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月 第4章 品茗

“凌妄微？”俞淮安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凌家商行在中原一带可谓赫赫有名，近几年更是频频活动于西南一地，利益庞大，纵横商道。如此家族的女子，怎会突然出现在悬月城？

俞淮安稍作沉思，随即微微一笑，

“原来是凌小姐，听闻凌家最近在西南一带活动频繁，今日有幸相见，不知凌小姐此行有何贵干？”

凌妄微的嘴角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闪过一丝细微的变化。

“商道如流水，往来不息。至于个人事务，倒也无关紧要，凌家之事，俞小姐无需多虑。”

这话说得简洁，却带着些微的挑衅意味。

俞淮安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随即试探性地转移话题：

“凌小姐此行倒是巧得很，过几日疏月将至，悬月城一向会盛大庆祝，凌小姐若能在城中多停留几日，定能一赏城内独特繁华之景。不过，不知凌小姐是否听闻过近期城中风波？”

凌妄微却并不在意，此时她脸上的笑意反而更显真切，

“风波？城内的乱象，岂能不见？但恰似乱世之中时，风波常不期而至，何必太过在意？既然行走的是商道，不论外面如何动荡，仍得继续。”

俞淮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凌妄微显然是个精明之人，然而，乱世二字缘何而来？这两年来她所得消息，及亲至边城交易时所见，世道安稳，中原盛景一如往常。

俞淮安心中那根紧绳更绷紧了，这位凌小姐不简单。

转身道：“既然凌小姐并不在意这些事，说出来倒显我唐突，有缘相会，不知是否有空与我共饮一杯茶？也好做赔罪之礼。”

凌妄微笑意更盛，颇觉有趣般看了又看俞淮安的面容，看她细弯眉下的那双剪水秋瞳，看她那秀气而微翘鼻梁下的樱唇，如有实质的目光令俞淮安有一种细细的刺意，不由有些拧眉对视回去。

那带着点轻佻的目光从滑落在她显露出的细长脖颈上收回，想到什么一般，深重三分，终于点了点头，

“俞小姐如此盛情，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

茶楼内，微光透过窗棂的光线洒下，映得两人脸上若隐若现。俞淮安坐定，眼神微转，虽含笑，却无一丝轻松之意。她的目光依旧锐利，似是探查着凌妄微的每一丝微妙变化。

凌妄微一派自然，举杯轻啜，茶香悠然。

俞淮安抬头，眼波流转，想起手书上含糊的西南二字，凌家自西南参与其中也是这两年之事，决定试探一二，

“凌小姐来悬月，必定是有所图谋。听得西南风起？不知这股风由何吹来？”

凌妄微放下茶盏，似笑非笑：“俞小姐所言不差。可若只提西南，却也别忘了中原看似平静，内里一直风起云涌。当然，若论风波大小，悬月城尚算得上平静。只谁又能料得全局？风声未必是平常之事。”

俞淮安心中一动，此刻已然肯定西南一带雷霆将至，只不知要波及多少，心头浮出一丝忧虑，

“既如凌小姐所言，如今局势未定，暗潮汹涌。不知凌家，是否也早已提前谋划，有所行动？”

凌妄微看她认真模样，也正色沉声道：“商道之中，不乏机巧，而局势之变，亦不容轻忽。至于凌家是否有所行动，这世间的波澜，非一人可控。岂能仅止于明面上的得失？若是连局势之变都不能洞悉，又怎能在这场博弈中立足？”

俞淮安听得出几分提示之意，心中仍警觉。

缓缓道：“商道如棋局，谁能一步步走到最后，便可见真章。”

凌妄微的嘴角微翘，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片刻后竟然放声大笑，那笑声清越却带着几分不容忽视的锋利，引来茶楼内其他人的侧目。

俞淮安则依旧淡然如初，微微垂下眼睫，似未察觉那笑声中的意味，放下手中茶盏，温润的目光随着茶水的涟漪微微流转。

她今日穿了一袭藕荷色的石榴裙，裙摆如云烟般轻盈，外着一件同色披风，婠起的发丝用一根白玉银竹簪固定，清丽脱俗，仿佛一朵出尘的玉莲，静静伫立其中。

凌妄微目光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眼底的深意隐隐闪烁。

心头忽然涌上一股无名的兴致，若有所思地将手伸向俞淮安刚放下的茶盏，举起，毫不犹豫地一饮而尽。

那举动无比洒脱，仿佛饮的并非茶水，而是烈酒，直接消去了所有温文尔雅的矜持，显得格外狂放。

俞淮安这才眼神微凝，

“凌小姐...”她轻轻启唇，欲言又止，难以言明自己的惊讶。这看起来清灵隽秀的凌小姐怎的突然如此…，如此奔放？

凌妄微却似全然不在意她的目光，心情愉悦地起身，目光在俞淮安身上掠过一抹带着玩味的神色。不再多言，带着身后的护卫径自离去。

她走出茶楼的门口，回头望了一眼，似是还能看到那俞家少主呆怔的模样，轻笑一声。

缓步向前，衣袂轻轻扬起，并未选择直接返回住处，而是径直朝着市集深处游走，漫无目的般。

凌妄微并未急于与街边商人交易，她穿行在各色摊位间，偶尔停下，随手挑选几样廉价饰品，面色平静，与各色店主的交谈亦是平淡无奇，声音温和，却又仿佛有一股难以捉摸的气质，令周围的人情不自禁地避开视线。

待穿过狭窄的街道，准备回到客栈时，行到一处较为幽静的小巷。

凌妄微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突然停下脚步，低头望向地面，脚下的一块石砖稍微歪斜，与周围的地面略有不同，轻轻踩了踩，脚步未曾停滞，轻声一笑，随即绕过了这块石砖，继续前行。

接下来几日，凌妄微一直携带着几名随从，不显山露水，在悬月城中开始了与本地商人的接触。

虽然她与本地各家商行的接触都只是普通的洽谈，细微波动却始终未能逃过一些人的眼睛。

“风月楼、玉润阁、青纹商会、金月行……”

坐在桌案前一边处理着公务，一边听侍卫汇报这位凌家小姐行踪的江子茗停下笔，

“就这些地方，其他一些大商行与她的接触呢？”

“属下派人跟了这几日，这位凌小姐每日前往都是一些寻常的小商经营，大商行那边… 俞少主曾在她进城当日与之前往茶楼待了一个时辰，还有一位黑砂商会负责人，似乎与对方接触过，但凌小姐看起来对城内的药草不感兴趣……”

“俞家，一向在悬月内相当安稳…”，更何况，想到她身后代表着的凌家，江子茗皱眉，眉眼间掠过一抹厌恶之色。

本以为要是她代表了中原那边的大动作，自己便亲自会会，这些举动听上去却毫无异样，何况，疏月节前的准备相当繁重，心中顿失兴致。

“你那边人手暂留下两个，看这位凌家小姐何时离开悬月再报。”

十月初七，立冬日上午，凌妄微独自一人，未带随从，缓步走向悬月城西街的一家小香行。

店铺的牌匾上刻着“春风楼”三个字，门前的雕花木窗泛着些许陈旧的痕迹，却散发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清香。这里散装经营西域香料，颇受一些客人的青睐，口碑不凡。

踏入门内前，感知到那几道微弱的目光，心头暗自一动，却并未回头，缓缓走进了店内。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馥郁的香气，木柜前几名顾客正在挑选药材，旁边的小二忙碌地招呼着。

凌妄微没有停留，径直走向店主所在的柜台。她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香料包裹，声音清朗：“我昨日前来定下的香料，今日可备齐了吗？”

店主微微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回忆着昨日接待过的客人，点了点头，低声道：“小姐所定之香料已备齐。如无不便，恕我带您去后间取货。”

凌妄微便跟随店主穿过窄小的走廊，走进了后间的暗室。

这里光线昏暗，仅有一盏油灯的微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各色香料的芬芳。

凌妄微的目光扫过四周，停留在一个木箱上，轻声问道：“这些，便是我昨日所提到的？”

店主从木箱中取出几包香料，轻轻放在桌上，细声介绍着：“正如您所要求，这几包香料无误。其中流云香和赤沙玉皆为本店上品，价位不低，戈壁兰也是今年新货，本店诚信，绝不欺瞒。”

“流云香”，凌妄微的眼眸微微一闪，这名字颇具诗意，香气特色清冽、悠长；“赤沙玉”则是大漠红沙与玉石提炼的特色，悬月特产香料之一，适合商会之间的赠礼。

检查完这些香料，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取出银两交予店主。

店主接过，笑道：“多谢惠顾。”

正欲离去之际，凌妄微似不经意地问道：“听闻近日来商道繁忙，不知贵店可有新货到来？”

店主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低声答道：“明日将有一批为着初十疏月节的庆祝，加急运来的“灵香草”精品，若姑娘有意参与城中盛会，届时可前来选购。”

凌妄微应下，拱手道别，拎着香料包裹离去。

走出店门之际，街头一名醉汉踉步伐踉跄不稳，眼看就要撞上来，她身形轻轻一侧，宛如风中一叶轻舟，避开了那股扑面而来的醉意。

那醉汉却似被一股无形之力轻轻拉扯，忽然改变了方向，猛地扑倒在一旁，四肢凌乱，口中胡言乱语，更显狼狈。

凌妄微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倒地的醉汉，语气如水般清冷，带着一丝警觉：“行路需小心。”

翌日，侍卫上报江子茗，凌家商行一行人已悄然离开悬月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