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好!我叫刘我,文刀刘,我——就是第一人称我。”
一个两岁的小男孩站在国际幼儿园大班教室的讲台上,面对台下盯着他的另外二十个小朋友,背挺得老直,咧开嘴笑着。
这句自我介绍口齿不算清晰,可孩童的声音清脆欢快。
台下顿时响起一片掌声,一旁的年轻女老师笑着看向他,鼓励道:“还有吗?说说你平时喜欢做的事情或者梦想吧?”
男孩低头想了想,摇摇头说:“老师,我没有梦想。”
女老师也不见怪,脸上挂着微笑,拍着手说:“好吧,以后有了可以来找老师分享哦,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先回座位吧。”
刘我点点头,抬脚走下讲台。他的座位靠窗,隔着一个小走廊,坐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
这个两岁的小男生皮肤奶白、五官柔和可爱,简直就是一个奶团子。在他坐下后,女孩立刻侧目和他打招呼:“Hi,你叫刘我?好奇特的名字,但是很好听。”
刘我也扭头看向她,笑着说:“谢谢,我妈妈想让我独特一点,就取了这个名字。”
女孩眉眼弯起来,继续问:“小弟弟,你现在几岁呀?看起来好小啊。”
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这是学前班,班里的孩子都有四五岁了,大的甚至有六岁,刘我这种初入茅庐说话都不太利索的两岁娃娃,差距不是一点半点。
刘我即刻伸出两根小手指,似乎有些不高兴,只听他瘪了瘪嘴,说:“我已经两岁了,爸爸说我要开始学着变得成熟了,现在我已经认识一千个英语单词了!”
“真厉害!”女孩目光崇拜,随即又问:“这个暑假你爸爸妈妈带你出去玩了吗?我爸爸妈妈带我去了三亚,特别好玩!”
这下刘我愣住了。
仔细想想,两个月的暑假,自己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好像都不超过半个月,这期间还有很多次是被带着去饭局。
说起来,一家人很少有时间能一起出去玩。
原本笑着的小男孩表情僵了僵,顿顿地摇了摇头。
放学的时候,看见保姆站在校门外,刘我的嘴瘪了下去。
保姆朝刘我伸出手想去牵他,男孩抬头望向她,问:“阿姨,妈妈不是说会来接我吗?”
保姆微微一笑,轻声说:“爸爸妈妈有事赶不回来,喔喔乖一点,我带你回家。”
刘我皱起眉,两边的脸颊都鼓起来,赌气似的撇过头,忽略她径直往家走去。
快到凌晨,许岚和刘桓阳才回到家,保姆留了走廊的暗灯,许岚借着微弱的灯光轻轻走到刘我的房间外,悄悄推开门,却意外发现自家儿子坐在床上,脸埋进臂弯,肩膀不住地抽动。
许岚一惊,急忙走上前将儿子抱紧怀里,问:“喔喔,怎么了?”
刘我蜷缩在她的怀里,抽泣着:“妈妈,我害怕,你和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么会?”许岚有点惊讶,将刘我抱得更紧,轻轻拍着背,说:“不会的,我们永远不会不要你的,为什么会这么想?”
刘我浑身颤着,断断续续地回答她:“你、你们……说好了要来接我……为什么不来……”
许岚一愣,眼睛也有点红了,将刘我脸上的泪痕抹去,亲了亲他的眼睛,哄道:“这个是妈妈错了,妈妈应该先去接你的,不哭了,以后不会这样了。”
刘我吸着鼻子,点点头。这时刘桓阳进来了,看见这一幕怔了下,走到床边摸了摸刘我的头,问:“怎么了?男孩子哭哭啼啼的?爸爸不是说过了要学着成熟吗?”
许岚瞪了眼他,说:“男孩子就不能哭了?再说咱们喔喔还这么小,你对他要求怎么这么高?你两岁的时候不哭?”
刘桓阳笑了笑,说:“这不是没有办法吗?今天这个饭局很重要啊。”
许岚抿了抿唇,最后叹了口气,在面向刘我后又重新笑起来。她勾着食指在刘我的鼻尖上轻轻蹭了蹭,问:“今天感觉怎么样呀?幼儿园好玩吗?”
刘我正要点点头,许岚又问:“大班是不是要学很多东西呀?跟得上吗?你爸爸非要把你弄去大班,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妈妈就带你回小班,好不好?”
“跟得上。”刘我点点头,说,“学习的知识爸爸都教过我,哥哥姐姐们也很好。”
许岚笑起来,夸道:“咱们喔喔真棒!”
刘桓阳脸上的笑容也藏不住,说:“不愧是咱们儿子。”
一切是在刘我四岁那年结束的,因为年龄原因,他还进不去小学,必须重读学前班,可是知识都已经学会了,于是他旷了人生中唯一一次课。
其实也不算故意,只是在他这个同情心极强的年纪,又深受许岚的影响,在看见路边趴着的奄奄一息的小奶狗时,他第一时间想将它送进医院。
可是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讲还是太大,他完全找不到动物医院,好不容易问到路了,小狗却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
晚风很冷,小狗身体的温度也一点点下降,就在刘我的眼前,这个四岁的小男孩感受的一清二楚。
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刘我一下控制不住眼泪,在小狗的土堆前哭了很久。
他忘记了时间,等被保姆找到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也很冷了。体温的寒冷让人头脑麻木,刘我都听不懂刘桓阳在电话里嘶吼的内容的意思。
直到他被抱着进入医院,在玻璃窗外看见躺在床上的许岚,大脑皮层才反应过来。
刘桓阳一双眼猩红着,看见他立刻冲了上来,大喊着:“你到哪里去了?!你乱跑什么?!为什么不去上课?!”
刘我被吓得一下失了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连眼泪都忘了流。
刘桓阳还在继续,歇斯底里:“你妈妈在去找你的路上晕倒了,你为什么要乱跑?!这个结果你满意了吗?”
刘我呆愣着,只能颤抖着拼命摇头。
刘桓阳下一刻就伸出手想打在刘我身上。
所幸房东易教授及时赶来劝和,那个巴掌才没落下来。
最后刘我被保姆带回了家,没有爸妈的日子过了七天。
七天后,深夜,许岚回来了,她如平常般悄声走进刘我的卧室。
男孩闭着眼蜷缩在床上,许岚笑了笑,帮他掖好被子,正要离开,手腕被温热的小手握住。
“妈妈,对不起。”刘我开了口。
许岚返身将儿子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脊背,安慰道:“没事,这不是你的错,爸爸是不是说你了?我已经帮你教训他了。”
刘我没有反应。
许岚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亲,说:“睡觉吧,不早了。”
转学是突如其来的,刘我跟着爸妈回到了自己的老家——江余。
刘桓阳在国外的工作应酬结束了,却似乎更忙了。许岚也被送回国治疗,住进了刘爷爷所在的人民医院。
刘我作为插班生进入当地幼儿园的大班。
在这里没有保姆,可是他却将去人民医院的路线记得很牢,一下课就坐公交去往医院。
可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在第一天进入那栋白色的房子,面对无数道生死门,他还是进错了房间。
打开门入眼的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他闭着眼,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与这个世界毫无瓜葛。听到开门声响,男生睁开眼睛,目光苍白,明明头顶灯光白亮,可他的眸子里一点光都没有。
四目相对时,刘我愣住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病房呆了多久,最后有医生查房,他才回过神,微微笑起来,道了声歉退出房间。
他从医生口中知道了,这是个五岁的男孩。
一直到他回到许岚的病房,刘我还是忘不掉那个男生的脸庞。
那双眸子,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对生命失去希望。
他明明只比自己大一岁。
生命明明这么重要。
小孩对未知的事物总是保持好奇。
第二天许岚的病房里多出了一束木槿花,刘我盯着看了会儿,最后果断地取出一支开得正盛的粉色木槿,跑进了那个男生的房间。
那个男生还是只看了他一眼,似是有点惊讶,却什么话都没说。
刘我心情莫名好起来,他跑到男生身边,将花递给他,开了口:“这是我从我妈妈那里偷拿的,是不是很好看?”
看见好看的东西,人会感受到欢愉,刘我总是这样想。
可是这个男生却扭头不去看花,只冷声说:“你妈妈不会发现吗?”
刘我一顿,急忙说:“不会,她有很多花,发现不了的。而且我妈妈很温柔,她一定会让我把花送给你的。”
男生依然默不作声,病房里气氛沉寂。
“你走吧,”男生突然说,“会挨骂的。”
刘我一瞬间瞪大眼睛,内心蓦地一恸。他安静了会儿,返身回到许岚的房间,经过许岚的同意后,又抽出了那株最独特的蓝色木槿,并且将它放在玻璃瓶里。
他捧着玻璃瓶回到男生身边,像献宝似的递给躺在病床上的人,随后又皱了皱眉,转身将窗帘拉开,让阳光照了进来。他笑着:“阳光照在它身上才最好看,是不是,哥哥?”
“嗯。”男孩竟然睁开眼睛,回应了这句话。
刘我的心狂跳不止。
他拯救了一个生命。
后来刘我一放学就去找男孩,两个小孩越来越亲密,他发现了哥哥的左侧脖颈竟然有一处胎记,粉色的,很可爱,像翅膀。
他的哥哥是独一无二的,像那支蓝色木槿一样。
刘我很喜欢它。
那时的刘桓阳对刘我的态度不是很好,他不能原谅自己儿子做出的那件事,就好像许岚的病是刘我造成的一样。
耳濡目染,刘我也觉得自己错了。
可是他的哥哥夸他的名字好听,安慰他妈妈的病不是他的错。
他将刘我从阴暗里拉了出来。
二十三天后,哥哥的病复发得突然,在进入手术室时,刘我说了会等他,可偏偏在那时许岚的病情同样加重,这个小地方的医院再不能满足治疗需求,情急之下刘桓阳带着他们前往省城。
刘我想留在江余,被刘桓阳拒绝,他不告而别,难受却无能为力。
他食言了。
他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好友。
他再次转入省城的一所幼儿园,在讲台上,被老师提问梦想时,他开了口:“我想当军人。”
“为什么呢?”老师笑着问。
他低下头,垂着眸子回道:“军人不会食言。”
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刘我一家都在省城,却因为工作原因,刘我小学读了六年,也辗转了六个学校。
他被教导的礼貌温和,给人的感觉却冷淡难以接近。
他再没有和任何一个人交心,他很害怕。
他总是不告而别,不交朋友,才不会伤害别人。
直到他回到江余读初中。
开学时,他没让许岚送他,而是孤身一人来到学校,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粉色胎记,又亲眼看见他的哥哥被人拖进小树林。
他没有犹豫径直跟了进去。
只是他不熟悉这片区域,在昏暗里走了很久,才听见说话的声音,靠近时,何由挽躺在草地上,等着别人踩上自己的心脏。
刘我睁大眼睛,霎时冲了上去,最后他报了警,联系了许岚的朋友,杨城忠。
他看着何由挽,呼吸都要不顺畅,心疼得要命。
本来一切都在变好的。
何由挽没认出来自己,刘我倒是松了一口气,因为他不知道要怎么出现在何由挽面前。
后来他一直跟在何由挽的身后,不让他受到伤害。当他看见何由挽反抗的时候,见到他成为这一带的老大的时候,他高兴又难过。
他太了解何由挽了。
这个人将本就不多的光亮留给在乎他的人,对自己却如凌迟。
他对何由挽的关注超出常人,在某天他突然意识到,他好像,喜欢上他的哥哥了。
认识到这一点他没觉得奇怪,可能是小时候生活在国外的原因,他自我接受良好,但是他害怕伤害何由挽。
所以他还是远离,只默默守在暗处。
不知道上天怎么想,初二那年,何由挽竟然被留级,与自己同了班。可是刘我也没想到,何由挽对自己的怨气会这么大。
刘我只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也不让他当时的同桌魏泽浩谈论何由挽的不好。
他觉得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他要好好把握住。
何由挽将他拉出了阴影,他也要救他的哥哥出泥沼。
他很幸运,何由挽的确被感化,开始慢慢依赖他。
他们一起考进卓越班,并且成为同桌。刘我不想隐瞒,可是何由挽对当年那件事似乎极力逃避。
他的哥哥说了这么多句讨厌,他不敢靠近。
让刘我开始有追人的想法的,是那次英语竞赛,他遇见了江盏。
他们棋逢对手,成为室友,他意外得知了江盏的恋爱对象是男生。
他看见他们相爱,不顾世俗的勇敢,让他想要努力一次。
回到江余,他比以前更加主动,开始彰显出自己的独占欲和控制欲,何由挽一旦后退,他便收敛。
上天眷顾,何由挽并没有介意他的靠近。
他乘胜追击,以为自己真的很幸运。可是何由挽却突然退缩了,甚至将他推到了陌生人的位置。
他被泼了一盆冷水,他紧急刹车,却再控制不住爱意。
那段时间他很难捱,内心焦灼,最终决定,当兄弟吧,只做兄弟就很好。
可是何由挽一句喜欢男生,又勾起他心里的攀比欲。
何由挽要和男生谈恋爱,对象只能是他。
他能看见何由挽的自卑敏感,谁会比他更爱他的哥哥?
被何由挽吻住的那一刻,刘我希望时间永远静止。
他不敢相信。
他赌对了。
何由挽哭了,他招架不住,只是本能地回吻了何由挽。
接吻是毒药,拥抱是罂粟,何由挽是温柔乡。
他沉溺其间,不顾一切想将自己的全部献给何由挽,却忘了这个世界。
不完美的世界。
美梦破碎总是在一瞬间。
刘桓阳被人拿着两人的照片威胁,公司破产。高利贷的代价太大,几百万的负债,在没人能联系上刘桓阳时沉甸甸地落在了刘我的肩上。
易教授联系他,可他并不想离开江余。
刘桓阳用黑户给他打钱,他不肯用一分,只是将自己竞赛的奖金和这几年积攒的学费通通拿了出来。
可医院开支太大,他得每天抽空去打临时工,那一段时间是真的让人绝望,他不愿告诉何由挽。
许岚没让他操心,在存款用完的前一天,她撒手人寰。
许岚离世的那天拉着他的手,和自己说:“喔喔,如果我们伤害了别人,一定要说对不起,如果你想保护他,就离开这里,说了抱歉再走,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也谁都怪不了,刘桓阳又不是自私自利只为自己,他只是想救他的妻子,而这一点害惨了两个家庭。
许岚的离开和刘桓阳的消失,还有何由挽得知他隐瞒了这么久的秘密后那个绝望无措的眼神,他动摇了。
他想和何由挽亲自道歉,却在同一天差点失去两个最爱的人。
生活在和他作对,所幸何由挽抢救回来了。许岚的葬礼结束,刘我站在ICU的玻璃窗外,见了何由挽最后一面。
原本以为自己会不舍。
可是那么多事情结束后,他发现,他只想看看何由挽。
“好好活下去,何由挽。”
“我爱你,再见。”
他再一次不告而别,什么都没带走,也没留下什么。
在国外的这几年,他整日奔忙,遭受到背叛也没停下,只是靠着自己的努力抢回了大学入场券,拼命攒钱付给易教授当房租和学费。
因为何由挽,他学了医,又为了钱,学习了金融。
他日日夜夜打工兼职,挑灯苦读。
极度疲惫的时候,想想何由挽,他又觉得一切都很值。
他喜欢在濒临崩溃的时候看看何由挽的照片,那天何由挽让他删了,可当天晚上回家他又恢复了,他舍不得,他想留下关于何由挽的一切。
还有何由挽的签名,当天他就去找商家要了过来,将其印在了所有队服上。
就这样,他觉得自己还能再坚持一下。
当一切稳当时,他又拿命去争取了回国机会。
上天再一次眷顾了他,他重新见到了何由挽。
第二次重逢不是很愉快,他的哥哥总是不听话。
都怪自己。
原本以为切断一切联系就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却没想到伤害得更深。
被分手的那天,刘我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但是他很心疼。他要主动追回何由挽,才能弥补自己的过错。
可他的确没想到何由挽会这么主动,他的宝贝总是让人心动。
醉眼迷蒙,还不忘说我爱你。
刘我无条件满足何由挽的一切需求。
他生来就是要喜欢何由挽的。
何由挽喜欢猫咪,所以他收养了小W;何由挽缺乏安全感,所以他主动求婚,向江盏打听婚戒定制。他想给何由挽最好的,只有最好的才配得上他的宝贝。
第一次见到何由挽,刘我很喜欢。
求婚那天何由挽很好看,刘我很喜欢。
以前、现在和未来,有关何由挽的一切,刘我都很喜欢。
时间总是漫长却温柔,月挂苍穹,他在人间有属于自己的浩大宇宙。
(旋转跳跃)我来啦~~~
这是刘我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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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番外一:刘我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