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长宁 第10章 小骷髅

夕阳西下，雪霁被乔渊抱上骆驼。

她装扮如沙漠牧民，全身上被灰白罩袍裹得严严实实只露眼睛，既防日照又遮风沙。

雪霁坐在骆驼背上，眯眼看向逐渐西沉的太阳：沙漠中昼夜温差极大，为她身体考量，乔渊只在清晨与傍晚行进，每日可以利用的时间十分短暂。

服下肉苁蓉制成的药，雪霁保住性命，乔渊大喜过望，义无反顾带着她前往西戎沙漠，誓要找到足够的肉苁蓉。耆善大阏氏下了肉苁蓉禁令，已经搭进去许多人命，沙漠牧民一听到他们是去寻找肉苁蓉，都不肯当他们的向导。

乔渊豪不气馁，对她道：“沙漠宽广，总有耆善士兵没发现的肉苁蓉，重金之下，我们总能找到向导。”他似有使不完的银钱，手头十分宽裕。

皇天不负有心人，乔渊终于找到一位年纪很大的老牧民，愿意带他们往沙漠深处碰碰运气。

十几日功夫，雪霁一行人进入了沙漠腹地。

夜晚降临，乔渊与向导点燃篝火，在不远处搭建毡房。雪霁身子极弱，乔渊怕她受凉，将剩余毛毡全裹在她身上，层层叠叠严严实实，乍看之下只见毛毡不见人。

守着篝火物资，雪霁缩在毛毡堆中看乔渊他们忙碌。

毛毡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像有活物爬行。这里篝火燃烧，野兽不敢靠近，雪霁以为是沙漠中某种小动物在夜晚出来觅食，好奇地探出头向下看去，却是一名牧民打扮的苗条身影，裹得严严实实，正四肢着地笨拙地爬到篝火旁，在堆放的行李中扒拉来扒拉去。

……贼？

乔渊就在不远处，雪霁并不害怕，反而饶有兴趣地看这贼想要偷些什么——若有需要，可将东西相赠。

此贼扒拉来扒拉去，对其他东西不感兴趣，只捡出几支装水的皮囊挂在腰间，又打开干粮袋子扔掉馕饼，专挑肉干拿走。

看着被扔在沙地上的馕饼，雪霁心疼了。

带着水和肉不方便爬行，此贼躬身疾走，经过毛毡堆时，雪霁找准时机倾斜身体，让一大叠毛毡落下去。

被突然掉落的几层毛毡罩住，此贼小小惊呼一声“哎？”声音清脆娇嫩，听起来竟是个妙龄少女。

乔渊听到动静，转向这边，问道：“什么事？”

听到男子以汉话相询，小贼惊慌之下，掀开毛毡钻了进去。

夜风钻入，雪霁打个寒颤，身后传来少女的西戎话：“哎呀，这里竟然藏着个人？”随即有硬物抵上雪霁后腰，偷东西的少女凶巴巴换了汉话威胁道：“不许说话，不然杀了你。”

雪霁经历过生死，她听得出这少女小贼非但没有杀意反而慌张得很，抵在后腰的硬物触感很钝，像是水囊的饮水口。

就算是个小贼，也是个鲜活机灵、生气勃勃的小贼。

雪霁伤势沉重身体虚弱，故而特别喜欢这样有着鲜活生机的少女。她顺从威胁没有说话，只在火光中冲乔渊眨眨眼，继而微笑摇头。

乔渊目力极佳，就着火光已看清毛毡隆起，里面多了个人。只是雪霁脸上已经很久未出现这样轻松的神情，看起来并不危险。

终归不放心，乔渊向雪霁走来，边走边道：“怎么不说话？”

雪霁身后的少女又是懊恼的“哎呀”一声，把水囊往前顶了顶，吩咐道：“说话，别让他过来。”

雪霁眸中笑意闪现，乖乖照做：“你别过来。”

身后少女没想到雪霁如此听话，居然连个理由都不编就照搬自己的话，岂不是更惹人怀疑？她急道：“笨死了！你快编个理由，让他别过来！什么都行，快快快！”

火光映衬下，幽艳双瞳泛起活泼的光，雪霁眼中笑意加深，向快到近前的乔渊悠悠道：“你先别过来，待我编个理由。”

乔渊一把将小贼少女从毛毡中揪出来，往沙上随意一丢，重新给雪霁围裹严实：“玩归玩，别冻着。”

少女在沙上打了个滚，半坐而起：“难怪阿囊最讨厌汉人，你们汉人真狡诈，呸呸呸。”

雪霁自乔渊身前探头，以西戎语向少女道：“我阿父是西戎人，我也是半个西戎人，不全是汉人。”

少女一愣，没想到雪霁的西戎话如此流利，口音更是纯正的西戎贵族腔调，奇道：“你既有高贵的西戎血统，为何要找个低贱汉人做情郎？”

乔渊闻言手一抖，手中毛毡掉在沙上。捡起来抖抖毛毡，乔渊也以西戎语道：“别胡说，我是她哥哥。”

少女嗤之以鼻：“你这口音是后学的西戎语，才不是她哥哥。”

乔渊较了真儿：“我就是她哥哥。不同父亲的哥哥。”

“戎人汉人都是人，何来高低贵贱之分。”雪霁被乔渊重新围成一座毛毡塔，在意的却是别的事。她轻轻道：“你偷拿我们的肉干和水，拿就拿了，为何还要糟蹋粮食？”

少女“嘁”了一声，解下水囊和干粮袋子往地上一扔：“喏，还给你们了，可别说我偷汉人的东西。”

乔渊围好毛毡，低声对雪霁道：“别理她，她说的话一个字都别信。”转身捡起水囊粮袋放回去，看都不看少女一眼，只道：“这火也是汉人生的，你可以走了——沙漠夜晚没水没食没火没伴，好自为之。”

少女自沙上跳起，怒道：“走就走，谁怕你！”

雪霁忙道：“乔……瞧你认真的，我哥哥只是在提醒沙漠危险。”怕这少女真的一怒而去出什么意外，雪霁对乔渊道：“哥哥，她孤身一人，沙漠危险，带她一起吧？”

乔渊瞪了少女一眼：“毡房搭好自己进来。不许吵我妹妹。”

老向导在毡房外守着篝火值夜，乔渊抱着雪霁挪到毡房最好的位置，将药丸以温水化了，慢慢喂给她。

少女缩在角落偷看两人，突然冒出一句：“你妹妹虽然枯干，但是以骷髅而论，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小骷髅。”

雪霁呛了一下，连咳嗽都是轻轻的，没什么力气。乔渊轻抚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对少女没好气道：“不会说话可以不说。我妹妹是这世间最好看的女孩子，比你好看一千倍一万倍。”

“你又没看见我的脸，怎么知道我长什么样。”少女嘀咕一句，裹紧包脸的毡子，却也知道不能再得罪乔渊，匆匆道：“我去外面值夜。”也不待乔渊答允，三蹦两跳出了毡房。

“乔大哥，你看她是什么人？”雪霁轻声问道：“连食水都不准备，就敢来沙漠深处。”

“能吃就多吃点儿，我看这肉苁蓉药效甚好。”乔渊擦去雪霁嘴角药渍，又举起一勺肉汤喂进她嘴里：“我看，她大概是西戎哪个部族的贵族少女。”

“向导说这附近有一片特殊的沙漠，叫‘瀚海银沙’，在特定季节的特定时辰偶尔会出现海市蜃楼，往年有的西戎贵族会在此时来此行乐，观赏蜃景。今年因耆善要在祖地举办祭天大典，不会有人来了。”乔渊猜测道：“这丫头大约是个不需要去祭天大典的闲人，来瀚海银沙等海市蜃楼等得无聊，随便找点儿别的乐子。”

雪霁在书中见过蜃景记载，对这奇幻景色向往已久，没想到这附近居然就有，想了想道：“乔大哥，若她是西戎贵族，我便可以向她打探我阿父阿母的下落。”

乔渊放下手中汤碗，摇摇头：“都是我的猜测，还没确定这少女的来历，你不要向她打听。万一抓走桑朱伯父和望夫人的西戎士兵和这少女的部族有所联系，贸然向她打探反而糟糕。”

“嗯，刚刚是我心急，思虑不周。”雪霁点头记下：“我不会找她打探阿父阿母的下落。”

“也不是不能打探。”乔渊望着帐门外，若有所思：“只是要等相处长久，摸清西戎情况再迂回探查。此事急不得，须得多花心思徐徐图之。”

雪霁认真听着，心中已有计较：要和这少女好好相处，尽快了解西戎情况。

乔渊转向雪霁，温言道：“养好身体是第一要事，你不要消耗心血多思多虑，一切有我，今后对着外人我们就假作亲兄妹，不要叫我乔大哥，像刚才一样叫‘哥哥’。”

“好的，哥哥。”雪霁乖乖改口，她想的十分简单：这里的西戎人似乎十分不喜汉人，自己是半个西戎人，若乔大哥是自己的亲哥哥，他的处境或许会好一些。

乔渊起身铺床，心想这样很好，以后照顾起来才不会让人说闲话。

毡房外突然一阵嘈杂，少女尖叫连连：“蛇！蛇！蝮蛇！”

“呆着别动！”乔渊一惊，嘱咐了雪霁，几步冲出门外守住门口。

少女看到他出现，立刻跳过来躲到他身后，紧紧攥着乔渊手臂指给他看：“那里，在那里！”

乔渊第一次见到色同沙砾、头呈倒三角状的沙漠蝮蛇，也不知道有毒没毒，应该该怎么办，只得护着少女道：“进帐，别跟这里碍事。”

老向导躲得远远的，向乔渊扔出一根手杖：“绕到后面，挑走它！”

乔渊接过木杖，对少女道：“快进去，别碍事。”少女怕得厉害，哪里肯听，秤砣一样挂在他手臂上不肯离开：“不要！你不许走，挡在我前面不许离开！我什么都不怕，只怕蛇！”

乔渊振臂，将少女甩进毡房中：“死了就不用怕了。”

少女已是第二次被乔渊丢在地上，这次摔的生疼，气的要死也怕的要死：“什么叫死了就不用怕了？你是要弄死蛇，还是弄死我！”

雪霁安坐帐中，安慰她：“我哥哥不会弄死你，肯定是要弄死蛇，不用怕。”

少女见雪霁淡定自若，心下略定，挪到她身旁小声问道：“小骷髅，你哥会杀蛇吗？”

这个雪霁却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进沙漠，这里的蛇他肯定没杀过。不过我哥哥身手很好，定能把蛇挑走，你不要怕。”

少女更怕了，生怕乔渊挑走的蛇半夜再游回来。她扯开嗓门，用汉话大声嘶吼：“你妹妹让你把蛇砍了！不是挑走，是砍死！砍断！砍成两截！”

门外一阵骚动，老向导突然发出惨叫，乔渊大叫：“糟糕！”

雪霁与少女面面相觑，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