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半个晚上,陆灵蕴都在房里画符。
关于道家的符箓,其形似云,据道经记载是天上的云气结成,神仙临摹后传之人间,因此符箓也被称为是“云篆天书”。关于符箓的神秘和厉害之处,还有个典故。
相传在道教祖庭天师府的伏魔殿里,有一口镇妖井,里面有被张天师用符箓封印着的一百零八个魔君。北宋的洪太尉来龙虎山,请张天师去京城进行罗天大醮,结果好奇之下揭开了那道符。只听一声巨响,一道黑光直冲云霄,在空中散作百十道金光,向四面八方飞去。
小小一道符的威力之大,可见一斑。
画符属于基本功,需要心静,她此前功夫不甚扎实,一些复杂的符箓尚做不到一气呵成。今晚没事干,潜意识里又防范着山君,索性便把此前陆震画的各种符一一摆开,照着来了几遍,直到胳膊发酸,眼睛发胀,瞅瞅时间已至深夜。
她把笔一放,直接洗漱完爬到床上,眼皮发沉,但是精神上却还在苦熬,又强撑了一会,终于不堪疲累睡了过去。
窗外月朗星稀,凉风习习,院墙上的蔷薇花随风点头。她似乎听到有人在喊她,声音不大,很温柔,近在耳边,又好像响在庭院。
她寻着那个声音找过去,路过桂花树,沿着蔷薇花墙,穿过拱门,看到前院花圃的芭蕉树前,站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风摇动着芭蕉树宽大的叶子,光影便在他身上摇曳生灭。
她慢慢走过去,借着幽幽的月光,看到他一半脸遮在芭蕉树的阴影里,另一半脸清隽离尘,眉眼温柔,朝她伸出手说:“过来。”
正是那个温柔的声音。
她走到他跟前,迟疑着问:“山君?”
“齐修,我喜欢你叫我齐修。”他的声音也很好听。
她喃喃出声:“齐修……”
一只大手抚上她的脸,微凉。他说:“还是这样好,你不恼,也不躁,真乖。”
她就有点恍惚,心里升起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但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怔然间,她人被他抱进了怀里。迷迷糊糊间听到他说:“那只玉牙,可否还给我?”
她没听懂,从他怀里抬头问道:“还你什么?”
“玉牙,你送我的玉牙,可否还给我?”他眸光殷切,又说了一遍。
她还是没懂:“我不知道……在哪里?”
他又将她搂回了怀里,俯在她耳边低声祈求:“乖,你好好想想。”
她使劲想,但脑子是混沌的,只耳边的呼吸那么清楚,湿湿热热,继而蔓延到颈间,他的唇落在她的肌肤上,柔软,但是有些凉。
周中阳望着手机上的红色叹号,心里不踏实。
手机没信号,匪夷所思。
面前房间的窗户黑着,里面安安静静。他想敲门,稍一使劲门就开了,她这是……留了门?
“灵蕴?”他进门先喊了一声,没得到回应,便按开了墙上的小壁灯。昏黄的光线不是很亮,但足够看清房里的景象。那桌上铺了一片黄符纸,地上还掉了几张,半夜里这幅场面不免让人心惊。
她不在客厅,他本能往卧室找,门推开,借着微弱的光,果然看到床上有人,开了灯,入眼的一幕刺激着他的神经。
那丫头和衣而卧,双眸紧闭,睫毛轻颤,脸颊一片潮红,连白皙的脖颈和漂亮的锁骨也染了绯色。她领口开了一颗扣子,依稀能看到其下饱满的形状。她扭了扭身体,微微仰头,朱唇微启,一声压抑的轻吟从口中溢了出来。
这副神态,在周中阳心里重重撞了一下。
她情爱未通,这是做了什么梦?!
他喊她不应,又在她脸上轻轻拍了拍说:“灵蕴,醒醒!”
陆灵蕴猛地睁开眼,看到周中阳那一刻,似乎还没回过神来。她胸口剧烈地起伏,喘了几口气,才像是意识到眼下的情形,撑着床坐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周中阳楞了一下,眼下看起来也没什么意外,他更像是深夜闯入小姑娘房里的登徒子,多少有点心虚地说:“我担心你有事……不是说那玩意儿会再来吗,我不放心。”
“哦。”没有更多话了,这一个字听起来像是呓语。
这就更尴尬了。他总不能说,我看着你刚才的表情不对,你是不是做了啥梦?
虽然他确实很想问,但不合适。
气氛有点凝重。
他楞了几秒钟说:“既然没事,那我回去了,抱歉啊打扰你休息了。”
他朝外走,帮她关了灯,将要关卧室门时,突然听到身后说:“等一下。”
他顿住,又将门推开了一些,但是手还扶在把手上,问她:“还有事?”
她声音软软的:“你在外面等我一下,可以吗?”
“好。”他说完将门带上,回到客厅里找了个沙发坐下。
瞧着她的神态,是有话跟他讲吧,果然今晚还是有点什么事。
他脑子里又浮现出他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那张精致的小脸上满是**,这与她平日里反差太大了。但不得不说,那神态极具诱惑性,现在这画面有点挥之不去。
卧室门开了,她走了出来,头发随意地挽了起来,脸色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在他对面坐了,像是在犹豫怎么开口,过了会儿才说:“我刚才做梦了,我梦见了他。”
“草!”他低低地爆了声粗口。
这答案在他潜意识里其实有些冒头了,但是他又不愿意往那儿去想,但偏偏,她自己说了。
他情绪复杂地看着她,正想着是要先安慰,还是先问细节时,就听她又说:“梦里我看到的山君,是你的脸。”
“啊?”他这下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他和山君共用一张脸这事,实在不叫人期待。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会不会,因为他顶着我这张脸亲了你,所以你……”
“也许吧。”她低着头,闷了一会儿又说:“在梦里,我……竟然没有反抗。”
他噎住了。她那副神态,确实是没有一点抗拒的意思。
他憋了半天,实在是没憋住,问她:“到了……哪一步?”
她脸上消失的红晕,眼见着又显了出来,小脸红彤彤的,干脆两只手托在了脸上,眼里都是沮丧。愣了一会儿,才又伸出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锁骨。
周中阳绷着的一根弦这才稍稍松了些,继而又忿忿地说:“我应该早点来,妈的!”
看她情绪还是不好,他又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也可能就是个寻常的梦,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嘛……”
“不是。”她打断他:“不是寻常的梦,他向我讨一件东西,玉牙。”
“玉牙?什么东西?”他想了想又问:“这是他的条件?”
“可能是吧,他让我把玉牙还给他,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让我想想。”
周中阳似乎比她还愁:“这邪祟有啥话不能一次性说清楚啊,这云里雾里的打什么机锋?”
陆灵蕴幽幽地:“他是想说什么,但是我醒了。”
这意思还怪他喽?
他干脆说:“别瞎耽误功夫了,让你师父直接收拾掉算了!”
收拾掉吗?陆灵蕴没吭声。
她望着他,眼前这张脸严肃中带着些气愤,梦里却是温柔而满眼期待。
她忽然意识到这种情绪是怎么回事了,她舍不得,对他竟有一点喜欢。这和第一次梦见他,他头上接二连三地落下天雷,她看到他嘴角出血时的感受一样,她当时难受得想哭。
她一眨不眨地望着对面的人,有点分不清这情绪来源,是因为周中阳对她有意无意的亲密吗,让她在潜意识里有了一些些好感,直到这张脸亲了她,这情绪就一发不可收拾?
不然很难讲,她为什么会对一只邪祟产生了熟悉和不舍,连梦见他也是周中阳的脸。
这种感情一旦起来,再看周中阳时,心里有点涩涩的发堵。
周中阳不明所以,就觉得她眼神湿湿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问,就听她先一步开口,声音潮软地像浸过蜜糖:“我好像有一点喜欢……”
喜欢谁,她没说,周中阳,或者齐修,好像都不合适。
一定是大半夜的人不清醒。她闭了闭眼,再开口似乎冷静了许多:“谢谢你来看我,应该没什么意外了,很晚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周中阳心情微妙,她刚刚呓语似的撩拨了一阵儿,他还没消化好,她又云淡风轻赶他走,他活了二十多年,被个不知道算不算情窦初开的小丫头拿捏死死的。
尽管如此,他还是说:“行,那你休息吧,有事打我电话。”
周中阳走后,陆灵蕴把落在地上的符纸捡起来,自言自语说:“居然不怕。”
她这会儿没了困意,映着月光走了出去,路过桂花树,沿着蔷薇花墙,穿过拱门,站在花圃前那棵芭蕉树下。有风,芭蕉树的叶子轻轻摇曳,地上的影子也跟着晃荡。
她站在梦里齐修站过的地方,轻声念道:“玉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