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老太太轻易不讲话,一开口就问了个让桌上消音的问题。
这问题陆震不是不想回答,是他不知道。他连那下面埋的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东西挖出来之后会怎样,就更不好讲了。
他微微侧目,身旁的丫头显然也没太考虑这个问题,甚至她刚刚不知在想什么,有些走神。
陆震不免思考,若镇着的东西没了,宅子的气运自然是遵循它的自然走向,大不了就是财运没了。周家这些年的财富积累,已经相当可观,实在不行,自己再帮他另寻吉宅,难是难了些,要看些缘分,但并不要命,麻烦的是这东西镇着的历代亡魂。照郭元香所说,留下的大多是有执念的怨鬼恶灵,超度这些东西才叫要命,若不能悉数送他们走,那是一定会出祸事的。最关键的,还有个鬼首山君,这家伙是敌是友也还说不清。而要想超度这些非一般的亡魂,单靠他自己怕是勉强,他得尽快想办法,甚至周中阳和赵骁也得早做准备。
陆灵蕴愣神的几秒里,陆震把最坏的结果都想了一遍,他自己养的小徒弟,怎么都得管不是。
大约是突然意识到,满桌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身上,陆灵蕴终于回神。
赵骁对这个丫头始终存有几分好奇和猜疑,此刻笑着问:“陆小师傅要挖这下面的东西,挖出来之后,是有什么打算?”
陆灵蕴说:“人有人道,鬼有鬼途,该去哪儿就去哪儿呗。”
她这话说得随意,像是胸有成竹,又像是不管不顾。赵骁不知道她是刻意怼他,还是没当回事。他看看陆震,又看看周中阳,他俩表情倒是淡定,只有对面老太太一副没听懂的样子。
其实陆灵蕴心里没底。
她有什么打算?如果那东西真的是玉牙,不用说齐修就会取走,她算是完成了和他的契约,那他也应该履约,将这宅子肃清,他不是一方鬼首么,要是这都搞不定就太掉价了。但转念一想,他一个鬼祟,没人性的,如果不履约怎么办?她有制衡他的办法么?
周中阳心里其实也没底。他虽然顺着这师徒俩动工了,但动工之后会怎样,他俩可从没给他交过底。他倒是听她说过,山君会肃清这些问题,他是信不着这东西的,但她好像信,那他姑且也信她一次吧,何况还有陆震呢,这位道爷,虽说多数时候看起来不着调,但关键时候还是能一招定乾坤的。
赵骁瞅这架势,挖出来是势在必行了。他跟周照奇私交深厚,这地方又是他的辖属,还涉及到了古墓或者古物,这坑他不想跳也得跳了。
他咂咂嘴说:“那要是这样,我安排一下吧。一般挖井挖矿这种地下作业,碰到硬石,处理方法还是蛮简单的,上分裂机打孔碎石就好,但这个不一样,我看着那石头是有讲究的,也算是个古物,能完整还是完整的取出来好。还有那石头下面是什么,这会可没人知道,免不了还得勘测探查一番,这一来二去的,就得花费些时间和功夫了。”
赵骁花了两天的时间找专家、做勘察、定方案、调设备,一通忙活之后,机器的轰鸣声终于又响了起来。井口被加宽了一些,一边打一边加固,到井底巨石时已经又过去了三天。
风水学上的墓穴,一般是长6.3米,宽1.6米,高2.4米,当然历代大墓的规格不一,但核心放棺椁的空间一般不会比这个更小。但按照赵骁那边勘测的结论,这石头下面的空间还没这个大,那是一处用条石围起来的空间,条石缝隙使用的是糯米灰,这是古时候常用的打地基、砌坟墓、古墙勾缝的方法,掺入糯米的古建灰浆强度大、韧性好,还防渗防腐,能扛7.5级地震,不亚于现在的水泥灰。整个石体长和高都在2.6米左右,宽约1.6米,刨去石块本身的厚度,那剩下的空间里,是绝对放不下一副棺椁的。
既然不是棺椁墓穴,那下面的东西就更叫人好奇,遗憾的是机器却测不出来,他们猜测也可能是因为石壁过厚。
活干到这里,其实赵骁能安排的已经不多了。这种刻了东西的石头不建议硬开,需要有“专家”做前置性处理。不用说,这的专家就只能是陆震师徒,确切地说,是陆灵蕴。
日子是陆震算过的,只是莫名的当天是个阴天,雨云压得低低的,凉风阵阵,让这活儿显得有些肃杀。
陆灵蕴依然是先前的白衣道袍装扮,赵骁见了这身打扮,才终于对这丫头有了“像那么回事”的感觉。
他看着她上香,左手结单白鹤诀持香,右手拂袖,在明火点燃后上下扇灭,双手举香对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方神明躬身行礼,然后左手先插中间一炷香,代表玉清元始天尊,即尊道宝,隔开一指左右再插左边一炷香,代表上清境的灵宝天尊,即尊经宝,再插右边一炷香,代表太清宫的道德天尊,即尊师宝。三炷香齐平、笔直,足见其气定心平。
继而她口诵安土地神咒:元始安镇,普告万灵。岳渎真官,土地祗灵。左社右稷,不得妄惊。回向正道,内外澄清。各安方位,备守坛庭。太上有命,搜捕邪精。护法神王,保卫诵经。皈依大道,元亨利贞。
下方情况不明,诵此神咒旨在召遣土地山神,使之代为奏告上天,保卫正道。
看她行的从容镇定,赵骁心里的专业评分便又升了升。
地下的石头被糯米灰封得结实,为了等会好开,赵骁已经提前安排洒了溶解剂,此刻陆灵蕴法事结束,便示意人先将最顶上那块条石吊装起开。
说来也怪,就在顶部的巨石与下方石块分离的一刹那,“咔嚓”一声巨雷自天空炸裂开来,吓得作业工人一哆嗦,手一抖差点就将刚吊起来的石头又掉回去!一旁的赵骁等人也吓一跳,赵骁看看陆灵蕴和陆震,俩人并排而立,表情严肃,似乎还能看出来一丝沉重。
迟疑间一道闪电也从天空划过,紧接着又是一道轰隆隆的雷声。天色已经很暗,仿佛大雨随时都可能倾盆而至。
周聪挨着赵骁站着,窃窃私语:“赵局,我觉得有点吓人啊,您见多识广,这正常吗?”
赵骁斜睨他一眼,脸色同样不好看,却没有回答。
他想起早年在西南边陲挖坑,说好的是个大晴天,可是一到坑天就开始阴了,还没开始干活,咔嚓就是一道雷,不偏不倚就砸在他们不远处!年轻的队员吓一跳,就不免从科学往玄学上开玩笑,说这地下的主,八成是不想让人打扰。队里的老人就笑着解释,说你们想多了,这种情况,八成是地下的金属冥器多,比如青铜器等,金属多了,就容易遭雷劈!
这么一想,心里就又释然一些,八成这就是个偶然吧,赶巧了。
工人看没有要停的意思,又打起精神继续干。那石头有差不多五六吨重,被吊着缓慢地上升,每动一下,都让在场的人心里悬得紧。过了许久,这巨石终于浮出了井口,带着潮湿的泥土,石头上被雕刻的纹路在泥沙之下或隐或现。
赵骁安排着人开始着手清理。这时候,天上已经有零星的雨点滴落了。
预报说有中到大雨,那地下可还有活儿没有干完呢。赵骁不知道陆震是不是故意的,选日子选了这么一天。以往他们下坑最烦这种天气,到处泥泞,碰上大雨暴雨,就有可能冲刷或冲走部分遗迹,坑里还会积水,就很绝望,只能等待土干。
地下的盖子被掀了,另一头已经忙着去探测下部的空间,可诡异的事发生了!探头带着矿灯在下方一通划拉,却是什么都看不到,画面一片雪花,伴着呲啦呲啦的声音。起初怀疑是设备故障了,可是往上提一些,那井壁挖钻的痕迹却看得清清楚楚。
操作台上人心里开始发毛:“怪了嘿,怎么就看不到呢?”
他捣鼓了五六分钟还是一样的结果,不得不朝着石头那边喊:“赵局,我这遇到点问题,下方什么都看不到!”
原本围在石头周围的几个人一听,都匆匆赶了过来,打眼一望,也很吃惊。赵骁第一反应是:“设备故障了?”
那人很坚决:“不像故障,提上来那井壁看得清清楚楚!”
赵骁和周中阳不免同时看向陆震和陆灵蕴,见他俩的疑惑也不比其他人少。
还是赵骁一句话稳了稳人心:“也有可能地下有什么干扰的东西,导致信号传不上来。”
这个解释还算符合逻辑,在场的人心里稍稍踏实了些。操作台上的人说:“那现在怎么办?看不到里面的东西,怎么下手啊?”
这倒是个问题。赵骁又一次看向陆震,他面色凝重,似乎也在想办法。
周中阳看看天色,试探着问:“那要不,这活儿先停停,咱们合计合计,等天晴了再干?”
赵骁也觉得眼下卡壳,确实得再合计合计,刚要说也好,就听一旁的陆灵蕴开口说:“我下去!”
陆震和周中阳几乎同时说:“不行!”
那井下情况不明,冒然下去人实在是冒险,但陆灵蕴很坚持。
赵骁测过,井底下没什么有害物质,氧气条件也还可以,目前看起来唯一不放心的,可能就是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但这些东西,好像也只有陆震师徒能行。
那井底空间不大,多一个人都行动不便,陆灵蕴拎了八卦袋,随着升降台下去井底。怕地下有什么东西导致信号不畅,赵骁用了最原始的方法兜底,给她往腰上绑了根登山绳,真要有意外,她摇晃绳子他们就拉她上来。
机器上有灯,她自己也带了一盏矿灯,井上的人看着那盏灯越来越往下,光亮也越来越暗,直到消失。又过了一会,升降机停了,位置大约就在将要失去信号的地方。但这个位置如果站了人,有灯的话,是可以看清下方空间的。
升降台离井底还有十来米,借着灯光能看到下方是一个五面石头围成的空间,靠里的一面石头上也有字,因为内部没有泥土沾染,那上面的雕刻非常清晰,是一个个像云朵一样飘逸的字迹,云篆,只是她不认识。空间是个长条形,活像被开了盖的棺材!只是那里面并没有死人,甚至也没有见到任何虫豸之类。
那空间正中放了一块长条形的东西,材质像是白玉,通体莹润,光打上去,反着幽幽的暖黄光。
她按了升降台上一个朝下的按钮,那设备哐啷啷又往下了一些,却在离底还有五六米左右的时候,再也不动了。
这个高度想下去并不难,她稍一迟疑,拽着升降台的金属杆,轻轻一跃,稳稳站在了下方的条石上,如此再往下,也不过就是一人的高度,她撑着石壁轻松落在了井底。
周身一股冷气瞬间侵袭过来,井下本就阴冷,但这空间内似乎更冷上几度,不禁让她打了个哆嗦。
因为这一趟没见啥危险,所以她刚才一鼓作气就跳了下来,此刻一个激灵过后,灵台反倒有些清明了。她拿出了罗盘,终于发现了异样。无论她朝向哪个方位,她所面对的都是死位!这个石穴中,八门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