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溅琉璃盏
静静云逸
十二、朱祁镇和琪琪格公主分别之后,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大同城门跑去,他实在无法掩饰自己欢呼雀跃的心情,在草原上的那些日子,他几乎不愿意再想起,大明王朝几百年的时间,他是第一个被俘的皇帝,这份耻辱恐怕他终生都无法忘怀。
袁彬也在身后一路小跑的跟着,嘴里不时喊道:“皇上,我的爷,你倒是慢点,您千金贵体,要是不小心摔一下,让奴才回去如何见得太后”。
“你跟紧点”朱祁镇朝着身后说道:“马上就到城门了,等回到朝堂,朕要重重的答谢你,还要封你的官爵,让你的家族都跟着沾光”。
袁彬追上他,憨憨的笑道:“皇上,奴才不要当什么官,今日既能和皇上同甘共苦,情谊至此,奴才就是这刻死去也值了”。
这时,朱祁镇停驻了脚步,他看着袁彬那张敦厚的脸庞,不由得严肃的说道:“小袁子,不许再说死字,我们不但不能死,还得活的好好的,还有万千的荣华富贵等着你,朕不会让你轻易死去,朕要让你享尽人世间的富贵至极,方才不负你的忠心”。
“谢皇上”袁彬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他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十分感动的说道:“有皇上这样的话,奴才自当万死不辞,这也是奴才份内的事情,主子的沉浮就是奴才的沉浮,奴才从未想过享用什么富贵荣华,以前奴才没有机会伺候皇上,今日有幸,奴才哪敢有什么非分之想”。
“快起来”朱祁镇连忙弯身将他扶起,又拍掉他身上的灰尘,微微笑道:“你这份忠心,朕自然都记在心里了,走,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宫了”。
及至到了大同城门口,但见城门紧闭,高高的城楼上飘荡着写着明字的旗帜,在微风中飘飘荡荡,身着戎装佩戴兵器的士兵三三两两站在城楼上方警惕的看着四周,城门两旁也是重兵把守。
不等朱祁镇近的城门,早有两位手持兵器的士兵疾步上前,嘴里厉声喊道:“哪里来的奸细,要往何处?”
袁彬自是上前,也十分威严的喊道:“这乃当今皇上,看到君主降临,还不快快下跪行礼”。
“皇上”其中一个兵士看着眼前衣衫有些破旧,又沾满尘土,满面风霜的两人,不由得朗声笑道:“大胆毛贼,竟敢冒充当今皇上,不要命了吗?”
“大胆”袁彬仍要上前与之理论,却被朱祁镇拉在了身后,他踱步向前,高高挺起胸膛,眼神冰冷的看着对面的兵士,缓缓开口说道:“我是大明的皇帝朱祁镇,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我们进城,班师回朝”。
“什么?”另一位士兵惊诧的看着朱祁镇,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小声嘀咕了起来,只听见其中一位兵士说道:“这方才是好呢?”
这时,高高城楼上探出一位将军模样的兵士,朱祁镇认得就是大同的守制郭登,不由得欣喜的喊道:“郭登,我是大明皇帝朱祁镇,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迎我们进去”。
那将军看了朱祁镇一眼,也是无比震惊,他思索片刻,慌忙说道:“皇上,可是微臣并没有听到打开城门的指令啊!请皇上恕罪,微臣实乃难以从命”。
“郭登”朱祁镇终于还是按耐不住自己心头怒火,不由得大声喝道:“你这是要反了吗?还不快快迎朕进去,迟了小心朕要你的脑袋”。
“皇上恕罪”那郭登半跪着身子,犹豫着说道:“皇上,现在京城已经有了新的皇上,就是您的兄弟睿王殿下,他已经登基为帝了,微臣,,”他声音愈来愈微弱的说道:“微臣不是不愿意打开城门,实在是新皇帝有令,没有他的允许,臣万万不能打开城门,请皇上三思”。
“新皇上”朱祁镇听到此话,脑中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片空白,在草原的那段日子,他对大明日也思、夜也盼,就盼着有一天京师可以派人将自己救回去,殊不知,世事难料,人世炎凉,这么快他就成了大明的弃子,不由得万念俱灰。
他仰天长啸,不免悲戚的喊道:“为什么?为什么?朕才是皇上啊!朕回家的路怎能如此艰难啊!”
说完,他几欲昏倒在地,袁彬急忙将他扶起,不由得冲着城楼再次喊道:“郭大人,你先打开城门,容皇上进去之后再商议啊!”
“皇上”郭登脸上是为难的表情,他极为恳切的说道:“皇上不如先找地方等待,待微臣给新皇禀告之后,再行定夺”。
袁彬也不由得大怒,他恨恨的喊道:“你,你好大的胆子,看到皇上不仅不迎驾,还如此推诿,小心皇上进城灭你三族”。
“皇上”城楼之上的郭登看着皇上,不由得凄然道:“皇上,请恕微臣死罪,微臣乃一介武夫,守卫大同,皇上曾颁布诏书,没有他的允许,城门不得打开,微臣也是无可奈何啊!微臣违抗圣旨死不足惜,但城中百姓是无辜的啊!若是也先部落来犯,万千生灵涂炭,即使微臣死一万次,也不能赎罪啊!”
“好,好,好一个忠诚的卫士”朱祁镇不禁冷笑几声,他眼中一片空洞、万念俱灰,心似有万千重石压在其中,几欲无法呼吸。
他是如何也想不到,京师不但没有派出军士营救自己,还这么快就有了新主,母后怎么可以这么做?又将自己置于何地?原来自己对大明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已经沦为弃子。
他转身朝着博彦帖木儿驻扎的帐篷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坚定,似是慷慨就义般勇往直前,只听到袁彬怯怯的小声说道:“皇上,我们现在去哪里呢?还回也先的军营吗?”
许久,朱祁镇似乎才回过神来,绝望的看着他,无奈的说道:“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所了,小袁子,你跟着我大概再无出头之日了,不如现在你另寻他处吧!”。
“不,皇上”袁彬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说道:“皇上,奴才生是大明宫的人,死是大明宫的鬼,就算皇上沦为乞丐,奴才也必定誓死追随,绝无二心,皇上不要赶奴才走啊!”
“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朱祁镇缓缓将他扶起,惨笑着说道:“狗奴才,你看你真是遇人不淑,在宫里呆了那么多年,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几回,好容易有了伺候主子的机会,却不成想,主子却成了俘虏,原想着可以跟着主子飞黄腾达,却偏偏有了新的皇上,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皇上奴才不要什么飞黄腾达,也不要什么富贵荣华,奴才只想伺候着皇上,哪怕只是远远看着皇上,奴才也毫不怨悔,就让奴才陪着您吧!哪怕是地狱,奴才也绝不胆怯”。
“好好”朱祁镇拍了拍他的肩膀,无语的望着苍天,不禁仰天长叹道:“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朱祁镇的归程啊!倒不如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好”。
“皇上”袁彬听到这话,心里暗惊,不由得哆嗦着声音说道:“皇上,您可不能想不开啊!就像是奴才说的那样,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才也是万万不敢苟活了啊!”
突然,原本郁闷的天气乌云碰撞在一起,一道闪电划过长空,几声惊雷阵阵,惊悚的鸟群拍打着翅膀朝着远方急促飞去,登时,豆大的雨点滚落在地上,扑打起重重的尘土,狂风呼啸而过,狂怒的暴雨打在两人的身上,也打在两人的心里。
袁彬将自己的衣衫脱下来,搭在朱祁镇和自己的头上,不由得往前狂奔,身后不断传来闪电声、惊雷声,朱祁镇只觉得喉间一阵腥味,不禁长大了嘴巴,哇的一口鲜血吐在地上,混着雨水缓缓流淌。
“皇上”袁彬惊恐的看着他,不禁在雨中大声喊道:“皇上,皇上您可不能死啊!”,但见朱祁镇凄然的看了看他一眼,人便昏倒在了地上。
“皇上”袁彬跪在地上,雨水和着泪水打在脸上,喊叫声和着惊雷声在身后炸起,他不由得抱着朱祁镇的身体嚎嚎大哭起来,更大的雨打在身上,更疼的却是心里,朦胧中却见到也先的军队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