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 第3章 落雪

站在雪场的正顶上俯瞰雪道滑下走上的人群。

今天天气正好，正轻松。

这不是燕书禾第一次站在这个位置，但因为身边多了一位专业人士而比往常多了一点紧张。

她单脚踩在单板上，低头整理着衣服上的扣子拉链一直到头上的头盔和护目镜，手上拿着手套：

“我们从哪开始？”

“先滑一小段？”他试探着开口。

“好。”

燕书禾挪到边界位置，另一只脚踩上单板，扣着刃，弯腰卡好板上的卡扣，再戴上手套，蓄势待发，

“到哪？”

“下一个红色柱子。”

燕书禾抬头确认位置：

“OK。”

她顺势比了一个OK的手势，还没等赵弋峥反应过来，已经八字换刃滑出去大半距离，自然绕开雪道上的路人。

燕书禾总是很享受滑雪。

这也是她愿意逃离到长宁区的原因之一。

她控制身体力量挤压雪道，堆积雪道的雪花随着换刃的动作飞扬发出沙沙的声音，留下属于她的一条狭长蔓延刃道。

光线与风冲破雪，穿梭在雪雾中，轻盈地闪烁，在她耳边呢喃着答案，紧张的一切都可以在这里得到释放。

她勾脚，摸着雪地，在红色柱子边停下。

感受着雪地坚实的质感。

游刃有余得就像是久经沙场的战士。

燕书禾坐在雪地上，拍着手套上残留的雪。

仰头寻找着身后的人。

先听到手套沉闷的击掌声，再看见赵弋峥踩着单板，稳稳站在她面前带着笑意看向她：

“会360°平转吗？”

燕书禾摇头。

抬头看见赵弋峥的向他伸出手：“来。”

她自然搭上他的手，支撑着力起身。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进，赵弋峥的声音几乎是在燕书禾的正上方响起：

“360°平转其实就是左右换刃交替，左脚向前出发后刃换前刃，再配合肩膀前刃换到后刃，你可以先感受一下。”

说罢，他让到护栏：“左脚向前。”

这里的雪场坡度相较燕书禾平时自己玩的坡度还是有点区别，加上是陌生动作心里没底，一改先前滑下来自若的姿态。

只是向前稍微递了点力量，就向下滑出大半距离。

“换到前刃。”

燕书禾照做。

却一个转身，背对雪坡，直直地停在了原地。

正好看见他从刚站的点出发。

赵弋峥有些瘦，尽管已经裹了件羽绒服，带蓝绿色的护目镜反射着光，在雪场上格外显眼。

真是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模一样。

身后的雪尘顺着他的控制展现出一副老选手的欣然自得。

真想看他在赛场上是什么样的。

她看见赵弋峥顺着护栏停在她旁边，回复以尴尬的笑：

“没……发挥好。”

“没事。”

赵弋峥伸手给力，帮燕书禾调整姿势，

“再来。”

燕书禾点头，出板。

一个丝滑换刃。

配合肩膀，换到从后刃换到前刃。

燕书禾心里想着，此时已经再次切换到背对方向。

风撩起她的发丝，卡在护目镜的卡带上。

呼——

她听见风响换了个方向。

转身的是她的物理身体，而不是她的意识。

燕书禾还在想着怎么转，单板已经在全身的协调下带着她完成了360°的旋转，还没意识过来，在前脚的带领下燕书禾已经滑出大半距离。

风还在加速，身后带起的雪尘近乎她半腰高。

啊——

下意识的，燕书禾换刃，在雪地上再次站稳，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惊喜。

“别紧张，刚刚滑得不错。”

赵弋峥悠悠地从后面滑下来。

“谢谢。”燕书禾笑对上赵弋峥的眼睛，“意外之喜。”

赵弋峥顺着她的话头：“很有天赋，就是一点不好——”

他若有所思：“——可能会和我抢饭碗。”

“……”

要不是护目镜挡住了赵弋峥的眉眼，燕书禾估计能看见他轻佻的眉毛，开着玩笑。

“你可以多尝试一下，连贯起来。”

赵弋峥懒懒地扶着护栏，说话的时候还仰头感受着快午的阳光。

她点头答应：“不过，在这之前，我倒是想看看某些专业选手在雪场上会有什么样的表现。”

燕书禾直白地对向赵弋峥投去求证的眼神。

“行。”

就单个字，他耍帅地向她做出致敬的动作。

换重心，原地轴转。

赵弋峥的动作自信又潇洒，只有在屈膝的时候看出一点勉强。

接下来的时间，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被拉长。

燕书禾跟不上他单板速滑，只是顺着他在雪地上留下的刃道，时而八字，时而感受着平地转的动作要领。

落到缓坡，人逐渐变多，燕书禾的动作也因为一路练习不断连贯，放肆。

感受板刃和雪道的摩擦，感受四周雪尘的飞扬。

“小心小心……”

几乎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燕书禾已经做出最快的反应往声音的反方向躲。

“砰——”

板和板之间的碰撞格外吵。

燕书禾因为吃力，顺着力的方向双膝砸在雪道面上，有一瞬间的刺骨疼。

撞到燕书禾的小年纪女孩还在道歉：“不好意思……”

燕书禾摇头，虽然生理疼痛的泪水已经到眼眶。

还是深吸一口气憋回去。

“燕书禾。”

她看见赵弋峥从远处跑过来，

“有没有哪里受伤？”

“膝盖……疼……”燕书禾抱着膝盖，屁股底下还坐着雪板的后刃。

一脸楚楚可怜，

“可能需要你扶着我去一下医务室。”

“废话。”

赵弋峥弯腰替他解开雪板，不由分说将她拦腰抱起，燕书禾折着的胳膊肘触到他训练反复练着的手臂，慌忙地将双手别在腹前，

“就给你拿个水，就把自己弄成这样。”

不得不承认一下子抱她起来的时候，赵弋峥的力量还是在某一方面让她心里多了点底。

“喂，”

医务室里，为了回避处理淤紫的膝盖，只剩下值班医生和燕书禾自己，正巧这个时候江曼打进电话，

“猜猜我现在在哪。”

“长宁啊。”江曼漫不经心回答，“管事大人到学校里找你了。”

“嘶——”

燕书禾因为处理倒吸一口冷气，

“哦，不重要。”

江曼脑海里已经播放过好几帧不好的画面：“不是，你在干嘛……”

“……”

这女人。

不用说她就知道江曼要说什么了，

“医务室，姐。”

“哦，伤哪了？”江曼紧张八卦的语气放松。

燕书禾看着医生讲冰袋放在她的膝盖边：“膝盖。”

“哦，那就这样。”

江曼在电话那头就要挂下。

“等，”燕书禾握住电话，往医疗室外面看，确认在可见范围内没人，轻声。“你认识赵弋峥吗，滑雪队的。”

门外，靠着墙放空的赵弋峥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换了个姿势，用单边耳朵靠近墙。

“新生吧，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江曼已经只是来通风报信，心里已经到了挂电话的时候，漫不经心，“不过像他们这些男生比例大的体育专项队，一般出不来什么好家伙。”

“嗯。”

显然没听什么进去。

江曼像是程序上理应问，就出口了：“干嘛问这个？”

电话那头许久才说：“今天是被他公主抱来的医务室。”

“……”

电话那头沉默了，为她处理的医生也沉默了。

包括门外偷听的，也沉默了。

真是难得坦诚。

赵弋峥听罢，直起身外医务室外面走。

“不是啊，喂！被抱了之后才来问人，你也真的是。”燕书禾连忙把电话拿出一丈远。

要是现在在江曼面前，燕书禾估计要被锤疯，然后再在威压下把前因后果都吐露干净。

还好是在电话。

“那我可是提醒了，你自己注意点，我现在可没这么长的手到长宁帮你鉴人。”

“嗯，”燕书禾在这边点头。

“这次要是再哭我可不安慰你。”

“知道啦，江曼大人~”燕书禾撒娇着回答，“拜……”

换班的医生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探脑袋的赵弋峥，他干净的眼神清清楚楚地看向燕书禾：“能进来了吗？”

得到燕书禾的同意后，他才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燕书禾才看见他手上拿着的东西。

“这个……？”

她看见袋子里隐约的形状。

“粥，刚去给你买的。”赵弋峥边说着，边打开塑料盒子，拆开木质筷子的塑料封袋，垫着纸巾递到她面前，“周围最快能买到的，就先吃着吧。”

她结果粥，低声说着：“好快……”

“谢谢。”

“嗯。”

赵弋峥笑。

粥拿在手上暖暖的。

就是这样，燕书禾心里觉得来了长宁，随之也变得幸运起来。总是能喝到的热粥，和总是有陪在身边的人。

燕书禾的注意都集中在赵弋峥身上，其实跟在他身后还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赵弋峥，我发现这个粥真难喝。”

一口下肚，燕书禾默默说，眼睛红红的。

其实倒不是最难喝，只是她心里又有了别的打算。

赵弋峥从她手上接过粥：“那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

“我觉得，下床应该是能行的……你见过谁的淤青在床上养伤的。”她说着就想要试着站起来，“我想吃的东西可能有点远。”

“医生的话呢。”

燕书禾已经坐到床边，脚尖都要沾地：“你问问医生。”

“膝盖淤青是可以运动的，去吃饭什么的不用说，但是别的还是要注意一下。”

早就注意到这边小年轻俩的交流，换班的医生很热情，几乎是无缝衔接这个问题，和善地坐着木板凳转身和他们说。

燕书禾噘嘴示意他听。

医生都这么说了。

那时，她才看清楚站在医生旁边的女人，转过来的脸和上次倒在地上的女人一模一样。

她拍了拍赵弋峥的手，轻声：“看那边。”

他转头，很快又回头。点了点头，对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行，那你要去哪？”赵弋峥伸出手臂，让她搭上来。

他们若无其事，继续话题。

她保持着神秘：“你先确定有充足的时间，我再告诉你。”

赵弋峥点头。

燕书禾刚想说点什么，就在下一秒，医务室的门一瞬间扇开，砸在背后的墙面上发出闷响。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