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就是隔天的事情,但是那天燕书禾正为帮忙院里举办走秀忙着,加上自己要完成课业的时间,几乎没留下空余时间。
尽管早上起来她就看见手机上显示的日程安排提醒,也只能关上,心里想着这件事周四、周五也行。
下午三点,滑雪队一行人从机场走出来。
在拿行李的时候,队伍里就开始打赌,到底会不会有人来接机。
“那肯定是有。”
队伍一个跟着温家宇的小跟班说,
“家宇哥人气这么好,还不愁人接机吗?”
“就是,”有人在人群里附和,“问这个问题也太没水平了吧,还不如来赌到底有多少。”
簇拥的人群一下吵闹起来:“行啊,行啊。我先赌二十到三十个。”
“保守了,保守了,那不得五十个往上。”有人说。
赵弋峥默默站在旁边,低着打开手机,连上网络,刷新着微信界面,除了群通知,没有任何人的私聊。
于是他打开燕书禾的聊天框,输入:
【今天你会来接机吗】
一直等到那边讨论的都分出两派阵营,手机一直都没再显示消息弹窗。
“喂,赵弋峥,你站哪边?”有人转身问一眼不发的赵弋峥。
温家宇的小跟班听罢,大声笑起来:“他巴不得没人来吧,等着看好戏。”
头都没抬,赵弋峥切换到别的界面:
“梁在言不也没说。”
“……”
刚把耳机摘下弯腰去提传送带上行李箱的梁在言无辜中枪。
他瞥了眼赵弋峥,又看向问话的男生,眼神淡淡的:
“我不回答没有意义的问题。”
“嗯,”
赵弋峥噘嘴点头,
“哝,我也是。”
“赵弋峥,你别嘚瑟,”
正巧温家宇从厕所出来,在人群里了解了一圈情况,
“别忘了你的话,我们赛场见。”
机场接机口。
在天空背景下,整个机场发灰。云彩失去形状,被挤压堆积,像是谁费了半天力气把地上的石头都搬去上面挡住了晴空。
“温家宇出来了!温家宇出来了!”
有一个尖锐的女声响起,人群中的小部分人闻声往这边聚集过来。
“宇哥能帮我签个名吗?比赛加油!”
温家宇换上平时在队伍里遇不到的好脸色和好脾气开口:
“大家,不要拥挤,保证安全情况下我会尽量满足每个人的。”
“哇,家宇哥真的太帅了!人还这么好。”
赵弋峥走在队伍最后,左右张望,时不时低头确认手机消息。
陈牧从后面走上来,虚搂着他的肩膀:
"羡慕不?"
他向陈牧努嘴的方向看去,温家宇正被围在中间,大家都站在半米的距离有秩序地递上纸和礼物。
盯了许久,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但他摇头。
如果是从前站在雪场上仰视所有人的赵弋峥,他一定会期待所有鲜花和掌声都是为他的一刻。
陈牧像是没看见他的回答,拍拍他的肩:
“我相信你能做得比他更好。”
“谢谢陈教。”
但这一步好远。
他没说,只是在心里想,看向矮了一个头侧着肩膀勉强搭住他肩膀的陈牧,脸上也不知觉地比从前见他时多了点黑眼圈。
回想起来,目前为止,陈牧一直是他教练里最珍惜他的人。从滑雪队选拔开始到选拔赛,都给他不少鼓励,包括事情发生赵弋峥精神最低迷的时候,陈牧还是义无反顾地将手伸到他面前:
“赵弋峥,走吧,去国际赛事的雪道上试试。”
他低着头:
“我不行,教练。”
他的手没动:
“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赵弋峥,跟队伍去长宁,就这个星期。这是训练。”
而握住陈牧的手,到长宁,起初的试探到坚定。
一个月里,他睁眼闭眼就是和陈牧交流落板和姿势,就像那件事情从来没有打扰过他一样。
尽管他的成绩没有回到入队的状态,但状态已经在环境的改变里慢慢回暖。
赵弋峥伸手回搂住陈牧:
“陈教练,我承认有件事情你还是对的,”
他卖了个小关子,
“带我去长宁这件事,还是要谢谢你。”
“是吧。”
听到别人的夸奖,陈牧就忍不住咧嘴。笑起来就像个慈祥的小老头,
“还有更正确的事情,你想不想知道。”
“嗯?”
“下给你安排了心理咨询师。”陈牧笑嘻嘻。
“陈教,”
听罢,赵弋峥快速收回手,装着不和他好的样子威胁,
“你不是说今天都不安排事情让我们好好休息一下。”
“是啊,那是他们,你不一样。”
赵弋峥一副耍赖皮的样子:“我可不去。”
“你小子,”
几个随队教练里,就数陈牧和赵弋峥待一起的时间最长,这小子一开口,他就知道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心里肯定乐开花了吧。”
赵弋峥只是笑,没明确肯定。
和从前的他一样,一切为了站在冠军颁奖台上的事情他都不会拒绝。
尽管是再次触碰那个伤疤。
“不过,”
老头又邪魅一笑,
“公平起见,我也会给他们加训的。”
“还是陈教最好。”
赵弋峥缠着他。
“别耍嘴。”
嘴上这么说,陈牧没拒绝他的靠近,
“作为回报,这周的比赛给我发挥出最好的水平。”
“遵命,sir。”
他笑嘻嘻地跟着陈牧并排走过温家宇面前,视线交锋的那一刻,两人眼里的温柔霎时消失,转而代之的是厌恶和挑衅。
“你等着。”赵弋峥仰头。
“你等着。”温家宇轻蔑地低头。
不欢而散。
回到学校收拾好东西,大家一起小吃了点东西,温家宇一行人不在,桌子上的氛围还是十分融洽的。
结束,在陈牧的反复叮嘱下,赵弋峥便如约只身前往学校的理疗室,见到了听说有十数年从业经历的翁医生。
“我叫翁信,毕业于省医药大学。”翁医生自我介绍道,又开口,“或许你可以聊聊你自己吗?”
翁信长得很温柔,说起话也是,看上去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
赵弋峥在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些生理上的排斥。
在一些基本信息和催眠情况的聊天之后,翁医生领着他到沙发上坐下:
“找个舒适的姿势坐下,接下来我会帮助你放松。”
“好。”
“现在,请你闭上眼睛,深呼吸,放松小腿肌肉、关节、大腿肌肉。”
翁信的声音很轻,很绵,气息被无限拉长,赵弋峥便跟着气息逐渐放松。
“放松你的腰,腹,再到肩颈,手臂。”
在指导下,赵弋峥的全身都已经卸下力量。
“想象你是一朵白云,在空中自由地飘动,沐浴着阳光,阳光暖洋洋的。你随着风飘动,无拘无束。”
他看到了洁白的自己,和别的白云依偎在一起,暖烘烘的。
“你飘过山川、河流、村庄,看见了各色的花田。”
“你接着往前飘啊飘。”
“看见了一座很高很高的山,挡在你面前。”
翁医生盯着赵弋峥,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
“你看见了什么?”
“一片一片的树,草地。”
“还有吗?”
“石子路……还有,一座黑色的房子,从屋顶到门,都是黑的。”赵弋峥说着,手不禁一紧。
翁医生注意到他的小动作:
“放松,”
他又说,
“你是一朵白云,随着风飘啊飘啊,越来越靠近那座黑色的房子。”
“你看见了什么?”
那座全身漆黑的房子此时此刻正面对着他,他听着指导不断靠近,直到赵弋峥的全身几乎都要包裹住它。
此时,门被打开了。
陈旧的木门发出“吱哑”的声音。
很小很小,却在空荡的山间回荡,刺挠着身为白云的赵弋峥的耳朵。
他下意识地想去捂住耳朵,但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你是一朵洁白的白云……”
他看清了从门内走出来的小男孩的脸。
是他!就是他。
那个男孩一声不吭,就这么盯着这朵白云。
他仔细看着那个男孩,反复确认着他的身份。
盯着他一动不动的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倒映着身为白云的他葬身火海,一点一点被炽热的火焰吞噬成灰烬。
瞬间,他感觉腰腹发热发痛,连忙低头,却看见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种上了火种,每处都在缓慢燃烧:
“我不是,不是我的错。”
他听见自己说,但发现自己却没开口。
“赵弋峥,能听见我说话吗?”
“深呼吸。赵弋峥,深呼吸!”
他终于听见声音,就像连忙抓住的水桶,连忙照做。
呼——
他睁眼,看见坐在自己身边的翁医生:
“你看见什么了,怎么最后都不回答了?”
“没……”
他磕绊地回答,不知觉前额的头发下已经全是细细的汗珠,
“我走不进去那间黑房子。”
他说。
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那种疼痛感还在隐隐作祟。
“你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赵弋峥躲闪的眼睛,态度很坚定,
“说出来,我才能帮你。”
赵弋峥叹气,支撑着沙发站起来:“翁医生,抱歉,我今天有点累了。”
不管在来之前做过多少心理建设,在再次直面他的时候,赵弋峥还是退缩了。
翁信点头,起身从办公桌上抽了张纸,递给赵弋峥:
“欢迎你随时来找我。”
“谢谢。”
他答应下,支撑着力气,走出房间,扶着墙一直到黑暗的楼梯间。
眼前,那个男孩的样子还在反复重现,就像现在正站在楼梯上面,俯视着他,却一句话不愿意讲。
有人在黑暗里指责他,为什么没有注意雪道,为什么没有控制好方向。
砰——
他乏力地跪在地上,膝盖碰撞着瓷砖发出闷响。
一阵一阵的反胃感不断席卷来,让他的腹部绞痛,干呕。
赵弋峥颤抖地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模糊看见锁屏显示的联系人。
双击,打开界面,拨出电话。
“喂……”
接通,很吵的背景音,对方开口。
“能换个地方吗?我想说。”他的语气断断续续。
电话这头的气息都低得几乎都快不明显。
从来没听过赵弋峥这样说话的燕书禾吓了一大跳,连忙从后台走到空地,打开录音:
“你说。”
“能来接我……下。”
疼痛感让他的生理盐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在哪?”
他报出地址:“在二楼的楼梯间。”
“好,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