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上刀光剑影的同时,晋竹影也没闲着。他今日晌午为调查北衙禁军图纸被调换一事去了趟大理寺,记录员让他把案情大概讲一下,随手记了几笔,就叫他回去等消息。晋竹影正待与记录员好好说道说道,却见有一位正德使轻功飞入大理寺,拿出令牌,急匆匆叫走了十几个大小官员。
“劳驾,打听一下这是出什么事了?”
记录员看了眼晋竹影的官服,认出他是将作监的人,皱眉道:“好好修你的房子,别瞎打听,有进展会叫你。”
晋竹影颇有种虎落平阳被犬欺之感,平时在秦昭面前装怂已经够累了,如今又领了郑忠拜托他催查案一事。当下决定,还是让陈斯帮他查更可靠些。
没想到晚上回到京郊别院,却听到了更炸裂的消息,京郊别院的前厅庭院里灯火通明,四人围坐在石桌旁,桌子上摆着点心瓜子水果。
秦昭和黎江,向横舟和晋竹影手舞足蹈的复述今天上午在仁寿殿发生的事情。
主要是秦昭在手舞足蹈,嘴里的桃酥还没咽下去,就忙着说道:“三哥想帮忙,五哥也说可以主持调查,但父皇还是让五哥负责来调查这件事了。想来也是,三哥一直在北疆,对朝廷这些麻烦事不大了解。”
“南诏使臣都吓傻了,本来挺彬彬有礼一个人,坐地上开始喊,一点儿使节气度都没有,真给南诏丢脸。”
“哇,那你是没看见啊,血呼啦啦的那么大一个脑袋就摆在盒子里,还睁着眼睛。”
“使臣说七寸的夜明珠是最大的,结果就被敲碎了,塞在人头旁边,闪闪亮亮。”
“主要大家都在等着看七寸的夜明珠,目不转睛的,连窗户都关住了,整个殿内很暗,突然看到个发光的人头,确实害怕,我看连三哥五哥都吓到了。”
“父皇好像叫那个新科的榜眼,叫什么来着,啊,赵鉴,叫他帮忙一起查案。正好赵鉴要去大理寺,说就当考核了。事情办得好,就直接让他做大理丞,也算是个挺好的敲门砖。”
秦昭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想到啥说啥,上句下句都不挨着。
晋竹影和横舟在听到由五皇子自己争取负责查案时,对视了一眼。
“你吓到没?”晋竹影边嗑瓜子边听,突然不知想起什么,打断秦昭的演讲,冷不丁问了一句无关的话。
秦昭稍微愣了片刻,而后果断答道:“我才没有。”
她下意识要回答当然害怕,这才符合她傻公主的人设。但是转念一想,晋竹影肯定早就与横舟说了自己并不傻。而面对黎江她更是没什么好装:黎江说是自己师父,秦昭有时候甚至怀疑他比她亲爹更在意自己死活。
秦昭讲演的兴致被打断,眉飞色舞的神色冷淡下来,抱着膀坐在一旁继续啃桃酥,不说话了。
黎江则完全没心情碰桌子上的零食,没注意到秦昭的情绪变化,接口说道:“这个事确实难办。百越的使臣被杀,但人头又出现在南诏使臣那里,值得怀疑的人太多。百越使臣要雍朝给个说法,南诏使臣说要雍朝还他清白。更何况,南诏使臣说夜明珠被打碎,是有人故意陷害,其心险恶,必须要找出凶手,还要赔他夜明珠。”
“不好办啊。”晋竹影皱眉,比起这种复杂的算计,他还是觉得单纯的杀人偿命来的简单痛快。
横舟点头道:“最简单的可能性,就是同一个人,或者同一伙人,既摔了夜明珠,又杀了赵峥,再去陷害南诏。”
晋竹影接口道:“真这么简单就好了。这还有可能是两桩案子,甚至三桩。不能排除这是有人与赵峥有个人恩怨,与国家之间的纠葛毫无关联。”
话音落下,四人同时沉默,各怀心事,只有嗑瓜子吃点心的细碎声响。
片刻后,横舟问起晋竹影另一桩闹心事:“你当值那儿怎么样啊?是谁替换的兵营图纸,有头绪了吗?”
晋竹影摇摇头:“问了当值的几位军爷,都说图纸放着的那半日没人进出过。”
“不是说能进议事堂的人很多吗?”
“确实是这样,但是那半日大家都去拉练了,本就没多少人留在营内。”黎江补充道。
这回连吃零食的声音都没有了。
再次沉默。
横舟重重叹了口气:“多事之秋啊!今日都先歇吧,明天还有正事要忙。”
晋竹影白了他一眼:“我们有正事,就你游手好闲。”
“我师兄乐意养着我。”横舟回头向黎江抛了个媚眼,而后推着晋竹影往外走:“少跟我没大没小。”
半天没出声的秦昭看这日常互损又开始拌嘴,总算露出点笑意。
月上梢头,四野静谧,四人离开前厅,分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或者说,四人看似,分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分开时,晋竹影回头看向秦昭,想说什么,张张口,又闭上了。
秦昭并未注意到。
确认了横舟和晋竹影已经回到自己的庭院,黎江把秦昭叫到自己房间,掩上房门后轻声道:“图纸一事,你怎么看?”
秦昭乐了,一屁股坐在黎江的桌案上:“你还真问我图纸啊,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使臣和夜明珠的事。”
黎江哼了一声:“我倒是不在乎有谁冲我来,我担心有人对北衙禁军不利。”
“父皇不傻。”秦昭心态轻松:“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候,真有什么风吹草动,羽林军能顶个屁用!禁军就是京城的最后一道防线。就算有人想对禁军不利,父皇也不会让他们得逞,你放一万个心。”
顿了顿,黎江沉声道:“不过我在想,三皇子前脚把晋彰送到我这来,后脚就出了这样的事。”
秦昭一愣,而后缓缓道:“你是说,你怀疑是他做的?”
黎江连连摆手,嗤笑一声:“我可没说。”
“三哥若真要做什么事,拉拢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出手害你?”
黎江犹豫着措辞,缓慢道:“其实师弟对我旁敲侧击过几次,我没搭理他。”
“嗯?他怎么说的?”
“问我这几个皇子里,我看好谁?”
“那你怎么回答呢?”
“我说我看好你。”黎江咧嘴一笑,露出八颗大白牙。
禁军军司黎江,和正德司司正易秋白,是皇家的两大武林高手,也是皇帝千挑万选的纯臣。自打太子案后,皇帝把禁军拆成南北两支,却都由黎江统领。夺嫡真要走到需要动手那步,黎江和易秋白说的话,皇帝一定是要上秤砣掂量掂量的。
这么多年来,自己惹的祸都是黎江跑前跑后擦屁股,得罪了不少人。秦昭完全信任黎江,但对黎江和横舟的真实关系心怀疑窦。她不打算问他,至少,现在还没到问的时候。
秦昭白了黎江一眼,话头一转:“确实要多盯着点晋竹影。之前在夏至避暑时,他对我一通审问,就差直接跟我说他支持三皇子要夺嫡,要让我入伙了。”
黎江一哂:“真是傻小子,也不知道三皇子怎么就看上他了。”
却见秦昭眸色暗了下去,轻声道:“我倒真希望三哥是好人,也希望我可以相信他。”
黎江注意到了秦昭的神色变化。他知道,秦昭方才第二句里的“他”,指的绝不会是三皇子。
秦昭是他看着长大的,他眼看着秦昭从一腔孤勇只会蛮干的傻丫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成为亦真亦假,虚虚实实的人,让他既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秦昭一直记着秦白虹,也在京城波诡云谲的环境下,长成了一个聪明、有手段、又懂得自保的人。心疼的也是这些,如果秦昭没经历过这些年的乱糟事,估计会成为一个心思单纯的武林高手,日子会过得相对简单快乐。
但不可否认,肯定是现在的秦昭更强大,更坚定。他甚至与皇帝提过,将来要秦昭来接手他的禁军军司一职,皇帝笑了笑,没点头,也没否认。
“现在这个情况,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我打算极力阻止害了太子哥哥的凶手做太子。”
“问题是,这么多年来,我们都不知道凶手都有谁啊。”
“有五哥。”
“还有吗?”
“反正跟你说了,京城里肯定有人知道。”
“那若就是查不出来呢,若就是有人要直接当太子呢?”
沉默半晌,秦昭突然张口道:“我只能尽力一试,大不了以死相逼。”
黎江愣住了。
秦昭笑了:“开玩笑的。”
没想到,黎江却定定看着她:“无论你要做什么,我会尽最大努力帮助你成功,你可以一直相信我。”
还有后半句话,黎江没说,但他清楚秦昭肯定知道。那就是,她所在的皇家,除了她爹,没人会在意她的以死相逼,否则秦白虹不会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给点线索吧,我的太子哥哥,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你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再没有查案线索,就真的晚了。
另一头,横舟和晋竹影在确认了黎江秦昭师徒回房后,悄悄在横舟庭院内站下,走进房间,掩起门来。
横舟和晋竹影同时开口。
横舟:“这俩案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晋竹影:“我怎么觉得三哥有事瞒我?”
不同的是,横舟神色轻松,晋竹影则眉头紧锁。
听闻晋竹影如此说,横舟一愣,伸手示意:“你先说,三皇子怎么了?”
“他以往给我派任务都是直接传信给指令,这次却是先把我弄到北衙禁军去,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说话,太张扬了,这不是他的风格。”晋竹影皱眉。
横舟嗑着手里的瓜子,摇头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他让我去跟师兄说,师兄没理我,他才把你弄过去的。而且你负责扩建军营,他去视察,工地上遇见了,叮嘱你几句再正常不过。”
晋竹影紧皱的眉头没有松开。
“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横舟见晋竹影似是很在意这件事,摆摆手,把手里的瓜子皮都扔到地上:“三皇子的行为我很理解,他确实没那么谨慎了,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稳赢。于理,于兵,都稳赢。”
“这怎么说?”
“要是秦昭真的查清了太子案,那三皇子就是唯一一个手上没沾血的皇子。”
晋竹影点头。
“退一步讲,如果太子案就成为悬案,他们几个斗争表现,就凭三皇子手中的证据和权势,扳倒十个皇子都够了,如今七皇子又加入了他的阵营。”
晋竹影继续点头。
“最次最次,需要刀兵相见之时,三皇子外有私兵,内有你藏锋阁,他怕什么?说句不好听的,北衙禁军只是个添头。”
横舟故自说道,并未注意晋竹影的表情:“根本目的是让禁军不要去帮五皇子,而不是非要让黎江支持他。就凭你和秦昭的关系,如果她知道你是谁,这件事会更加非常轻松。”
晋竹影心道,她八成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秦昭:啧~
黎江:emmm
横舟:呵!
晋竹影:emm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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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四人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