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依依生病在医院多住了两天,剧组那边不得不为这意外情况调整所有人的档期。好在陈盛华知道这个情况,默默在背后替她兜底,导演那边倒是没有意见。
打了一整天的点滴,第二天傍晚天放大晴的时候,陈依依的身体就基本好转了。季雯舒在高级病房陪护,吃住都在这里,晚霞弥漫的时候到楼下给陈依依买了一份馄饨,端上来的时候护士正给她扎针。
季雯舒把病房门关上,走到病床旁边说:“护士小姐,麻烦你小心点,她血管细。”
护士抬头看了季雯舒一眼,又转头看了陈依依一眼,陈依依正歪着脖子瞅天花板,护士就点了点头:“放心,我知道的。”
陈依依还得再打一整天的吊瓶才能完全好转,季雯舒问她想不想稍微吃一点,陈依依摇了摇头。季雯舒就把外卖放在保温桶里了。
令人意外的情况是,晚上七点多,《纯夏》的男二号李时京竟然来到新星医院看望陈依依。他推开病房隔门的时候,里面的季雯舒和陈依依都惊讶地坐直了身体,季雯舒手里的勺子都掉回了碗里。
李时京站在门口笑了笑:“来之前没打招呼,吓到你们了?”
陈依依嘴里含着馄饨,下意识点了点头。
季雯舒回过神站起身来,连忙上前招呼他:“哪里哦,你能来我们求之不得呢。”
陈依依还真没料到李时京会来看望她,在她心里,付恒来看望她的可能性比李时京大多了。
李时京给陈依依带来了一捧白百合,季雯舒接过百合插在窗前的花瓶里,李时京在床边的椅子里坐下,看到陈依依望着他的表情呆呆的,笑着问了一句:“病糊涂了不是?”
陈依依说:“你怎么知道我在哪住院?”
李时京说:“问郑导的。”
陈依依歪着脑袋说:“我们熟到这个份上了吗?”
李时京笑着说:“哪个份上?”
“唔……”陈依依回答不上来了。过了一会她说:“挺意外的,也挺开心的。”
李时京就大笑起来:“你真像个小人机。”
陈依依:“你才人机呢,我要不是生病了,才不是这样呢。”
李时京更开心了。
有李时京在,陈依依就找到机会问问剧组的事情。李时京说:“导演把拍摄安排重新调了,先拍陈玉珠死后的几个镜头,就是要多费点周折,毕竟对演员的情绪挑战也挺大的。”
“……哦。”陈依依心想,都怪陈盛华,要不是他突然来找她,她又怎么会住院。
李时京说:“其实你的陈玉珠演得挺好的,有时候在片场,我都觉得这个人像是真实存在一样。”
季雯舒给陈依依倒了蜂蜜水,陈依依喝了一口说:“你怎么知道她就没有存在过呢?”
李时京说:“我可没有这么说,你别冤枉好人。”
陈依依放下水杯说:“陈玉珠挺可怜的。”
李时京说:“是可怜,不过她也是太固执了,她本来有机会选择更好的结局的。”
陈依依摇了摇头:“没有机会的。”
李时京说:“我感觉你演戏的时候,怀揣着这么一种想法,好像你对叶远是非君不嫁的。”
陈依依看着李时京点头:“是非君不嫁啊,剧本就是这样的啊。”
李时京摇了摇头:“剧本的解释是不甘心啊。”他拿出手机,翻开pdf指给陈依依看:“你看这一段。”
陈依依又把那段文字重新读了一遍,抬起头说:“是不甘心啊,不甘心就是不想跟他分开啊。”
李时京说:“但是出发点不一样吧。”
陈依依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李时京继续说:“不甘心分很多种的,是爱的不甘心还是占有欲的不甘心,还是贪婪或者嫉妒的不甘心?就算行为看起来是相似的,但这些感情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方向的,你觉得你分得清陈玉珠的心理吗?”
陈依依就陷入了思考,她想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她都有吧。”
李时京点了点头:“对啊,所以说她的结局有很大一部分是她自己造成的。”
陈玉珠被从天而降的姜安抢走了一切,可是姜安本人也并不习惯这样的改变,之所以比陈玉珠接受得更好,跟姜安本人的性格是有关系的,她到最后还是更亲近她的养父养母,而陈玉珠则因为害怕失去,转而痛恨起周围的所有人来。
陈依依说:“我就是不喜欢这一点。”
李时京说:“哪一点?”
陈依依说:“就是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错的。”
李时京说:“没人觉得她是错的,至少我这个角色不是。”
陈依依说:“得了吧,你可是姜安的前男友啊。”李时京扮演的梁泽宇在出场时是姜安的男朋友,结束的时候两个人就分手了。
李时京却说:“我是她前男友,但不是只会心疼她一个,我这个角色是一个有大爱的角色。”
陈依依说:“你有大爱?哪呢?我怎么没看见?”
李时京就“哎哟”了一声,一拍扶手说:“专程来看望你不叫有大爱啊?哎你这个丫头真是……”
陈依依就无奈地笑了起来:“你别串戏啊!”
*
自从在医院里跟李时京深入讨论过剧本后,陈依依对于陈玉珠这个角色也有了更深的认识。
人们总是自诩看透了别人,其实很多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明白。一个人的内心真正需要什么,需要千百次地叩问自己的心门,那混沌的来路充斥着纠缠不清的**,去路又怎么会清晰到坚定不移。
陈依依在陈玉珠的身上看到了另一种选择,一种纠缠到底不死不休的打算。这种情感唤起了她内心对陈盛华的部分感觉,以至于有时候她觉得她像是在对一个虚空的陈盛华叩问,因而对陈玉珠这个角色投入了更多的情感。
那阵子她全身心地投入到对角色的探究和分析之中,头一次对演戏有了不同的认识。陈依依没有学过人物分析,李时京就经常跟她讨论。季雯舒难得见到她这么用心,有种看女儿长大的欣慰,坐在小圆桌旁边听他们两人分析,陈依依很是佩服李时京的。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陈依依却没想到那天陈盛华会来片场。他跟嘉苑影视的老板一起来的,当然还有别的人一起,不过陈依依都不认识。
嘉苑的老板跟陈盛华介绍说:“这是最近投资的《纯夏》剧组。”
陈盛华点点头:“我知道。”
他知道,可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啊,该介绍的还是得介绍。
郑导放下手里的活,让副导演盯场,跑过来跟几个人会面聊天。陈盛华跟他握了手,问他时下影视业的行情发展,郑导侃侃而谈,陈盛华就点了点头:“盛腾也有计划成立一个传媒公司,到时候可能会联系郑导。”
郑导也一再点头:“要是能参与盛腾的业务,我也是很荣幸的。”
几个人在小房间里聊天聊得很融洽,陈依依在外头都快炸毛了。
明明人在休息间歇,莫名就感觉陈盛华不知在哪个角落里看着自己,整个人的意识都不在角色上面了,脑子里来回转几个问题:
“他跑这来干什么?他不知道我在这里拍戏吗?他知道我在这里拍戏还来这里什么意思?他不会是专门来看我的吧?陈盛华是这种人吗?就算是巧合他难道不会避嫌吗?为什么总是给她添堵啊?”
啊……
陈依依无语了,恨死他了,大拇指抠得虎口通红。
导演室里的人说话说到一半,郑导说:“陈总要不要出去看看?”
陈盛华坐在主位上问:“看什么?”
嘉苑的老板严辉说:“屋里有点闷,陈总去片场透透气吧。”
陈盛华就点了点头:“行。”
然后陈盛华就跟一群人一起,站到了监视器的后面。
陈依依本来演得好好看,余光里瞥见监视器后面的陈盛华,动作一下就卡住了。
站在那里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
本来是她跟付恒的对戏,两个人的台词有来有往的。陈依依说三句就忘词了,NG一遍再NG一遍。别说演戏了,当着陈盛华的面,她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越在乎就越不自然,说的就是她的情况。
女主演发挥成这个样子,郑导也觉得很尴尬。前两天看她演的很在状态啊,今天这演的是个什么东西。
陈依依找不到陈玉珠的状态,NG了几遍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像个犯错的小孩站在那里,眼睛偷偷瞟一眼陈盛华,然后又快速地移开来。
陈盛华也没有看她,对郑导等人说:“嗯,挺好的。”
严辉说:“片场拍戏NG很正常的。”
陈盛华很理解地说:“小女孩嘛,怕生。”
严辉笑了起来:“陈总太有压迫感了,我们演员当着陈总就不会演戏了。”
陈盛华就说:“那咱们走吧。”
严辉点点头:“好。”
一行人就跟郑导分别了,从片场的出口出去了。
陈盛华一走,陈依依就觉得狠狠松了一口气,但与此同时,她又感觉到一股失落涌起。
他到底是不是来看她的,为什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
季雯舒上来问她的情况,副导演也走过来疑惑:“你上午不是演得挺好吗,突然这是咋了?”
陈依依只好找了个借口:“我……我怕生。”
副导演觉得好笑:“你是演员,怕什么生?”演员怕生,那还要不要演戏了?
只有季雯舒觉得,一定是有什么吓着陈依依了,她才会这么反常。
*
陈依依严格遵守了跟陈盛华谈好的条件,一整个月的时间里没有打扰过他一次。除了那天在片场见面,陈依依在工作时态度认真,没有再搞出任何一个乌龙事件,陈盛华的耳边难得地没有了任何关于她的情报。
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天气就彻底地热起来了。
陈依依专门选择了一个有云的阴天,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给陈盛华的秘书打了个电话,喊他去湖滨的一家私人餐厅一起吃饭。
讲好的事情就是比突如其来的无理取闹容易,陈盛华一开完会,就把电话回了过来,跟她说自己会晚一点过去,让她自己先到处逛逛,或是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陈依依觉得他突然变温柔了,电话这头很乖巧地答应了,竟然因此生出几分雀跃激动来,有种小女生等男朋友来跟自己碰面的错觉。
陈依依没有去湖滨散步,选择坐在空调房里看电视剧。场子被她包下来了,这家餐厅今天就他们一批客户。陈依依一直看完一整集,陈盛华的车才从路尽头开了过来,但他却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一个青春年华的大男生。
他是陈盛华的儿子陈册。
看见陈册的时候,陈依依有点没来由地惊慌,但也就是转瞬即逝。
陈册跟着陈盛华走了进来,看到陈依依的时候笑着招了招手:“依依姐姐,好久不见了。”
十八岁的帅气大男孩,身上是满满的阳光和正能量,陈依依上次见他还是小毛头,现在个头已经蹿得跟陈盛华一样高了。陈册长得像日本男明星木村拓哉,笑起来的时候温柔而有亲和力。
陈依依把电视剧关了,站起身来打了个招呼,先看了看陈册,又看了看陈盛华,然后才问:“陈册跟我们一起吃吗?”她还在想陈盛华是不是故意的,带陈册过来跟他们一起吃饭,是想强调什么年龄和距离感吗?
陈盛华没说话,陈册倒是先回答了:“姐姐,我吃过了,你跟爸爸一起吃吧,我过会儿要去机场,爸爸说想要送送我。”
作为富豪的儿子,陈册算是完成了陈盛华的愿望,在美国学习生物技术,还兼修欧洲文学。
出身好,家世好,容貌好,陈册才是名副其实的人中龙凤。陈依依这种半道出家的和尚跟他没得比。当然陈依依也没有想比的念头。
陈盛华说:“那你在这坐会吧,我跟依依去吃饭。”
陈册点了点头:“好的,爸爸。”
陈册是把陈依依当姐姐看的,毕竟陈盛华曾经是陈依依名义上的监护人。
但他一口一个姐姐叫得陈依依头皮发麻,好像给她那本来就渺远的感情立了一个禁令。
陈依依这辈子都不可能喊陈盛华爸爸,尽管17岁的年龄差从辈分上来说也可以这么喊。
*
陈依依跟陈盛华一起坐到了二楼用餐区,陈册在一楼卡座里看他的前沿科学通报。
等菜的时候,有人在大堂里弹起了钢琴。演奏者的技巧高超,音乐的节奏柔美流畅,如同娓娓诉说的情绪起伏,藤蔓生长一样攀爬上窗沿,再经过无人打开的窗前,绿成一片不被接纳的孤独。
陈依依没有说话,陈盛华难得专心听一次音乐,一曲终了,琴声仍旧在心中绵延不绝。
陈盛华用茶水润了润嗓子,问陈依依:“什么曲子?”
陈依依说:“一生所爱。”
陈盛华问她:“有这个曲子吗?”
陈依依说:“你没看过周星驰新拍的电影吗?”
陈盛华没有说话。
陈依依只好说:“是插曲来着。”
周星驰的电影里充斥着的,是一种搞笑的悲哀,这种悲哀是初次接触会大笑,但完全不能细想细究的情感。
人的情绪一旦深入到底,都会变成不能言说的厚重。
陈依依闹过急性肠胃炎,最近都吃不了太刺激的东西,这家餐厅做的是地道的淮扬菜,一盘肴肉,两盅狮子头,一碗文思豆腐羹,香得舌头都软掉。
陈盛华吃完点了点头:“不错,淮扬菜里算做得好的了。”
陈依依就答道:“知道你是美食家,这家店我找了好久呢。”
陈盛华没有接话,转而问她:“最近拍戏怎么样?”
陈依依微敛笑容:“挺好的啊。”
陈盛华说:“有事就找经纪人,不用客气。”
长辈嘱咐孩子似的语气,陈依依还是点了点头:“好。”
陈盛华跟陈依依的相处模式,基本上都是陈依依先出问题,陈盛华再跳出来解决。一旦陈依依不主动,陈盛华的沉默能把人给憋死。当然这种沉稳冷静的性格,用在商业竞争上有非凡的效果,可是一旦跟亲近的人相处,就会让身边的人觉得他完全没有用心。
陈依依早就习惯了他这种漠然的性格,也习惯了在关系里当那个主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