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八日
承阳二中
操场边百年的老榕树偷偷地刷刷响,偶尔听见到的几声鸟叫声都是悄悄的,仿佛会惊扰了教室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响。
突然,寂静的校园被一道响彻云霄的铃声穿过,随之便是哄堂的大笑和尖叫,其中隐隐约约掺杂着吚吚呜呜的哭声,树上的鸟儿都被惊得四处乱飞。
“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爷考完啦!爷我解放了哈哈哈哈哈哈!”
“老子要睡觉,要睡个三天三夜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你们吵到我眼睛了哈哈哈哈哈!”
闷热的六月太阳天也阻挡不了小姐妹们甩着眼泪拥抱在一起蹦蹦跳跳。
“各位同学,各位同学,高考已经结束,请回到自己班级,请回到自己的班级,等待班主任的安排,最后祝大家蟾宫折桂,玉兔登天,金榜题名,前程似锦,谢谢。”
“哥,考得怎么样?”‘啪!’的一声高三一班晋浅同学的肩膀受到一万点暴击。
他一巴掌甩掉搭在肩上猛压的手说“放开你的咸猪手,湿乎乎都是汗。”
“哎哎哎,我这手都是知识的甘露啊。”孙昌成表示对浅哥的诽谤非常的不满。
“快搬桌子,班主任要来了。”
“你还没告诉我你考得怎么样呢?”孙昌成搬着桌子问道。
“像我这种大学霸还需要问吗?小成啊,是不是考得不好,没事,叔叔打你的时候我会备好板凳瓜子的。”晋浅非常爱护弟弟地回答道。
孙昌成单脚踩上椅子,插着腰,一幅泼妇骂街姿态,表情非常狰狞地说:“还有没有兄弟情,还有没有同学爱。”
“一会老李看见你踩凳子上,你哥也救不了你。”旁边的周怡倩被这挤在一起的脸逗得哈哈哈笑。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语文课代表,你看我会救他吗?”
“你你你!”孙昌成的手指着晋浅抖得都快帕金森都没你个什么出来。只能抹着脸上不存在的眼泪,坐了下来,并对哈哈哈的语文课代表一个伤心欲绝,失望透底的绝望表情。
“迪迪,鸽鸽还是最爱你的,还有你椅子没擦,你脚底的知识沾屁股上去了,我是不会帮你洗裤子的。”
他悲伤的表情一僵,然后表示无所谓地拍了拍屁股“就这!”
“老师来了!”不知是谁一句,本来叽叽喳喳讨论试题答案的同学们瞬间安静下来,这似乎是在学生时代每个人都会的绝技。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中等,头发有点掺白,一脸严肃的中年男人走上讲台。
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面的每一个学生说:“吵吵吵,整栋楼就你们班最大声。”
“老李,教导主任这套不适合你。”看来同学们不是很吃他这招。
老李绷起的脸色柔和下来说道:“你们啊,考得咋样,都不错吧,高中是完啦,考得好不好也过去了,大家都要好好的上大学。”说着说着语气哽咽起来,假装没人发现背过身偷摸地擦了把眼泪
“老李我们看见了,别躲了。”
“你们先擦擦脸吧,还敢说我,快快快把座椅摆好,电器都关掉,记得把门窗关好,最后一次了,卫生都搞好。”
“浅哥毕业了,我们承阳一代传奇霸王没落了。”
“去去去,唔可是好学生,你还王八呢。”晋浅一边从书包掏出卤蛋塞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说着。还好他有先见之明,这考完差点饿死,脑袋转太久了。
孙昌成看着他一口大半个卤蛋,饿狼扑食一样“我也想.....吃。”
还没等说完就见他立马把剩下的一点点蛋一口吃掉,跟护食的狗狗一样把吃的都巴拉进嘴里面“没有了。”
说完还把垃圾递到孙昌成面前“还剩点鸡,唔勉为其难给你。”
“滚!!我要把你的罪行昭告天下,我也好饿,感觉试卷把我的精气都吸光了。”孙昌成深恶痛绝。
“试卷小妖精果然恐怖如斯,咳咳咳,水,咳咳咳”
被揍过的混混们此刻绝对想不到,这位打架时冷酷无情,一脸给老子死的晋同学,被一颗卤蛋噎住。
“这是怎么了,来来来快喝水。”此时一名神出鬼没的班主任突然出现。
“没事没事。”晋浅一手抹着眼泪,一手猛喝着水,鼻子很酸像是要忍不住的泪意,借着咳嗽发泄出来。
炙热的太阳透过树叶穿过窗户照到了他脸上,斑驳的树影带着阳光宣告着他苦逼又难忘的高中生活正式过去,美好的未来正挥着小手绢妖娆地说道“大爷,快来玩呀。”
晋浅抬头看着满天红霞,皱了皱眉,刚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关心一下高考情况。耽误了一点时间,孙昌成不知跑到那里放飞自我,现在四周连个人都没有,只剩下蝉吱呀吱呀地叫着。
叫个不停。
没办法,他只好自己一个人回去,婶婶还等着呢。本来说是要来陪考的,但是孙昌成死活不让,看来是早就想自己偷偷溜去嗨。
在晋浅不远处,一辆不起眼的车里一个面容憔悴,保养的很好的头发却潦草地绑着的女人正在愣愣地盯着他。
一阵铃声让紧握着方向盘青筋暴起的手猛地松开。
“你去哪里了,小深快不行,”电话里的男人还没说完就已经被嗓子里压抑的哭声压得说不出话来。
赵玲兰脑子一空,耳边丈夫的声音变得模模糊糊,眼前被水雾蒙蔽,不知何时,脚下的油门被踩了下去。
嘭!
漆黑的汽车撞上身体,鲜红的血液漫过眼底。
接着紧急的刹车声响起,女人发了疯的喊叫,可是晋浅听不清楚,他只感觉很痛很痛,骨头插进肉里的感觉不是很好,喉咙里被迫咳出血的感觉也不怎么样。
耀眼的太阳已经落到西边,周边的云被涂成一片一片的红,地面也像是被映上了晚霞的颜色,刺眼。
蝉还在叫唤着,叫个不停。
晋浅现在一脸懵逼,他看着自己被推上手术台,被割开胸口。
旁边还躺着个人,看不清脸,只能看见胸口同样的裂痕。
很过分,我裂开了。
他不受控制地飘了出去,没错飘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可以飘着,大概这就是天赋吧,给自己点赞。
一对夫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位夫人好你很眼熟啊,朦胧的思绪让他无法思考,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面前人的一举一动。
赵玲兰被丈夫半抱着,她站不住,手不停地抖,脑子里都是晋浅空洞无神的眼,都是晋浅鲜红苍白的脸。
她很久之前就知道晋浅,这个人很特殊,他是十八年里夫妻俩找到唯一一个和秦深心脏匹配的,她的小深命很苦,一出生心脏就是坏的,她的小深很乖,会安慰自己说一点都不疼,他会好好活着的陪着妈妈的。
“错的是我,是我杀了人,不关我儿子的事,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晋浅疑惑地歪了歪头,这位夫人好像很崩溃,她疯狂地抱着头摇,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身边高大的男人抱都抱不住她。
看着在痛哭的俩人,被糊住的脑子想不太明白,但是眉头狠狠地皱了起来,抬头看着手术中这三个字,红红的,很刺眼这字他不喜欢。
晋浅又飘回了手术室,绿衣服手里正捧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心,他手不自知地抬起来,用力捂住胸口,砰砰直跳的是手下的肉里的这颗心,而医生手上的只是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
他看着这颗已经停止的心放进身体里,丝线熟练快速地将胸口的裂缝连了回来。
感谢留个全尸,脑子突然蹦出这六个字,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眼前慢慢地暗下来,本就模模糊糊的意识像被扔进洗衣机,甩来甩去。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完全失去光线,感觉整个人被温柔抱在水中,昏暗却安静,烦人的吱呀声终于没有了。
嘭!
是身体破碎在地面的声音。
嘀——
是生命走到了直线的声音。
中间夹杂着男人若隐若现绝望的哭喊。
一簇暖光破开水面,泛着蓝光,寂静又安然。
忽然,平静的假象被如雷般的心跳声打破,一下一下,一声一声,在催促,在呼唤着沉睡的灵魂。
病床上躺着的男子,脸色和身下洁白的床单有的一拼,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呼吸急促,满脸的惊恐。
“醒了醒了!医生医生!”晋浅懵懵地看着堂弟跑出去,接着婶婶跑进来,抹着眼泪,对着他一通询问“有没有哪里疼,渴不渴,没事了,没事了,醒了就没事了。”
晋浅看着絮絮叨叨的婶婶,一股违和感涌上心头。
婶婶轻轻抬起他在吊着药水的手,小心放好,“手都凉了。”
“没事,有药水才凉的。”他一愣,手,大伯母的手很漂亮很白皙,一点茧子都没有,饱经风霜的手变得红润细嫩,还有自己的,仿佛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
看起来就非常昂贵的病房,保养的很好的皮肤,都不是一个贫穷家庭该有的。
还有胸口不一样的感觉,像是被刨开又缝起来。
还没等他说什么,医生就进来对着他检查了一番,“恢复的很好。”说完就叫叔叔出去了。
还有为了筹高中学费被钢筋压死的叔叔。
“我有点困,我想再睡会。”突如其来浓烈的睡意让晋浅无法思考和震惊。
看着恹恹欲睡的侄子,杨丽眼泪又流了下来“好,不吵你。”说着把晋浅帮自己抹眼泪的手塞回被子里。
晋浅现在一脸老爷爷地铁看手机的表情,他又飘着了,不同的是,现在在他面前的是他的爸妈,那只在照片看过的,一出生就抛弃自己的爸妈。
他十岁前是在孤儿院长大的,每天挨着饿挨着打,他妈生他的时候才十七,一个渣男,一个渣女,晋浅能生下来就已经是个奇迹。
直到十岁他叔叔一家找回了自己,待他很好,像对待亲生的一样,表弟也对他很好,一家人很穷,但是过得挺好,起码有一个家。
但是在这里,这俩人却是俩张黑白照,小小的晋浅被叔叔抱着,律师在宣布着遗产全部留给他,是一笔天文数字。
叔叔冷漠地看着“也算报应吧,一个败家子,气死爸妈,抛妻弃子,最后害死自己。”
“宝宝,不要怕,以后我们对你好,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会有人抢,也没人敢打你,我家的孩子不是好欺负的。”
接着画面一转,一位白大褂非常开心地对叔叔说:“可以出院了,以后能跑能跳,简直是奇迹,上天还是眷顾好孩子的。”又俯下身,看着消瘦的晋浅说:“胸口不会痛痛了,宝宝以后就是健康的小孩子。”
所有画面在欢乐笑声中渐渐退去,七月的艳阳照耀在土地上,晋浅看着窗外面依旧绿意盎然的大树,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这个世界很好,很幸福,家人健在,不需要为柴米油盐奔波劳累,他感觉到了,他这辈子会幸福地活到老死。
未来还是个那个挥着小手绢的小妖精,真好。
蝉依旧在吱呀吱呀地叫着,叫得很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