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苏阿屏退连卓沫目在内的所有人,这才打开神殿使者带来的礼盒,红绸内衬上放着一尊奇异的乌木雕像。
“神师说这尊神明能令大居次心想事成,”使者道:“只需将雕像交给央珍夫人,再让‘诸神宠儿’看到,她便不会离开宫中。”
玉苏阿没见过这样怪异的雕像,不知道这是什么神明,但耆善私下流言,神师的广大神通并非来自诸天神明而是更古早的邪神,献上血肉祭祀才能换取所需的邪神。
紧紧握着木雕,玉苏阿闭上眼睛:为了得到军主,自己可以信奉邪神。
雪霁孤孤单单待在玉苏阿居住的殿中,除了玉苏阿只有不认识的耆善婢女为她递送生活必需。她不知道外面情况,更不知道皇帝是否已经放弃让她成为后宫,每日惴惴,恨不能插上翅膀即刻逃出宫去。
耆善婢女今日送来的饮食是蒸饼与数样小菜,雪霁中午无甚胃口,只捡小菜夹了几筷。待到天色渐晚有些饿了,她掰开蒸饼慢慢吃起来,不想蒸饼中竟藏有一张小纸条。
雪霁讶然展开纸条,上面以蝇头小字写道:“乔兄嘱托带你出宫,午后未时宫中人多休息,穿金丝宝甲火德殿外见。”
这人知道乔大哥送来的金丝宝甲,要带自己出宫,可未时早已过去!
雪霁激动站起,立即乔装溜出去。
所谓火德殿是供奉火德星君的一处小屋,设在御膳房旁边保佑水火平安。
雪霁穿着宫人衣裳,垂头贴墙疾步而行,心中不断祈愿乔大哥所托之人千万别离开。
“小骷髅!”从央珍宫中离开,眼尖的玉苏阿发现自己正要去找的人竟然溜了出来,当即甩开婢女跑过来:“你怎么出来了?别乱跑,跟我走。”不由分说拉住雪霁便走:“小骷髅,我带你去见央珍姑奶奶,是她献上的三美人,我求她为你开脱更为稳妥。”
雪霁急着去火德殿,生怕乔渊所托之人不再等待,但此事无法宣之于口,她又拗不过玉苏阿,只能徒劳道:“大居次,我好久未见祖祠照顾过我的老宫人,我要去探望她们。”
“探望她们有什么用,”玉苏阿拉着雪霁重返央珍宫中:“她们又不能帮你。”
雪霁被迫跟着玉苏阿来到央珍所居宫殿,按照玉苏阿吩咐于偏室等待。
偏室内燃着几支明烛,除了雪霁再无他人,雪霁不敢妄动,维持端坐的姿势目视前方,不一会儿玉苏阿返回,见到她的模样皱眉道:“小骷髅,你怎么这样傻,一动不动的。”
雪霁如见救星般求恳道:“大居次,我可以走了吗?”
“……再等等。”玉苏阿转身走到室内神龛前,随手拿起一尊供奉的神像把玩:“那三个美人出事了,央珍姑奶奶很不痛快,我要过一会儿才能跟她说你的事。”
雪霁满心都是去火德殿找人,三个美人出事的消息虽然震撼却无暇细想,小声道:“大居次,既然央珍夫人不痛快,我们改天再来吧。”
雪霁一个人时不看神龛,现在也不在意她手中把玩的雕像,玉苏阿咬咬唇,索性将手中木雕递出去:“央珍姑奶奶供奉的神明真奇怪,小骷髅,你在神殿呆过,认识这个吗?”
乌木雕像泛着润泽光芒,怪异的独角牛面部神情栩栩如生,仿佛高高在上的邪神在嘲讽世间庸人。
玉苏阿偷看雪霁,烛光之下,少女的面孔比冰雪还要苍白,潋滟双眸黑沉如古井,再无一丝光彩。室内寂静如死,只有烛火燃烧的声音和玉苏阿轻微的呼吸,雪霁像是被邪神吸走了魂魄,只剩一幅躯壳。
玉苏阿突然害怕起来,她只想让雪霁远离军主,从未想过让她死,而传言中邪神总会以扭曲的方式实现信徒心愿……玉苏阿打个寒颤,唤道:“小骷髅,小骷髅,雪霁?”
在玉苏阿轻声不断的呼唤中,雪霁长长的眼睫轻颤一下,回了魂魄,她抬头,古井无波的眼中有太多玉苏阿看不懂的情绪:“不认识。大居次,能让我见见央珍夫人吗?”
“那三个美人偷偷出宫,死在了外面。齐兴治统领禁军,美人偷偷出宫是他失职,陛下震怒,连夜撤了他的禁军统领之职不说,还把他下了天牢。”玉苏阿为难道:“明日陛下要亲审此案,央珍姑奶奶正为此事心烦,刚刚我答应耆善必为她们母子的后盾,她才放我出来,此时再说你的事恐怕不宜。”
“可是大居次,是你说再等一会儿就去和央珍夫人说我的事。”不同以往,雪霁犀利道:“大居次,你不能言而无信。”
那只是为了留雪霁在宫中而撒的谎,若在往日,玉苏阿必然要发通脾气混过此事,但此时此刻面对雪霁不同寻常的犀利态度,玉苏阿不知怎么心生胆怯,喃喃道:“我是想说你的事,可是,可是……”玉苏阿几乎带了几分求恳道:“小骷髅,已经很晚了,等明天再说好不好?”
像回应玉苏阿的话一般,央珍的婢女前来偏室熄灭烛火,看到两人还在吓了一跳,匆忙向玉苏阿行礼:“夫人已就寝,大居次是否还有要事求见夫人?”
玉苏阿终于得救,连连道:“没事了,没事了。”
火德星君烛幽洞微,主长养万物,察善恶、保平安。
漆黑夜晚,火德星君塑像模糊不清,雪霁伫立在火德殿前阖上双目:世间不公如长夜,火德星君亦难照明。
纸条上写的是未时相见,此刻已是戌时末,雪霁正欲离开,暗中突然传来低声呼唤:“敢问可是雪霁姑娘?”
雪霁睁大眼睛极力辨认,方见殿侧阴影中藏着一人:“谁?”
那人自暗影中走出,样貌普通一身禁卫装扮,正是秋狝返程途中在行宫送她金丝宝甲之人:“雪霁姑娘,是我。我们这就出宫吧。”这人从中午等到晚上风险极大,却丝毫不见愠怒只有欢喜,像是完成乔渊所托才是唯一重要之事。
他从藏身处取出另一套禁卫铠甲,递给雪霁一双厚底皮靴:“禁卫身高均在七尺以上,委屈雪霁姑娘穿这重靴。”
“我身材瘦弱,准备这些东西很不容易吧?”雪霁并未伸手接靴,轻轻对那人道:“我哥哥在禁军之中也有朋友?”
那人仿佛早有准备,面对雪霁疑问坦然道:“乔兄在齐都人生地不熟,军主却有人脉。乔兄立有大功,虎兕军赏罚分明,乔兄不要重赏只求让你远离宫闱平安无事,故而我能动用暗中人脉。”
是的,乔大哥一直在为自己考虑,只是自己仍要辜负他拼命搏来的机会。
“劳您冒险入宫,”雪霁轻声道:“我却不能跟您走。”
那人一愣:“雪霁姑娘疑我身份?”
“不疑。”雪霁道:“只是我有必须留在宫中的理由,我哥哥懂的,不会怪您。”
“雪霁姑娘,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那人急道:“三个美人死在宫外,宫中加强戒备,就算是军主的人脉,错过这次也很难再带你出宫。”
“知道。”雪霁幽艳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耀某种坚定的光芒:“这是我的选择,无论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齐长宁听完那人上报,起身推开窗牖,月光皎洁如银纱,迷离清艳;一弯孤月高悬,飘渺不可企及。
“再传递一次消息,”齐长宁仰望高悬明月,目中神色难辨:“把宫中的秘密联络方式告诉她,若她有事,照此方式紧急联络我们的人。”
“军主,不可!这是唯一的联络方式,若叫旁人知晓,风险太大!”那人大惊,急道:“属下知道乔渊肩负重任,他唯一所托乃其妹。但军主已将自己的金丝宝甲送出,又冒大不韪抱着雪霁姑娘去太医署,断绝陛下对她的心思,军主对乔渊所托实已尽全力,是雪霁姑娘自己不想出宫的!”忍了又忍,终于没把“不识好歹、咎由自取”之语说出口。
“雪霁不是旁人。她既不想出宫,自然有十足的理由。” 齐长宁转身,对激烈反对的属下平静道:“告诉她联络方式无妨,雪霁聪明谨慎识大体,不会做出危险举动。”
那人出身自虎兕军,向来不问缘由只遵军令,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又非军令,才多说几句。既然军主重申,那人便无甚可说,低头遵命道:“是。”他低着头,忽又听军主道:“宫中现在凶险万分,雪霁是乔渊唯一所托,必须护她周全。”
像是解释,又像说服,就是不像往日从无多余言语的军主。
那人惊讶抬头,齐长宁还是那个熟悉的运筹帷幄的军主:“乔渊准备得如何?齐恪呢?”
“明日御审三美人案,必然要追查三美人是怎么出宫的。”魏无相坐在湖心亭中,对跪在地上的人道:“处理好了?”
“禀相邦,”跪在地上的人回道:“人已接到,一切妥当。”
“去吧。”魏无相挥手。
那人起身沿长桥走到岸边,待他身影消失,又一人沿长桥走入湖心亭:“禀相邦,没能查出是谁将三美人的尸体放在宁王府左近。”
如此结果并不意外,三美人死在宫外,齐兴治吃了大亏,将水搅混妄图拉齐长宁下水是最好的做法,自然分外小心不留追查痕迹。
齐长宁……齐兴治……
魏无相微阖双目:秋狝之后齐都底层官吏大换血,魏氏插进不少人手,齐长宁的暗桩就算没被清理干净也派不上太大用场,被褫夺封号后更是被排除在储君人选之外……万不可被人模糊了重点,须得全力对付齐兴治!
倏然睁眼,魏无相眼中精光四射:“让安王殿下来见我。”
暗室之中,家主推开棋盘起身,站在窗牖前遥望远处巍峨宫殿剪影:“我的话已经传递给齐兴治和央珍了吗?”
“已经递过去了。”男子咬牙道:“家主,到底是魏氏还是齐长宁快我们一步,先行弄死三个美人?”
“是谁都不重要。”家主道:“魏氏躲得干净,能攀扯的只有齐长宁。”
窗牖“咣当”一声打在墙壁,外面狂风大作,齐都的冬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