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怯中带惧地瞄向许惘年,暗自俯首贴耳悄声议论。
局势一览无遗,空地上,许惘年独自站在被踹趴的仇凌面前,他神色冷淡,对方叫苦连连,换了谁都会觉得是他主动惹事。
“要闹事出去。”程文面如猪肝,眼中的愤恨昭然若揭,还不等看清全貌,就隔着半米距离吼斥着。
许惘年被这突如其来的大嗓门震地愣在原地,他嘴张了张,没出声,身体向前迈了几步。
“叫你滚没听见吗?”程文见他主动上前仍是忍不住骂。
“噪音的事我很抱歉。”许惘年微微欠身,飞速地瞥了一眼靠在墙上的仇凌又看向程文,“我会听您的话滚的,不过我想斗胆请您恳许我面试完再来进行这件事。”
没见过这么没脸没皮的人,程文挑起眉,竟起了一丝兴趣。他绕过看戏的人群,细细地瞧起许惘年来,只不过一会便又失望,断言道,“不用试了,你的脸不行,小白脸演什么修仙。”
“我知道是这样。”许惘年默默低下头,眉睫垂在眼下落下一小块阴影,照的那苍白的脸庞憔悴伊人,“我也对我自己很失望。”
这句话是轻颤着音说的,每个字的咬字都挠人心弦,楚楚可怜,就好像在无理取闹的是程文才对。
“闭上你的嘴,站在原地等。”沉默在空气中迸发,程文刚起的怒火砰地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可言说的熟悉感。
他知道他应该怒斥许惘年的无理,可就是这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猛抓着他的心,他是最不想浪费时间的人,所以宁愿多试一次也不想放过一个。
程文走了,表面上这场风波结束,实际队伍照旧,前面的仇凌却重回队列和其他人嘀嘀咕咕不停。
没脸没皮是许惘年的被动技能,他装作若无其事戴上耳机听歌。
队伍长但每个面试者都没熬过三分钟,一个小时后也总算到他。
打开门,除了刚才的程文,屋里还坐着知名编剧邢理与星辰大学表演导师付同。
许惘年先自我介绍,“老师们好,我是许惘年。”
“许惘年是吧?讲讲对……”付同拿起资料瞧了两眼,正要按流程进行被程文打断。
“直接演心境初见。”程文不耐地看着。
心境初见是指刚觉醒神力的女主孟笙因用力过载,陷入梦境初遇心魔秦不语的片段。
面试当然以面试官要求为准,许惘年想也没想就闭上眼睛盘坐到地上。
他坐的端正,眉目微拧,十指放在胸前结印,喉结与小腹缓慢滚动,鼻腔时而急促时而平缓地喘着气,全身以微小的颤动模拟着灵气流转。
半晌,他像是被什么触碰,慵懒地轻掀眼皮,一双澄澈明净的双眸矇昧地看向前方的“人”,等看仔细后,薄唇微张,语调轻地似在挑拨一朵云,“我见过你。”
幻象中,“那人”问了他很多事情,他都有回馈,有时笑有时哭,对方对他如何他就还她如何。
一会儿,“那人”说无趣要听笑话,他就大笑着讲起笑话,一会儿,“那人”伤心地吐露心事,他就安静地侧耳倾听。
他沉浸在和“那人”的交流中,渐渐的,空无一物的面试室变为落樱纷飞的心境,他也从许惘年变为了刚被炼化而出的魔,天真、懵懂、残忍。
“可以了。”程文摆手叫停,他总算知道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了,它来自对秦不语的熟悉。
真正的秦不语是什么样的?哪怕是问程文本人也只有个笼统的概念——最完美的,最美丽的,最不可亵渎的。
这上面的每个字汇都无可亵渎,这也是为什么他淘汰那么多人的原因。正因为没有人能做到完美,所以相对的也就没有人能够出演秦不语。
然而他在这几百场面试中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真正的秦不语既不温柔也不冷漠。他没有性格,他只是一只能灵活感知他人情绪,投射心中**的心魔。他是空洞没有心的怪物,而这最重要的一点,只有许惘年演出来了。
“你回去等消息吧。”程文说,目光不舍地黏在许惘年身上,恨不得把他再拆解拆解。
“好的。”一被叫停,许惘年迅速从状态中抽离,他看着三位老师郑重地行下一礼,“我的电话是137开头的那个,谢谢老师们。”
面试完美落幕,许惘年走后,三位面试官私下交流一番决定将后面的队伍解散。
渡晚阳这半个月都在忙着转型,好不容易有了时间来面试秦不语,刚一出门就听到一群人的议论声。
“什么意思啊,他有后台这么硬?面试打架还能被面上?”领头的黑帽子大声地表达不满。
站在他身边的绿短袖捂住了他的嘴,嘴里却还是认可地,“我说真的,就从他之前拉沈残意渡晚阳炒cp的前科来看,我觉得他才是被包养的那个。”
黑帽子有了同伙更是肆无忌惮,“真搞笑,还说什么被公司冷藏,合着七年不开张,开张吃七年吧?能演秦不语别说升到三四线,就是一线也未尝不可。”
渡晚阳听着,两排牙齿磨砺出刺挠声响,他攥紧拳头,衣袖下的指甲深深嵌进手心,不知觉中刻下两行深红色的抓痕。
“我们回去吧。”渡晚阳对钱凤说,殊不知他那遍布阴霾的脸根本藏不住情绪。
“拿到了又怎样?”钱凤不以为然,侧目睨着渡晚阳,“我不是早教过你吗,在我这里,没有你拿不到的资源,我会把属于你的给你,不属于你的抢来给你。”
渡晚阳笑了,他失魂落魄地边走边喃喃自语,“秦不语怎么可能……”
钱凤走上前,帮渡晚阳重新整理好衣领,眸光狠戾,“你吃不上的菜,毁掉就好了。”
——
【吃不吃夜宵?】手机震动,是沈残意的消息。
晚上七点,沈残意和渡晚阳都没回来忙着通告,而糊糊的许惘年不仅早早回到家还看完动漫洗完澡,准备睡觉。
许惘年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你做?】
沈残意:【王哥烧烤。】
许惘年:【等二十分钟。】
说二十分钟就二十分钟,二十分钟后,许惘年毫无偶像包袱地穿着一身毛绒睡衣出现在街头。
烧烤摊的人不多,A市的生活节奏太快太快,每日如常的车水马龙,高楼繁灯下,昼夜交替仿佛只在一瞬。
“你点好了?”许惘年下车后一眼从固定座位拣到沈残意,拉了一个位置坐在他旁边。
“嗯,随便吃。”结束工作的沈残意趴在桌上,工作是个磨人精,再不会说人话的人到晚上也直白了。
一天不见,他的头发炸成蘑菇云,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脸肿成一个大猪头,妥妥一邋遢精。
“我还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不会见面了。”菜还没上,沈残意左右晃起头,像一条扑腾的鱼用脑袋在桌子上蹦跶。
他忽然地说,瞳中怔了一瞬,脑袋里的钟也嘎哒一声,将时间回溯到和许惘年的最后一次见面。
也是烧烤摊。那时他离开沉星加入紫幽,有了第一张个人专辑,高兴地把许惘年叫出来撸串,点了两百的烧烤和一扎的雪碧庆祝。
他们畅聊到天明,对未来无限畅想,没有任何问题地结束了这场会面,所以也根本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
“我也以为。”许惘年扶着下巴恣意地坐着,清冷的声线仿佛一瓶冰镇汽水倒在沈残意身上。
“但是就算没有你,我的生活也是一样过。”沈残意转过头注视着许惘年,他敛下眸,眼底的情绪翻涌。
许惘年静静地看着,顺着沈残意说,“没有谁离开谁不能活。”
今晚的星星好像特别多,它们分散点缀在黑色的织布下,叫人只看得见亮亮的眼睛。
“哎。”沈残意点头,揉揉自己的鸡窝头,自嘲着,“只可惜,我现在又得被迫习惯有你的生活了。”
他是在嫌弃我?
“这是你们点的二十串羊肉串,二十串牛肉串。”老板从侧边绕过上菜,打断许惘年的思考。
而后菜品逐步上齐,许惘年选择干脆不回,埋头解决烧烤。
其实他也有好多要问的,不过今天算了吧。
“我好累。”食物的喷香扑鼻没有吸引到沈残意这条扑腾的鱼,他不动了,死一样地趴在桌上。
“你体力啥时候这么差了?”许惘年俯下身看,发现沈残意几乎黏在桌子上,浑身散发着热气。
这句落下,老板的目光便不时停留在沈残意身上,他那反应许惘年太眼熟,就是今天他把仇凌踢飞后其他人的反应——害怕。
害怕什么也好理解,害怕沈残意死这里讹钱。
“起来。”朋友丢脸也是丢他的脸,许惘年二话不说揪起沈残意的后脖颈,想让他坐起来,身体一贴近,若有似无的酒气也咻地飘到鼻腔。
“你喝酒了?”许惘年蹙眉。
他和沈残意都不喜欢喝酒,若不是工作需要绝对不会碰一点,哪怕是之前来烧烤摊每次也都是烧烤配雪碧。
所以他立刻意识到,沈残意大概又是为了工作上的事。
“喝了一点。”沈残意迷瞪瞪地伸出一根手指,语气都飘着,“得求人办事,不然没法和紫幽解约。”
这一副醉鬼的样子意外的挺可爱,许惘年看着,捏起他的脸,“跟之前的热搜有关?”
一说到这,沈残意的反应立马大了起来,他弹跳起射,语气烦躁,“为什么……你也这么觉得?”
许惘年平常道,“我真这么觉得就不会帮你说话了。”
“好吧。”醉酒形态的沈残意脑袋是真的短路,一下就被说服,他艰难地挺起身子,大手一挥,“那我们吃。”
三言两语间,桌上又添了几大盘子串,沈残意一盘盘解决,肿肿的脸在满满的串的填充下成功变成大包子。
故事的结局还是许惘年抗着酒鬼沈残意回到家。
门口,昏黄的路灯点亮两侧草坪,渡晚阳站在灯下,孑孓的影子被反复拉长,落寞地林立在青石板间。
“怎么不进去?”瞧清楚眼前的人,许惘年登时讶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