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条路她走了两年,虽然没能大红大紫,但她走得问心无愧。
她曾经确实很喜欢数学,对她来说,解数学题犹如上战场厮杀,获胜那一刻的感觉最让人酣畅淋漓,也最让人回味。
可是,没有倚仗的她注定没法享受一辈子。
身后的家庭压力随时都可以压垮她。
那年高考成绩出来后,她妈妈不知道听谁说的演戏可以赚很多很多钱,硬生生瞒着她改了志愿。
周喜那年的成绩本可以上京大,但她妈改成了上戏。
“周喜,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要是不听话,学也不用上了,留家里照顾你弟弟。”
周喜不可能不上学。
对她来说,她在贫瘠的青春里疯狂学习,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走出周家。
所以她同意了,无论去哪上学,学什么,左右都无所谓的,不是吗?
但是江郁,他应该不会懂,恐怕也没有兴趣去探究。
时间已经不早了,周喜捏了捏衣角,对着江郁露出笑:“江总,我先回去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江郁垂眸看她,喉咙滚了滚,最终点点头说了声好。
女生的背影很快消失在转角处,江郁倏忽抬了下眼,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给纪成打了个电话,问:“在哪?”
那头儿声音嘈杂,偶尔有球滚落的声音,纪成在电话里热情道:“台球厅,郁哥,怎么样,过来玩两局?”
他其实就是开玩笑,因为他知道今天江郁在跟本地的开发商谈合作,不一定有时间过来。
“地址发给我。”江郁挂了电话,开车过去。
到了地方,江郁推开门。
里面应当是清了场,只有纪成一个人。
看到江郁,纪成放下球杆,迎了上来:“郁哥,你还真过来了?这可真稀奇,往日大一点的聚会你都要推三阻四,今天倒瞧得上这小小的台球厅了?”
江郁没说话,上下看了一眼纪成,直把他看得心里发毛,才淡声道:“你去给别人打工了?”
纪成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没有啊。”
江郁轻飘飘地“哦”一声,有点嘲讽的意思:“没打工,怨气怎么这么重?”
纪成老实了,没话可说了,半晌好奇心又来了:“昨日我给你发的那照片,你看了吗?”
“要不我说你跟那姑娘有缘分呢,沪市多大的地儿,哎,”纪成一拍掌:“你俩遇上了,还是老同学。”
这话说了半晌没人应,直到搁到空气里彻底凉了,江郁拿起球杆,才将话题重新抛给纪成:“那照片你怎么弄来的?”
纪成笑了两声,煞有其事道:
“当然是找侦探调查得到的,你知道我这人的,郁哥,我好奇心比较重,凡事爱追究到底,倒是没想到啊,你跟那小姑娘还有这一层关系,时隔六年,老同学见面的感觉怎么样啊?”
江郁扯扯嘴角:“有点奇妙。”
纪成下意识问道:“怎么奇妙了?”
江郁没应,因为他自己也说不清楚这种感觉。
有点高兴,又有点怅然若失,更多的是惊讶。
对于江郁来说,大明城有点特别。
他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被家人一句话送进了那个地方。
又在对它有点感情的时候被家人送出了国。
他在大明城的进与出向来由不得他自己决定。
说他不喜欢大明城也不是。
毕竟偶尔大家提起他高中的时候,他也会想起大明城。
他在那里也认识了挺多朋友,但高考毕业之后就联系得少了。
因为共同话题少了,见的次数也少了,更多的还是因为身份悬殊。
成长总是意味着要失去什么。
江郁看得开,但他想起周喜。
他对她是真的没什么印象了,唯一的印象便是她数学成绩很好。
当然,他能记住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纪成。
他时常会在自己耳边念叨:“哎,我刚刚走过来的时候,不小心瞥了眼那个女生的卷子,她数学考了满分,我靠,牛啊,”
“我看了一圈,除了那个埋头做数学题的女生,其他女生都在看你,郁哥。”
“郁哥,恭喜你又荣登万年老二的宝座。”
………
久而久之,江郁偶尔也会朝那个女生投去目光,但他对她的关注,也就止步于这里,别的更深的感觉,真论起来,没有。
但是现在,他对她的感觉,似乎又有些不同。
见江郁不说话,纪成自顾自地打开那张照片欣赏:“啧啧啧,女大十八岁,周喜这姑娘是真越长越好看,郁哥,你说呢?”
周喜长得并不丑,只不过那个时候留着厚厚的刘海,又习惯性地耸着肩,给人一种自卑怯弱的感觉。
和现在是有点差别。
江郁看了眼,语调很淡:“比你漂亮就行了。”
纪成摸摸自己的脸,不满道:“我这叫帅,什么漂亮,你会形容吗你?”
“不过,这姑娘的眼神越看越像是在看着你。”
这张老照片其实算不上特别高清,但是因为周喜的动作有些突兀,所以在一群看镜头的人群中格外明显。
江郁其实已经记不清楚当时拍照是什么样的,但周喜这个眼神,是真的有点特别。
纪成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一拍大腿,惊道:“郁哥,这姑娘该不会喜欢你吧。”
江郁愣了愣,下意识想要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突然想到明都的那一次见面,周喜看他的眼神,并不像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在那个时候应该就认出来了自己。
那么,刚刚她为什么要否认?
十月,已进初秋。
周喜在一个早上迎来了自己的杀青。
没有主角杀青那么隆重,只有剧组里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同辈送了鲜花,然后拍了杀青照片,届时发到平台上宣传。
沈青禾来的时候,周喜正在休息室里将照片传到社交媒体上。
沈青禾看到笑了笑,将花递到她面前,道了句:“师妹,杀青快乐。”
周喜笑着接过花束,问:“谢谢师兄,你杀青是什么时候?”
沈青禾耸了耸肩,有点无奈:“我恐怕还得一段时间。”
周喜点点头,表示理解。
大男主剧嘛,戏份重,杀青肯定也晚。
她倒是问了句废话。
沈青禾倒是不在意这些,他问周喜:“等会打算干什么,回公司吗?”
周喜点点头:“应该是吧,公司那里给我找了个经纪人,还说打算给我开个工作室,我肯定是要去看看的。”
沈青禾笑笑,有点遗憾:“我还说请你吃顿饭,庆祝庆祝呢。”
“谢谢师兄的好意,不过要说请客,也该是我请你才对。”
两人随意又聊了几句,直到周喜的手机响起,是刘阳打过来的。
周喜有些疑惑,以为是经纪人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电话一接通,刘阳的声音难得带点急切。
“周小姐,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剧组休息室,怎么了,刘特助。”
那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便是沉默,似是有些不太忍心,才放慢语速道:“
是这样的,周小姐,你家里人不知道听了谁的教唆,邀请了大批记者在剧组门口闹,我想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但你也别太担心,江总已经开车往你那边赶了。”
一瞬间,天旋地转,周喜脸上的笑意褪了个干干净净。
沈青禾察觉到,担忧地问发生了什么。
周喜没说,而是打开了休息室大门。
一切都安静的过分,往日里导演的笑骂声,车子的轰隆声,都消失了个干净。
这倒有点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周喜不知所谓地笑了笑,然后往外面走去。
才刚靠近门口,一大群记者拿着摄影机对着她,咔嚓咔嚓地拍照:“周小姐,你妈妈控诉你未尽到赡养义务,请问是否属实?”
“周小姐,你爸爸对外欠下高额赌债,请问这事儿你知情吗?”
“周小姐……”
………
除了这些抗设备的记者们,现场还有好几个网红开启了直播。
周喜听到她们对着手机说:“宝宝们,你们猜我现在在哪里,没错,这是横店,我居然吃到了惊天大瓜…”
不管这边的纷纷嚷嚷,周喜看着最前方的三个人。
穿黑色皮衣的是她爸,正义愤填膺地对着镜头说些什么的女人是她妈,戴着棒球帽在旁边玩手机的是她弟。
这是她的家人。
书中说家人这两个字代表着温暖,离开家人会忍不住地想念。
但周喜从来没有这种感觉。
对她来说,家人意味着化脓流血止不住的伤口。
一旦她表现出反抗,那么家人随时都能成为刺中她软肋的刀。
周喜不明白。
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
小的时候,同龄人都在享受童年的时候,她得伺候弟弟的饮食起居。
长大一点,她只有拼命成为第一名拿到奖学金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才不会让父母动了将她早早嫁人的念头。
到现在,她的演员路刚刚有点起色,她们又跑过来践踏她的自尊,摧毁她的前途。
可明明,这些年她赚的钱全部都给她们了。
可她妈居然说她没有尽到赡养义务。
随便吧,人生再糟也糟不过今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