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城安仁医院地下二层,停尸房的灯管明明灭灭。
半夜十一点半,医院通知沈渡确认凌晨五点送去火化的遗体,沈渡不想接急单,但安仁医院和怀安殡仪馆是合作关系,医院又催的紧,只好匆匆赶到医院。
这个月处理车祸遗体增多,算下来,这是他接手处理的第七具车祸遗体,掀开裹尸布,沈渡眉头跳了一下,非自然死亡的遗体看起来触目惊心。
沈渡将紫外线灯贴近遗体颈侧,紫光扫过泛青的皮肤。
十分钟后,沈渡在笔记本上记下细节,准备把遗体推回冷藏柜,眼角却瞥到遗体左眼的异样。
遗体的脸被车玻璃严重刮花,没有好肉,左眼眼尾到嘴角被划了一道狰狞肉疤。这种细微的变化很难被人发现,但沈渡专业习惯使然,他微微俯身。
死者男性,遗体眼睑残留晶体状分泌物,法医认定是安全气囊粉末,他眉头微蹙,回忆前几起车祸遗体,觉得哪里不对劲。
停尸房冷气很足,沈渡体态修长清瘦,五官精致,皮肤却是不正常的冷白,睡眠不足导致眼底泛青一直消不下去,增添淡定疏离的气质,那一身宽松的白大褂刚好勾勒出他身材的骨骼感,如果他和遗体换个位置都不会有人发现。
沈渡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摩挲檀木长盒,推拉檀盒木板,在推拉七八个来回的时候,木质碰撞发出几不可闻的闷声,像是某种倒计时。
重新打开笔记本写下几句话,他抽出一根往生香,点燃,食指悬在遗体眉心上方三寸,檀香混着遗体消毒水的刺鼻味涌进鼻腔,闭眼的瞬间,遗体死亡前五分钟的记忆如冰锥刺入太阳穴:
急刹车的尖啸,挡风玻璃蛛网纹后闪过两点鎏金光斑。死者最后攥住的不是方向盘,而是手术同意书尾页的签名栏,“凘狰”二字力透纸背。
咣当——
金属托盘坠地的声响切段记忆回溯。沈渡踉跄扶住停尸台,脑海画面停留在“凘狰”的签字画面。
黑框眼镜滑落鼻梁,他剧烈喘息着,随着沈渡平复呼吸,太阳穴上淡青色血管渐渐消退。
他隔着朦胧水雾,看见门口一抹白色雪浪。
凘狰弯腰捡起染血的器官捐献卡,胸牌擦过遗体裸露的脚踝。当他直起身时,停尸台顶灯突然爆出电流声,青白灯光在他眉眼间割出锋利的阴影。
“殡仪馆现在接单这么快?”陆灼的拇指在捐献卡签名处停顿,“死者家属意见不一致,明天不能火化。”
看到进来的人,沈渡原本苍白的脸庞不自觉地露出烦躁又疲惫的神色,这些多余的情绪让沈渡多了几分人的鲜活。
是他想来的吗?还不是医院催命似得催他。这个人又是谁,一来就说令人反胃的话。
沈渡揉了揉太阳穴,喉咙深处反出一丝甜腥,像融化的太妃糖黏在嗓子眼。
使用记忆回溯容易造成反噬,反噬程度不同。记得毕业实习那几个月,是他能力使用最多的时候,现在……他已经很少使用记忆回溯了。
“你是医生?”
沈渡打量凘狰,面前的人身穿医院白大褂,挺拔英姿,没有剪裁版型的单一制服也能穿得像个秀场男模,修长的手翻开死亡证明首页,好像在拨弄艺术品,从头到脚透露着贵气。
就是多了张嘴。沈渡心想。
“这是停尸房,除了医生还有谁?”
他把遗体推回冷藏柜,淡声道:“不知道,这里“人”太多了,不知道你是谁。”
凘狰仿佛没听到沈渡的揶揄,他来这里有更重要的事,自顾自的对沈渡说,又像是对自己说的:“死亡证明时间不对,死斑呈云雾状,死亡时间不超过六小时。”
一束紫光晃过去,沈渡正举着紫外线灯照凘狰的胸口。
沈渡视线落在他的胸牌:“心外科凘狰医生什么时候揽法医的活了?死亡时间如果有出入警察能查出来。”他收起紫外线灯,把笔记本揣进口袋,往门口走,对身后的凘医生摆手,“没事的话我先走了,记得关灯。”
停尸房寂静万分,任何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有人打开冷藏柜。
凘狰是安仁医院的医生,按理说沈渡不应该管医生的事,可他忍不了。
凘狰居然在移动遗体!增加他明天的工作量。
沈渡从出生开始身体自带记忆回溯能力,这个能力困扰得不想和活人有任何交往,跑来和死人打交道,以为早就没脾气了,甚至剃个光头会有人相信他已经出家。
可今天第一次碰到凘狰,就还俗了。凘狰拢共说了四句话,没一句他爱听的。
沈渡嗓音提高几分:“别动他!你有病啊?!”他按住凘狰在遗体胸口乱摸的手,“医用手套的滑石粉会污染遗体!最基本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当医生。”
顶灯忽明忽暗闪了两下,沈渡盛满挑衅的眼神狠狠瞪了一眼凘狰,转身对尸体点头致歉意,把裹尸布盖好推回冷藏室。
把这一切做好,头顶响起令人不爽的声音:“你知道正确的死亡时间。”
沈渡心脏一颤,他确实在出车祸的瞬间看到车内屏幕的时间,但凘狰怎么知道的?
沈渡在转身的时候收好情绪,他淡声道:“凘医生,我只是个入殓师,只负责给他火化,知道太多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
凘狰比沈渡高了十公分左右,阴影把沈渡整个人笼罩在他能狩猎的范围。
顶灯熄灭的瞬间,凘狰的瞳孔猛然收缩成狭长竖线,他弯腰在沈渡脖颈嗅了嗅,在灯亮之前恢复如常。
他低声道:“低温保存延缓尸僵,冷藏车温度波动超过两度就会影响判断,你在殡仪馆工作对温度敏感,应该知道他不是当场死亡吧?”
沈渡道:“他不是当场死亡不是更好吗?还让你们医院赚了一笔,江教授已经在死亡证明上签字了,有事找他去。”
下一秒响起铃声,突兀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像来自地狱的咆哮——是凘狰定的闹钟。
他按掉闹钟,沈渡察觉凘狰情绪不悦,听到凘狰说:“明天来二楼心外科找我。”
又来?上辈子是号角吧,这么喜欢发布号令。
凘狰像阵风一样走了,停尸房只有一个电梯,沈渡想着坐同趟电梯一起上去。
明明就前后脚,凘狰肯定看到他了,居然当着他的面关电梯。
人类进化是没带上凘狰吗!沈渡握紧口袋的拳头,猛按两下电梯按钮。
等电梯的时候,他翻开笔记本,记忆回溯有五分钟的时间,但用三分钟已经让沈渡身体超负荷,五分钟的后遗症会忘记一段记忆,所以沈渡随身带着笔记本,记录使用记忆回溯前的信息碎片。
他往前翻了几页,把笔记本上的线索在脑子里过一遍。
出了电梯,走到医院正门,边下阶梯边左右看,他记得凘狰上的也是一楼,跑的挺快。
医院大院有专门喂养流浪猫的驿站,说是驿站,其实就是保安亭后面搭的小木屋,流浪猫养的各个膘肥体圆。
沈渡经常来医院会给流浪猫带罐头,脱掉白大褂,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衬得那张俊脸更加没血色。
他蹲在驿站旁边,小小一只像个雪人,低头往碗里倒罐头,听到非常小的唔咽声,还好没风,如果有风的话这声早被风吸收了。
等他再次听到,确定是生物的叫声。这里是医院,什么生物都有可能出现……
沈渡寻声找到医院入口灌木丛,他只做了短暂的犹豫,扒开杂草,他傻眼了。
竟然是猫的叫声?他揪着猫的后颈皮,把它凑到眼前,沈渡有五百度近视,但他不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戴眼镜。
沈渡紧抿双唇,这世界有斑点狗、花豹,什么出了斑点猫这个品种?
斑点猫“嗷呜”一声,用前爪挠沈渡胳膊,非常抗拒被人类揪后颈,但他只能用三条腿扑腾,身体快扭成一个圈了。
很快沈渡发现异常,不管斑点猫对他龇牙,抬起它的另一只腿,“受伤了还这么有劲。”看伤口是刚受伤,伤口往外冒血,估计舔了半天,周围的白毛被舔得一缕一缕的。
他以为斑点猫把他当成虐待他的人,小声哄道:“乖点,我是来救你的。”
沈渡盯着斑点猫金色竖瞳慢慢变成圆瞳悄悄冷静下来,沈渡把他抱在怀里,斑点猫突然变乖了,窝在沈渡怀里瑟瑟发抖。
世上当然没有白色的斑点猫,只有雪豹。
那这只雪豹是谁呢,就是刚才不等沈渡坐电梯的凘狰。
不过也不能怪沈渡认错,雪豹受伤灵力外泄,保持不了人形,只能兽化维持灵力。
关于后颈,凘狰离开母豹后从来没被其他生物碰过后颈,对动物来说脖颈是致命弱点,是要死守不能暴露的,这是野兽法则也是凘狰的原则。
灵力不足,雪豹控制不住后腿颤抖。
“别怕,是不是冷?”
雪豹读自己品种的第一个字:?
沈渡没穿外套,想了想,抱着它回停尸房,在储藏室柜子里翻出一张白布,动作麻利的用裹尸布把斑点猫包成粽子。
凘狰浑身写满拒绝,但现在的他在沈渡眼里只剩弱小、无助、可怜。
沈渡家离医院两百米不到,老小区小两居,是爸爸妈妈在世的时候买的房子。他爸在安仁医院工作,刚好赶上单位住房补贴,在医院旁小区买了这套房。
他拧开防盗门的锁,站在门口把粽子猫举起来,小声说:“进去只能在我的房间活动,千万不能去客厅和其他房间,记住了吗?”
凘狰用嗓音挤出一声不成调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