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贺让再次驱车来到贺志文家。
出发前依旧给自己做了大量心理建设,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穷尽耐心,使劲挑拨周翔和他的关系,一定要让他放弃去尼隆。
把车停好,走到别墅楼门口,贺让方向一转,来到那棵熟悉的山楂树前。
借着还没彻底黑下来的天色还有刚刚点亮的华灯,贺让发现,山楂树上又发了许多新芽。
尖尖的小芽嫩绿嫩绿的,看起来柔软脆弱,却又有着无限生机。
新生和轮回,总是能给人一种暖心的触动。
贺让有种被鼓舞的感觉,手指轻轻捻起小绿芽,这时,旁边的大门被打开了。
贺让一惊,一个侧身,躲在了台阶旁的垛子下面。
“……你不用紧张,简单讲两句就行。”
“我不紧张,谁说我紧张了。”
“我看你手都抖了,还说不紧张。”
“我这是太高兴,太激动了……”
这是周翔的声音!
什么事情又紧张又高兴的,这是要干什么?
和去尼隆有关吗?
贺让灵机一动,决定临时改变计划。
躲在暗处看着他们相互道别,终于等贺志文回屋后,贺让立刻驱车跟上周翔的车。
开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周翔家。
这是一栋普通的居民楼,为了找停车的位置,差点跟丢了他。
贺让心里愤愤,很显然,这段时间周翔是贺志文家的常客,一个小时的车程啊,他真不嫌麻烦。
所以,他们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而且还是贺志文根本不知道的仇恨?
见周翔走进一个门栋,贺让把夹克衫的帽子往脑袋上一扣,低头跟上周翔的脚步,直到四楼。
周翔并没有意识到有人跟着自己,遇到邻居还开心地打着招呼。
贺让猛然想起在尼隆跟踪他时,他一步三回头,十分警惕却又十分笨拙,死到临头了还在想办法救贺让。
也许跳脱出贺志文的这件事,周翔也是个人人夸赞的好人也说不定。
但是没办法,他是贺志文的儿子,和周翔只有势不两立。
周翔开门的一瞬间,贺让冲上前,吓了周翔一跳。
“……你……你找谁?”
贺让把帽子一摘,灿烂一笑。
“周叔,我是贺让,我爸是贺志文。”
周翔一愣,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小让?你是小让?都这么大了!你怎么来了?”
贺让悄悄往屋里一扒头:“我来看看您,方便让我进去坐会儿吗?”
周翔迟疑了一瞬,然后笑着点点头:“好,好,进来吧。”
贺让提出想要参观一下,周翔也不好拒绝:“你随便看,我去给你沏点茶。”
贺让没跟他客气,正好可以借这个时间看看他家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房间的摆设极其简单整洁,都是老式的木质家具,空间不大,约莫只有40平,目光随便一扫,基本就能看见个全部。
贺让发现,屋子里所有生活用品都是单人的。
卧室里,暗红色的红木五斗橱柜旁,感觉到周翔走近,贺让问:“周叔,您是一个人住?”
“啊”,周翔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老伴去得早,我自己一个人好多年了。”
贺让指着床头柜上的相框:“这个是……”
“这是我儿子,”周翔的目光柔和温暖,“他比你小个四岁吧,现在在国外留学。”
贺让心中一动,没说什么,继续慢慢溜达。
他们已经多年不见,周翔怎么能如此确定儿子比贺让小四岁?难道和贺志文聊起来过?
不,贺让心里否定了这个答案。
他了解贺志文,贺志文本来就不愿和别人聊起贺让的成长过程,更何况他们是在商量去尼隆的事,更不可能愿意提起贺让。
还有一点,周翔说他妻子去世了,但是全屋都没有他妻子的照片,只有他和儿子的合照。
这正常吗?
贺让坐在沙发里,举起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薄薄吸进一口茶。
然后放下茶杯,直视周翔的眼睛。
“周叔,我就开门见山了哈。”
“尼隆,我是不会让我我爸去的。”
周翔的笑僵在脸上。
“我不知道我爸哪里得罪了您,让您这么恨他?如果他真的有错,你可以报警,可以去告他,应该让法律制裁他啊,但是你不能这样不清不楚地弄死他。”
周翔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嘴角不自然地抽了两下:“小让,你在说什么?我怎么都听不懂。”
“听不懂也没关系,”贺让料到他会装傻,“我不是来征求你意见,我是来通知你,别再打我爸的主意。”
“我和您接触过,觉得您应该不是个坏人,这里面很可能有什么误会,所以我才会来跟您坐下来好好谈。”
“您想没想过,害人终害己。您弄死他之后,您的下场能有多好?您想过吗?”
周翔被贺让的一套说辞轰炸得说不出话,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握着拳头,愣愣地盯着茶几。
半晌,周翔像是冷静了许多,脸上带着不明的笑意,缓缓开口。
“小让啊,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不希望我和你爸爸来往,就因为我提出来一起去尼隆玩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们去尼隆玩,最多一个星期就回来了,我在尼隆有朋友,全程玩啊吃啊安全啊,都很有保障的。”
“你爸爸朋友不多,难得我们投缘,你这样想拆散我们这对好朋友,这可不好,这可不好啊!让你爸爸知道也会不高兴的!”
贺让被他这番冠冕堂皇的说辞噎得不行,顺着他略显得意的目光,看到茶几上,自己的手机,放在靠近周翔的一侧。
贺让顿时明白了。
他笑着叹了口气,拿起手机,在周翔的注视下——关机。
周翔脸上的得意渐渐褪去,眉头微皱,盯着贺让。
现在已经不存在录音的隐患了,双方应该可以坦诚一些了吧?
贺让笑了:“周叔,您真是谨慎,现在能看见我的诚意了吗?”
周翔冷冷地问:“你什么意思?吓唬我?”
贺让摇摇头:“不是吓唬,我只是想知道您为什么这么恨我爸,而且有些事情……是我亲眼所见。”
“亲眼所见?你看见什么了?”周翔笑了,身子前倾,低声说:“退一步讲,就算你看见什么了,你觉得你爸爸是更相信你的话,还是我的话?”
看这意思,周翔这是打算跟他死扛到底了。他说的没错,贺志文基本上不可能选择听信贺让的话,一定会选择相信周翔。
“你问我看见什么了?我看到你被反噬了!”贺让硬着头皮盯着周翔的眼睛,“你自己选了那么邪门的办法弄死人,结果被反噬了,这,就是我看到的。”
周翔眼中的笑意瞬间凝固,紧紧咬住后槽牙:“你……你还知道些什么?”
听他这样说,贺让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的有很多,但我没必要一一向您汇报。”
贺让站起身,走到门口。
“我想您是不愿意告诉我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我也不问了。”
“或许我爸更相信您,但是,千万别小瞧我的决心。”
“到了你们出发那天,就算是绑,我也会把他绑在家里。”
***
开车回家的路上,贺让的心脏依然砰砰地跳得厉害。
把手伸进怀里,从外套的内里口袋,掏出一只手指大小的录音笔。
幸好他做了双重准备,不然就前功尽弃了!
不过刚刚周翔的言语中也并没有过多暴露什么,贺让也怕自己的意图过于明显,所以没敢使劲套他的话。
但至少也算是有个把柄在手上了!
贺让忍不住给时阮晴打电话。
前后间隔着时间打了三次,都没有接。
贺让心里起疑,这么晚了,难道还出门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行,他得去看看。
***
初春的夜晚,不似冬日寒冷,却还有一点清凉的气息,今天天上没有月亮和星星,像是一个巨大的黑幕遮住了天地。
楼栋口,时阮晴身穿睡衣,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厚大衣,和段冉并排坐在长椅上。
段冉的屁股只坐在椅子的前三分之一的部分,架着胳膊,眉头紧锁,俨然一位严厉的老父亲。
“什么?做噩梦了?你刚在电话里说的那些,竟然是噩梦的内容?!”
时阮晴尴尬地点点头:“不好意思啊,吓着你了吧,我也是被这噩梦吓着了,都有点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段冉无语望天:“大姐,我是真拿你没办法!不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身体不舒服吗?”
时阮晴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倒不是不舒服……我家里有点事情,下周得跟你请几天假。”
“哦,”段冉见她不愿展开说,便也没追问,“行,有需要帮忙的,你就……”
段冉的话说到一半就收了声,时阮晴疑惑地看向他。
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指上。
段冉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呦,谈恋爱了?还戴着个情侣戒指。”
时阮晴下意识否认:“没……这就是个防身戒指。”
“防身戒指?给我看看!”
时阮晴摘下戒指递给段冉,段冉托在手上仔细观察,惊喜道:“和我那个一模一样!……我今天没带着我那包,不然也给你看看我的那个。”
时阮晴心中微动,也不知道段冉的包里,还有没有那枚……哦不,这枚戒指。
段冉疑惑:“你怎么突然戴上防身戒指了啊?”
时阮晴摸摸鼻子,磕磕巴巴地说:“对,下周我不是要出趟远门嘛,我一个女孩子,就以防万一嘛……”
“出远门?难不成,你要出国?”
时阮晴犹豫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段冉惊讶不已:“怎么突然要出国?要去哪?就你一个人吗?”
时阮晴正犹豫着怎么回答他,一个身影从远处一路小跑而来,还拼命冲她挥舞着胳膊。
……真是神奇,贺让好像总是能在她和段冉说到关键问题的时候从天而降。
这时,时阮晴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轻轻的叹气声。
回过头,段冉正满脸疑惑惊讶地望着跑向他们的贺让。
不,应该不是段冉的声音。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幻听了?
时阮晴忽然有点紧张,再次望向身后。
昏暗的灯光,黑黢黢的矮树丛,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