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远处飞过几只山雀,风吹过长草,带来一阵清香。
肖澜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小山坡上。湖泊在不远处泛着淡淡的光,一切安静而又平和。
她坐起来,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她看着自己的手脚,有些困惑。但是对于修仙的人来说,也不至于无法理解。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三四岁时的模样。
片刻之前,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又无比真实。她的师门被一群魔教妖人攻破了,到处都是熊熊的烈火。就连师父和师娘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像自己这样的炮灰,连剑都没拔出来,就已经死了。
剧烈的疼痛让她眼前一白。再睁眼时,却回到了五年前。
她穿着一身蓝色的弟子服,衣服的料子很结实,衣袖却磨得起了毛边,已经穿了很多年都没换过了。她的膝盖上有一道撕裂的痕迹,裤子上还沾着尘土,整个人都灰头土脸的。
她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一人道:“那扫把星去哪儿了?”
另一人道:“我看见她往这边跑了。”
一人担忧道:“她的脸被咱们打破了,会不会跟师父告状?”
一个穿粉色衣裳的小姑娘道:“她敢!找到了好好教训她一顿,让她别乱说话!”
其他人答应了,东张西望了一圈,目光朝这边投过来。肖澜连忙躲到了一块大石头后面,那几个人没发现她,一股脑地跑远了。
肖澜不记得发生了什么,那几个同门却像要寻仇似的,到处找自己。她稍微动了一下,感觉浑身上下到处都疼,好像刚跟人打了一架。
这种事以前就经常发生,她没爹没娘,在门派里孤苦无依。那些人就总是暗地里排挤她,说她是个扫把星。
他们这么说也并非毫无根据。肖澜的父亲名叫肖雨鸣,当年他外出云游,跟一个妖族女子相爱,生下了这个女儿。刚把她抱回来的时候,肖澜的额头上有个黑漆漆的印子,像一片飘零的羽毛。
师父见了大吃一惊,说这是玄羽印,乃是妖物的象征,这孩子万万留不得。
据说有这种印记的人,体内潜藏着极强的灵力。一旦血脉觉醒了便无人能够压制,必须尽早除掉。
肖雨鸣觉得这只是个无稽之谈,无论如何都要把女儿养大。后来他不幸离世,临终前求掌门师兄看顾肖澜成人。
掌门勉为其难地答应了。随着肖澜长大,头上的印记也在不知不觉间褪去了。她跟寻常孩童没什么两样,也从来没表现出过异常的力量。但同门知道她身上淌着一半妖物的血,都不愿跟她待在一起。
跟她相反的,是掌门的女儿傅云裳。傅大小姐比肖澜小一岁,活得花团锦簇,所有人都恭维她、宠爱她,心甘情愿地给她当小跟班。
肖澜原本想跟她井水不犯河水,偏偏傅云裳看肖澜顶不顺眼,一天到晚给她使绊子。肖澜只能事事忍耐,剑练得比傅云裳好了,就被排挤。她索性不记剑招了,结果师长又训斥她不求上进。
肖澜十分失望,却知道很多事不是自己能争的。她不记恨师父和师娘薄待自己,还发自内心地感激他们的养育之恩。可师娘看她的眼神永远带着提防和忌惮,就像看一条肮脏的狼崽子。
天边的云聚拢起来,阴沉沉的,要下雨了。
肖澜掸去了身上的土,想着以后的事往回走去。毕竟是重来一回,总得活得比从前好才行。
肖澜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窗户半掩着,窗台上还有几个黑乎乎的脚印,有人趁她不在的时候来过。
她走到床前,伸手一摸,果然湿乎乎的,有人在上头泼了水。她掀起被子来,发现床上还被人撒了一团香灰。
肖澜叹了口气,喃喃道:“幼稚。”
屋里灰蒙蒙的,一个坐在柜子上的布偶开了口。
“你去哪儿了?刚才有人来捣乱,又是泼水、又是撒香灰的。就是那个卢小天干的,我都认识他了。”
肖澜一怔,看向了它。那布偶道:“怎么啦,发什么呆?”
肖澜差点把它忘了,这家伙叫雁奴,过去的这些年里,多亏了它一直跟自己作伴。
那个布偶穿着一身蓝衣裳,圆圆的脸上有一双布扣子做的眼睛,扎着两个羊角辫,有一尺来高,是从前父亲下山赶集的时候买回来的。父亲去世之后,肖澜一个人孤零零的,受了委屈就忍不住跟布偶诉说。她以为说过就算了,就在某一天,这个娃娃忽然开口跟她说起了话。
“他们有什么毛病,干嘛老是跟你过不去,我听着都要气死了。”
肖澜怀疑地把布偶放到了耳边,听了听。布偶道:“别贴着我肚子,痒。”
肖澜吓了一跳,差点把布偶扔了。布偶不满道:“你天天跟我说话,我跟你说一句话,你就不乐意了?”
肖澜有点害怕,说:“你是谁?”
布偶说:“我是个混沌的灵体,飘零至此,借住在你这里,想修个身体出来。”
父亲说过,人形的东西容易招引灵体,没想到居然是真的。它身上聚集了溪水、山峦、草木和各种自然的气息,是沧浪山中的山鬼。肖澜一开始还有点怕它,后来发现它没什么恶意,还能跟自己做个伴儿,便习惯了跟它在一起。
布偶没有名字,肖澜拿了一本书给它,让它自己起一个。它用灵力掀起了一阵小风,书页哗哗地翻,停在了一页上,上头写着雁奴二字。
它道:“这是什么意思?”
肖澜看了一下注释,道:“是大雁群中最小的一只,负责值夜放哨,性情警惕灵巧。”
布偶好像挺喜欢的,道:“那就叫这个名字好了。你给了我修炼的地方,我帮你提防那些坏人。以后我修出了人身,也一直陪着你。”
肖澜便笑了,感觉像是有了一个同胞姐妹。她点了点头,道:“好。”
这里的日子虽然糟糕,好在还有雁奴作伴。虽然它没有身体,但能跟自己说说话,肖澜就没有那么难过了。
收拾完了床上的香灰,肖澜把被子上的水用力擦了几遍,还是潮乎乎的。
那帮狗腿子为了讨好傅云裳,总是来找肖澜的麻烦,还好她早有准备。肖澜弯腰看向床底,下面果然有一大团稻草。五年前她就已经在过这样的生活了,却只能逆来顺受。
她从床底下拖出了那团稻草,扯到屋角摊开,枕着胳膊躺在上面。
屋顶有个大洞,天冷透风,下雨漏水,墙上生满了乌黑的霉点子。这里是父亲从前住过的屋子,他去世之后别人嫌晦气,轻易不肯靠近这里。不过也有一样好处,就是清净自在。
雁奴道:“你要睡了吗?”
肖澜嗯了一声,雁奴便安静了下来。
屋里静悄悄的,她正有些困倦,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肖师姐,你在吗?”
会来这里的人,都直接叫她扫把星,怎么有人这么客气?
肖澜起身开了门,见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站在门口,是申月庭。他看着肖澜,一副担忧的模样。
“你没事吧?”
申月庭在他们这一辈里行五,肖澜行三。他跟别人不一样,其他同门不是排挤她,就是避瘟神似的躲着她,生怕跟她走得近了惹祸上身。只有申月庭心地善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还规规矩矩地叫她一声师姐。
他比肖澜小一岁,是长安城中富商家的少爷,因为身体弱,自幼遁入仙门修行。他父亲怕儿子在山中过的清苦,每年都送不少财物过来。每年过冬大伙儿用的棉衣和炭火,都是他家捐的。
肖澜很感激他,却又怕连累了他,不敢跟他过多来往。
她道:“我没事,你来做什么?”
申月庭指了指她的额头。肖澜伸手一摸,嘶地抽了一口气,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回头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脸上好几处都擦破了皮,看来傅云裳她们下手还不轻。
申月庭挎着个竹篮子,里头盛着一份饭菜,还有一瓶跌打药。他把东西放在桌上,温声道:“白天的事你别太放在心上,云师姐就是脾气急了一点。你多让着她一些,也就没事了。”
肖澜想起来了,有一回傅云裳跟自己比剑输了,冲过来推了她一个跟头。肖澜那时候的脾气还没磨平,忍不住打了她一拳。傅云裳立刻大声哭喊起来,说肖澜欺负她。
好几个人围了过来,对着肖澜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纷纷喊道:“她敢打云师姐,咱们打死这个扫把星!”
申月庭闻声跑过来,拼命把人扯开,喊道:“别打了,再打师父就来了!”
肖澜趁机爬了起来,跑到湖边的小山坡上,躲了整整一个下午才回去。
申月庭虽然这么说,却也知道错不在肖澜。但傅云裳一向被骄纵惯了,谁敢说她半句不是呢。
他看了一眼屋角的稻草堆,皱眉道:“这是?”
肖澜没有要回答的意思。申月庭看见了床上香灰的痕迹,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那帮人打了她一顿还不够,又偷偷过来捣乱。床被弄成这样,根本没法睡,只能躺稻草了。
他叹了口气,道:“他们把你打破了相,应该不敢让师父知道。你别太担心——”
肖澜打断了他,道:“谢谢你,申师弟,我想休息一会儿。”
她的态度冷淡,好像并不欢迎他来看自己。申月庭一时间没适应过来,诧异地看着她。
肖澜知道他是一片好心,上辈子她跟申月庭很投缘,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可如今想来其实没什么用。跟自己走得近,不但会降低他的身份,也会给肖澜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傅云裳一直很喜欢他,师父也很看好申月庭富裕的家世,想把女儿许配给他。肖澜不想卷到他们之间,还不如一开始就跟他保持距离。早让他明白这一点,对大家都有好处。
申月庭端详着她,眼前的女孩子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伤,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冷漠。
她的神态里少了几分稚气,仿佛经历过生死一般,有种不把外物放在心上的态度。
申月庭有些困惑,道:“三师姐,你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肖澜淡淡一笑,毕竟是比以前大了五六岁,经历的事多了,当然跟从前不一样了。
申月庭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他后退了一步,道:“你休息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肖澜目送他走远了,躺回了自己的稻草堆,看着屋顶出神。
既然回到了从前,她的人生就有了改变的余地。她有头脑,也有灵修的潜力。就算傅云裳有她爹娘撑腰,非要跟自己过不去。自己已经经历过一遍了,也未必会输给他们。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她在稻草堆上翻了个身,身上的淤青还在隐隐作痛。外头下起了雨,雨水噼里啪啦地穿过屋顶的破洞,滴在了铜盆里。
肖澜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闭上了眼,想起了儿时父亲哄自己睡觉时,为她唱过的歌谣。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那是她暌违已久的温暖,很久之前,她也是被人爱过的。
肖澜的神思恍惚,呼吸渐渐沉了下去,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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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成长型女主,一直坚强不屈努力上进,后期会变得很优秀。希望大家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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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兔妖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