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长宁 第172章 假作真时真亦假

与印象中眼睛闪闪发亮的少年不同，此时的齐盛安双目沉沉，对玉苏阿没有一丝多余情绪，手中重剑微微加大力度，扩大之前伤口让血流得更多更快：“说。”剑尖还在一点点移动，齐盛安的手很稳，铁锈般的血味弥散开来。

死亡的威胁从没像现在一样真实、迫近，情急之下玉苏阿灵光一闪：“是小骷髅让我到这里避难的！”

齐盛安摇摇头：“我不信你。”

“那你信不信小骷髅？”玉苏阿大急：“我知道她在哪里，你去问她。”

剑尖停止移动，齐盛安道：“雪霁在哪里？”

“放我走，我就告诉你。”玉苏阿松口气：“我真的知道小骷髅去哪里了。”

齐盛安正要说话，旧殿外忽然亮起明晃晃的火光，央珍的声音在外响起：“搜，把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必须找到！”

央珍怎会出现在这里？齐盛安重新将剑架在玉苏阿颈上，吩咐手下：“开门。”

魏氏精锐打开一扇殿门，齐盛安挟玉苏阿走向门口。

央珍被齐兴治救出，已知儿子违背幕后家主之意，于今晚提前举事。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齐兴治如是道：“若我真的去了近畿，母亲被关于掖庭狱，我们母子就是别人案板上的肉。不如抢占先机拼死一搏，搏出个海阔天空。”

“我听玉苏阿说了，齐盛安那小崽子刚刚接手禁军，魏无相就替换大半人手，若给他充足时间，只怕谁也奈何不得魏氏了。”央珍深以为然：“你提前举事很好，正可逼他们出手。”又提醒道：“陛下下落不明，魏无相发觉宫变必率期门军来攻，万不可大意。”

“我这就率人抵挡期门军，等家主来援。”齐兴治信心满满：“母亲放心，虽然略仓促，家主绝不会放弃如此机会。宫中我们人手占优，待找到父皇、抓住齐盛安，魏氏再无依仗！”

齐兴治领兵抵挡前来靖难的期门军，手下在宫中各处搜捕齐盛安，央珍则带领一队甲士直奔旧殿而来。

不想在此处竟然看到齐盛安挟持了玉苏阿。

央珍高声道：“安王殿下，你挟持耆善大居次，是不把陛下放在眼里了么？”

“央珍夫人说要‘把每一寸地皮都翻过来’，可还把父皇放在眼里？”齐盛安勒紧玉苏阿脖颈，不让她发出任何声音：“夫人本应在掖庭狱等待父皇处置，是谁发动宫变将夫人放出？六兄现在何处？”

“治王奉陛下旨意靖难。”玉苏阿在齐盛安手中，央珍不知殿中还藏有多少人，不敢轻举妄动：“魏氏谋反，其罪当诛！”

边说着央珍边在背后摆手，一名甲士往旧殿外退去。

“嗖”地一声锐响，正殿□□出一支劲弩，贯穿那名欲传递消息的甲士小腿。甲士倒地，央珍面色立变：“安王这是公然谋反吗？”

齐盛安懒得与她废话，大声吩咐藏在殿内的魏氏精锐：“治王谋反！凡有逃脱此殿者，杀无赦！”

双方箭拔弩张，一触即发间，不料忽然闯入一群宫卫世家子，这些世家子认出僵持双方：“这里有人，是治王殿下和央珍夫人！”

遭遇宫变，这些世家子弟最初十分慌乱，后来聚在一起寻找安全之所避难——不管胜者是谁，都没必要与世家高门结仇，只要躲过这场突如其来的宫变，他们依然是富贵安闲的世家子弟。

不想躲到旧殿撞见此情景，直接卷入最有可能发动宫变的两方势力争斗。

“魏氏叛乱，齐盛安挟持耆善大居次！”央珍见机极快，立刻高声道：“尔等速助治王平叛，事成之后论功行赏！”

“齐兴治抗旨回都，发动宫变放出罪妇央珍。”齐盛安亦喝道：“魏相已率期门军前来靖难，尔等家族皆从魏氏，拿下央珍即立大功！”

双方都称对方反叛，各有道理。

“央珍夫人乃待罪之身，治王违旨入宫，怎么也不占理。安王殿下奉旨统领禁军，我等追随安王殿下靖难是正理。”“如今形势未明，陛下也未露面，要是央珍夫人所言为实呢？”“如此犹豫，可要错过立功机会了。”“未立功总比站错队要好……”世家宫卫们各怀心思，众说纷纭，终有一人道：“无论如何，还请安王殿下先放开大居次——大齐与耆善结盟交好，不管谁上位，这点总不会变。”

这点无人异议，宫卫们向守着正殿的齐盛安喊道：“请安王殿下放大居次离开！”

齐盛安摇摇头：“大居次还是在我手里安全些。”

玉苏阿被齐盛安勒着说不出话，气愤之下大颗眼泪从眼角滚落。

见到美丽的耆善大居次落泪，有世家宫卫忍不住道：“安王殿下，不如将大居次交给我们，我等绝不偏颇。”怜香惜玉的世家子们纷纷附和。

“齐盛安，速速放人！”央珍疑心陡起，生恐齐盛安从玉苏阿处得知遗诏的秘密：“大居次少不更事，口无遮拦，她的话不做准！”

齐盛安心中一动，拖着玉苏阿急速后退，殿中精锐迅速掩上殿门，再无应答。

齐盛安联系前后心中略有猜测，向玉苏阿道：“你去掖庭狱探望过央珍，她让你来这里找东西……你之前到过这里，看到了父皇是如何驾崩的？”

齐盛安的语气不如何凶恶，只是最普通的质询。

然而以往无论是否凶险，玉苏阿总是被特殊对待，像齐盛安这样的普通质询反而令她不快，玉苏阿扭过头不想同齐盛安多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问雪霁。”

齐盛安不由想起在摇曳的火光中特意跑回来的美丽少女，她跑向自己，黑色兜帽下的脸庞格外洁白，鼻尖被寒风冻成粉红色，真心劝他：“这些禁军远远不够，得找更多军士守卫皇宫各处。”“你父皇……身体并没有看上去的好。”那时自己回应：“宫中若生变，央珍必在其中，我会守好父皇寝殿和掖庭狱。”

然而宫变发生的太过突然，即便有劝告在先，依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齐盛安愣怔着，殿中人不明所以只以为他是在谋划对策，谁也不敢出声打扰，正殿内寂静得呼吸可闻。

直到殿外开始纷乱，央珍的大笑声传入殿中：“齐盛安，你看看谁来了？”

一名魏氏精锐看向外面，回禀道：“殿下，是魏夫人。”

母亲？母亲应当被舅父接走，为什么会在宫中？齐盛安大惊，撇下玉苏阿几步走到殿门，从缝隙中向外看去：魏无垢被新来的一队甲士押着，押解至央珍身畔。

“齐盛安，我的人已经包围此处。”魏无垢在手，央珍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有些焦虑：“我用魏夫人交换玉苏阿，你换不换？”

央珍大占优势却愿意交换人质，玉苏阿身上必有惊天秘密，秘密的价值远胜魏夫人在央珍心中的价值。

然而事关母亲安危，齐盛安毫无犹豫：“换！”

殿门打开，不见人影只有齐盛安的声音传出：“向后退百步，同时放魏夫人和大居次。”

央珍和宫卫皆往后退，魏无垢和玉苏阿同时向前迈步。

与魏无垢错身的瞬间，玉苏阿忽然低声道：“魏夫人，我看到你弑君了。”玉苏阿飞速提出要求：“只要魏夫人助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

魏无垢脚步一顿，轻声道：“大居次想我相助什么呢？”

两人莫名的停顿被所有人看在眼中，央珍立刻焦躁起来：“玉苏阿，快些过来！”

玉苏阿往前快走两步，待所有人视线都落在她身上时再次停下脚步，提高声音道：“我奉央珍夫人之命，来此寻找遗诏！”

众人都是一愣，唯央珍一惊复一喜：看样子玉苏阿找到了遗诏，她当众说出，定然是遗诏内容最有利于耆善——还有比齐兴治继位更有利于耆善的吗？

央珍喜动颜色之余飞速计算当下实力对比，己方胜过齐盛安魏无垢，只要那些宫卫世家子不倒向魏氏，己方必然能掌控全局！

“央珍姑奶奶，”寒风中，玉苏阿清脆的声音带有明显颤抖：“我说的对不对？”

“对。”世家虽以魏氏为首却非铁板一块，比如幕后家主早在暗中联结世家……央珍已有计较，扬声道：“三位美人因得知遗诏的秘密才被魏氏杀害……”

“我找到了陛下遗诏！”玉苏阿打断央珍的话，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此乃陛下遗诏！”寒风中，明黄的丝绸猎猎招展，耆善大居次眼中闪动热烈的光，与之前掉泪的少女判若两人：“遗诏要齐长宁继承大位！”

谁也没想到耆善大居次竟会拿出这样一份遗诏——现场有央珍，有齐盛安魏无垢，唯独没有齐长宁，如此内容的遗诏谁会认呢？

玉苏阿竟会背叛耆善的利益，央珍声色俱厉：“玉苏阿，你个蠢货，比歌玛还要愚蠢！”

“陛下如今生死不明，只有遵从遗诏才能平息宫变。”魏无垢适时开口，似乎站在玉苏阿一边：“不认遗诏，是想趁乱谋逆吗？”魏氏掌控齐都，期门军远胜宫变甲士，齐兴治不过仗着突然发动，时间一长魏氏定能攻破皇宫，到时区区遗诏算得什么！

“魏氏叛贼休得胡言惑众！”央珍怎会不明白此中关窍，立刻喝道：“玉苏阿私通齐长宁，她在矫诏！”

“央珍夫人所言极是！”宫卫中立时有人道：“我族中人多任职太常寺，大居次手中的明黄丝绸是圣旨，却非遗诏形制！”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世家子弟对圣旨并不陌生，一经提醒立刻看出不对，纷纷诘问玉苏阿：“圣旨与遗诏形制不同，大居次所谓遗诏是从哪里得来的？”“大居次私通三殿下有迹可循，莫非矫诏是受三殿下指使？”“齐长宁矫诏，其罪当诛！”

寒冷冬夜，玉苏阿的鼻尖渗出汗珠，她在探狱时得知齐桓将遗诏藏在旧殿，立时萌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她要伪造一份遗诏，如果真的遗诏不是齐长宁继承大统，她就毁掉真遗诏，用假遗诏代替！

这是一件可以超越魏昭君、最能帮助军主的大事，必须，也只能由她独立完成！

玉苏阿毫无犹豫，甩开雪霁，用上次伪造大单于诏书剩下的东□□自弄了许久，终于做出像样的假遗诏，这才前往旧殿，不想与雪霁碰个正着，一起看到魏无垢弑君。

费尽辛苦，却没想到遗诏与平时圣旨形制不同，现在反被人拿住把柄，直指齐长宁矫诏企图篡位。

“不是的，军主没有指使我，我，我不算矫诏，陛下本就属意军主！”玉苏阿本应理直气壮，却在讨伐齐长宁的呼声中心慌意乱，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越发显得辩解苍白无力。

“我问过陛下，陛下眨了眼睛的……”玉苏阿哽咽着，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徒劳辩解：“军主真的是储君，陛下临死前……”

“大居次，多说无益。”魏无垢凑近拉住玉苏阿，温声道：“我们先进殿暂避，相邦早晚入宫靖难，那时候自然认你手中的遗诏。”那时候，自然要将目睹弑君的你灭口。

夜风呼啸，在一声比一声高的讨伐声浪中，只有魏无垢的声音甜美温润，玉苏阿情不自禁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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