”说着说着,他反倒不知该怎么称呼苏谦霖。
见状,苏谦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直接道:“你不喜欢我。”
林瑔:“……”
见苏谦霖那般受伤的神情,林瑔还略微有些愧疚。
刚想说些什么时却见苏谦霖神色一转,挑了挑眉颇为神气地说:“你不喜欢也没办法,你祖父是我师父,他疼我。你爹还是我从小到大的兄弟,这声叔叔你是叫定了的。”
林瑔又不说话了,摁着心口好险没给自己郁闷死。
若是苏珏敢这样调侃他还能骂几句,惹急了打一架也不是不行。
偏偏是苏谦霖,什么都说不得,被人盯着只能憋屈地说了句:“清尘谢过谦叔提点。”
闻言,苏谦霖似乎颇为满意,又问:“这声叔叔也不让你白叫,我听朱公公那李大人盯你盯得紧,是不是为难你了?我教你个法子,他若为难你,你就气他,把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就没工夫为难你了。”
见林瑔一脸呆滞,苏谦霖害怕他不信,道:“他以前也瞧不上我,我就气他,这法子百试百灵。”
林瑔忍了又忍,在理智和崩溃之间来回跳,终于忍不住一头栽在了桌子上,闷闷道:“您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苏谦霖却拉过他的手,手指搭在他腕上,道:“一是为了看你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二是需得告诉你个坏消息,朝廷能拿出来的粮草不多,还需另寻出路;三……我来看看这蛊虫是怎么回事。”
闻言,林瑔抿唇,不自在地要躲,苏谦霖却已经先一步拿开了手,问:“这东西要怎么取出来?”
林瑔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苏谦霖眸中划过一丝哑然,随即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
似乎是让他这个时候别瞎胡闹。
林瑔却苦笑一声,道:“当真不知道。时间仓促,谢萦还得以陛下为先,顾不上解释那么多。只知道一时半会儿出不了人命,就吃了。”
苏谦霖面色凝重,道:“你体内有这蛊虫,如今子卿不在,尚可靠压制情绪牵制。可等他回来了呢?他只要情绪一变,就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也有能稳定住的丹药,只是是药三分毒,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服用罢了。”林瑔神色淡淡,“这蛊虫的作用本就是为了培养死士,死士在旁人眼里才是最可靠的,不是吗?至于粮草……我已经命秦艽去清点手里还有的了,若是不够,我再想办法。”
能拿出来的粮草何止是不多,四舍五入一下基本可以归于没有。
苏谦霖也说了,距离上一次和燕月的大战才过了二十来年。
而在那之前皇帝昏庸无能,都走到强弩之末了。
所谓休养生息,自然是要百姓好,粮食征收本就不多。
再加之苏珏之前和燕月那几个附属国已经打了一场,把能拿出来的粮草都用了,基本是打完一个地,把对面的粮草拿过来。
银子国库倒是不缺,只是就如以前方将军说的那般,这些银块块既不能吃也不能喝,是最没用的。
所以不是不能拿出国库的银子去换粮草,而是整个大苏的粮食本就只够百姓吃喝,剩的本来也不多,何况是这个时候,想要换出来怕是有些难度了。
林瑔叹了声,再想也没办法,只能等秦艽回来看看他们屯的粮食还能撑多久再说。
“子卿想必已经到北境了,他可有传回什么消息?”
林瑔回神,摇了摇头,道:“估计是才到没多久,顾不上……谦叔能否遣个人替我去一趟姑父家里送点东西?”
“什么东西?”
林瑔把之前苏珏拿回来的那两包毒药轻轻放在桌上,道:“这里面一个是醉烟,另一个似乎是改良后的醉烟,比先前那个威力要大上许多,服用过后还能让人保持几分意识。子卿说这东西本是给他们自己人用的,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是趁早研究出解药的好。”
苏谦霖眉头狠狠一皱,对这东西颇为厌恶,听林瑔这么一说,又有些犹豫:“时间来得及吗?不如先拿给那位谢公子瞧瞧。”
林瑔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紊安手里倒是有一种极少见的解毒丹药,但都是在中毒之前服用才能百毒不侵。他那是个宝贝,却难大批量制作,不如送到姑父那边,人多了说不准能快些有眉目。”
苏谦霖没再说什么,拿起桌上的两个小纸包起身走了。
林瑔把散落的折子拾起来,摞成一摞放在桌角,起身去关窗户。
却未料到窗外久违地放了一张字条。
林瑔愣了好半晌,才伸手拿了进来。
这次字条上倒是没洋洋洒洒地写好多话,仅有两个字——林照。
那个据说原本取给他的名字。
脑中最后一丝困意也消失了,一片清明,却又觉得累得直不起腰来。
林瑔默默收紧捏着字条的手,直到它被揉成一团,被掌心的汗浸湿,再也看不清原本的自己。
林瑔手才骤然一松,纸团从无力的手心中掉落,轻轻跌在地上,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响,也淹没在风声里。
林瑔呆呆抬头望天,直至天光大亮。
如今外面不太平,交给旁人林瑔又不放心,故而只有秦艽一人在忙,待他回来都过了小半个月了。
林瑔这些日子基本就是睡觉、处理公事和挨骂。
换谁天天被这么挤兑都不好受,何况说到底他从前见的人也少,加之体内蛊虫作乱,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把秦艽着实吓了一跳。
看着林瑔这模样都快哭出来了,又是倒水又是扇扇子的:“公子受这么大屈,要是让太傅他老人家知道了不得心疼死,怎么这苦差事都是您的……”
林瑔无语,连忙摁住秦艽,道:“这话可不兴说。”
秦艽撇嘴,心里愈发不平。
他知道林瑔应的是皇帝的差事,可他跟皇帝又不熟,自然向着林瑔。
再者林瑔如今面色苍白,发丝凌乱,眼底乌青,眼里全是红血丝,嘴唇干裂,与林瑔相熟的人谁见过他这般模样?
秦艽哼哼了两声,见林瑔故意绷紧了脸,才不好再说什么,道:“咱们府里能拿的都拿出来了,季昭那边酒楼也暂时搁置把能用的吃的都拿出来了,还能撑些时日。”
林瑔问:“具体还能撑多久?”
秦艽道:“抛去那些不适合储存运输的……差不多能凑个两个多月的。”
林瑔忍不住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故作轻松道:“加上朝廷的和这些日子各个地方收来的,也能撑小半年了,再想办法吧。”
“话是这样说,可没有的东西,怎么想办法啊?”秦艽忍不住小声咕哝了一句。
林瑔默然,微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发痛的眉心。
是啊,本就是没有的东西。
这几年收成还算好的,够百姓自给自足还能有余粮交税。
可一旦碰上这种事,就要愁人。
不能从百姓身上下手,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让他们好过,最起码的吃饱还是要有的。
否则百姓一乱,从局势上不利于大苏。
各大粮商手里说不准还有粮草,但如何交涉还是个问题。
“这事关国事,让他们拿出些粮草救急有何不妥?何况我们又不是不给银子……”
林瑔回神,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给说出来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这种时候,自然是粮食比银子要紧。”
原本把粮草送到边境去就难,更别说这后头还没有拿得出来的。
秦艽问:“那殿下那边怎么样了?”
“不好说。”林瑔道,“虽是燕月先开战的,可他们那边又没大动静,时不时地前来骚扰,又不敢正面开战……如今摸不清他们的意思,子卿也只能命人时刻注意着。”
林瑔呼了口气,继续道:“你也累了,回去睡吧。我先命人把这批粮草送过去,剩下的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