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斐和裴栩都不会想到,他们字面意义上的第一次同床共枕会是因为房间里的暖气片故障。
就……挺奇妙。
一米八的床不算小,但躺上两个一米八多的大男孩,也不显宽裕。
早知道还不如住隔壁单房间的屋子,至少床是两米的。
“不习惯吗?”黑暗中,裴栩开口。
王斐在躺下后依旧没有睡着,但考虑到如果频繁翻身可能会影响裴栩休息,所以基本没有动作,那裴栩是怎么知道他还没睡的?
如果他问出来,裴栩就会回答他是呼吸的平稳度,真正睡着的人呼吸是绵长放松的,而他的呼吸则起起伏伏,听在裴栩耳中,是极好辨认的未睡着典型。
“……我认床。”王斐轻声道。
认床?还是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才睡不着?裴栩在心里问。
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心声,王斐终于翻了个身,面对裴栩方向,道:“我房间的床是我小时候定制的,你应该看得出来有些年代了,床垫换过,但和换之前是同款式同软硬度。我在大学住校前基本没在其他地方住过,所以在住校前我还不知道我其实认床。”
“那你在学校寝室怎么睡觉?”裴栩好奇问。
王斐没瞒他:“刚开始那两周我睡得很少,一方面是认床,另一方面床是上铺,我以前从没睡过上铺,睡了上铺才发现我可能有些恐高,而且床还窄,我躺上去总觉得会掉下来,提心吊胆的,军训两周睡眠时间差不多是从午休挤出来的。”
“那我比你好一些,我不认床,也不恐高,不过我休息也不好,每天白天困得站着都能睡着。”裴栩嗓音中带着浅浅笑意。
“为什么?”王斐问。
裴栩换了个侧躺的姿势,和王斐面对面,他说:“我入学时分到的几个室友每天都熬夜,不是熬到一两点那种,而是经常通宵。”
“通宵?他们白天不上课吗?”王斐纳闷。
“上课睡觉或者逃课。”裴栩回答。
“……那他们上这个大学的意义在哪?”王斐表示不理解,再怎么样云大也是全国排的上号的名校,他是为守护奶奶的梦想强逼自己考云大,其他更多的学生应该是为未来而考,既然考上了,不该好好学习吗?混吃等死是几个意思?
裴栩轻笑了一声,不难听出这一声笑里的嘲弄,但很快又收敛:“像他们一样的学生还是少数,大多数是有好好学习的,图书馆自习室每天都有很多学生学习。”
王斐……他能说他上了一学期的学,连图书馆和自习室都没踏进过一次吗?
“裴栩,你想转专业吗?”他忽然想起学校是可以转专业的,以裴栩的聪明和优秀,应该可以转……吧?
裴栩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大一的时候想过转金融。”
“现在呢?”
“不想了。”裴栩道,没等王斐问原因他就说:“最初上高中时我是想走艺术生的路子,去一所好的音乐学院,但是艺术生前期投入太多,资金上不支持我走这条路;后来我想去两所TOP2金融系,因为我查到金融系高材生出来就有年入百万的优势……说白了,就是冲着能发财的专业去,可这愿望也被打破了。”
“我其实不了解金融,这个词距离我的生活太遥远,大一时我有去听金融系的课,但听了几节课后发现我对金融并不感兴趣,或者说,那太深奥了。”
“课程困难,而我大部分课外时间都需要来打工支付学费和生活费,我没有多余时间学其他,茶学系冷门,日后就业前景也不太好,但是比较轻松,系里奖学金也好拿。我想着,与其再花时间去转专业学一门我以后可能也不会从事的专业,不如就在茶学系到毕业。”
说到这里裴栩便陷入了回忆中,他人生中的前十四年中唯一的记忆就是父亲,母亲这个角色在他开始有记忆时就已经离开。
父亲裴向农是个浪漫的作曲家,或许是继承了父亲的天赋,他在才会走路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第一件乐器——口琴。
年纪再大一些时,父亲教他其他乐器,也是天赋,其他小孩同一时间只能学两三件乐器,他却能同时掌握五六件乐器,但也可能是因为某些乐器的演奏方式相通。
总而言之,在他十四岁时已经拿到许多乐器的考级证书,并且他已经帮着父亲修改曲子,能独立创作简单乐曲。
如果父亲没发生意外,他的人生不会拐入另一条道路。
可人生往往便是如此,没有一帆风顺,而是充满波折和起伏。
若问他对未来有何期望,他的期望是能够像父亲一样,做一个自由又浪漫的作曲家。
“王斐,你以后想做什么?”他畅想了一下未来,又想起王斐来。
王斐没有声音。
裴栩:“……?”
难道他说太多,把王斐给催眠睡着了?
正这么想着,王斐忽然开了口:“我好像一条没有梦想的咸鱼。”
“……嗯?”裴栩发出一个单音节。
王斐在黑暗中看着前方,室内的光线非常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他隐约能看见裴栩的轮廓,他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没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可能是奶奶给我留下了太多,我只要不沾黄、赌、毒,不突然作死,下半辈子衣食无忧是肯定的。”
裴栩:“……”
确实,王斐拥有32套房,6个商铺,还有占地三亩的宅子,于普通人而言,躺着都能过下半辈子了。
裴栩:有点羡慕,还有点嫉妒怎么办?
“我没有什么兴趣爱好,能称得上是爱好的大概只有打篮球,但那也只是一种消遣的娱乐方式,包括手机里的小游戏,也只是偶尔玩一玩。我不会主动去交朋友,不会主动和过去的朋友们联系,没和你谈恋爱前,我是一个能周末在家里待两天不出门也不说一句话的死宅。”
“我偶尔也会想我以后会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工作,是否能和同事相处得来,想过之后又觉得未来离我还很远,再次想起时,又会茫然。”
说到这儿王斐略顿了顿,才继续说:“我有时候挺羡慕老唐小丁的,他们活得很潇洒恣意,也充满他们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春活力。每次听他们说话八卦讨论一些话题,我都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裴栩听着他的叙述心里微微发酸,他犹豫片刻,本想握一握他的手,可现在黑灯瞎火,要是摸进他被子,指不定摸到什么,所以只是伸出手摸黑拍了拍。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性格,不用强迫自己改变和融入,或许会有某些遗憾,但对我来说,活得开心顺遂就是来人世这一遭最大的幸运。”裴栩说完吐出一口气。
在过去几年他每天忙着想办法打工赚钱还要兼顾学业时,他会有绝望的时候,也有幻想的时候,他会幻想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是不是就能够躺平不再需要奋斗呢?但幻想终归是幻想,现实还是残酷的现实,不过现实并非一成不变,人也是会改变的,就像现在,他和亲生母亲那边划清界限,说起来或许会被人抨击不孝冷血,但那也只是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没在抨击者身上而已。
去掉一层枷锁,他也会有对未来的迷茫,可他活得轻松自在了,心情也很明媚,他想将这份明媚分享给王斐。
手掌被摸索握住,裴栩只微愣了下,旋即反握住。
王斐感受着他掌心并不算柔软但温暖的触感,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低低一笑,后道:“夜里人的思绪真的很容易发散,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竹筒。”
竹筒?
裴栩还纳闷了下这是个什么形容词,正要问时脑中倏地灵光一闪——竹筒倒豆子,这是在说到了夜里什么话都往外蹦呢。
但仔细一想,裴栩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若换成白天,他也说不出那番藏在心底的话。
“也许是两只竹筒。”裴栩往前挪了一点。
王斐听到他声音的靠近呼吸明显一滞,踌躇片刻后也往前挪了挪,同时也用更小的声音说:“两只竹筒凑一双?”
裴栩心跳蓦地快了起来,夜晚能让人思绪扩散,同时也会让人感官敏锐,以及……放大某种冲动。
黑暗中,情不自禁吻到一起的两人很快就感觉到了血液的升温,而也正是这种静谧的环境,催发出了藏在人心底深处的**。
王斐是第一次如此清晰体会到不由大脑控制的身体失控,尽管失控的时间很短,可依然让他产生了淡淡的不安和恐惧。
不仅他,被王斐抓着双手按在脑袋两侧的裴栩同样如此,甚至他比王斐更能清晰感受到王斐身上那称得上野蛮的占有欲,令他害怕的同时又有隐隐的期待。
但关键时刻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裴栩推开王斐前,王斐自己先停了,裴栩说不清是庆幸居多还是失落更多,只抱着王斐微僵的身体喘着气。
王斐有些懊恼,可裴栩抱着没让他离开又像是对他的宽容,他缓缓呼出一口气,瓮声瓮气说:“我现在理解为什么老唐和小丁会那么不矜持了。”
因为,床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