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此话一出,乌晗不自觉将目光落在花白衣裙上,很快她叹息摇头。
阴魂入体,孩子若未成形便是被吸食,若孩子成形二者相夺生气,孩子降世则为鬼胎。
‘张小姐’周身纤弱,无腹大虚消症状,想来那孩子并未留住。
‘张小姐’松开狐妖后退半步,掩去口鼻,厌恶道:“女子选婿,一遵父母命媒妁言,二看男儿品行是否端正。爹未对你下帖,至于你的为人我不妄加评论。为子女者自以侍奉孝敬父母为先,我高楼绣球择婿,不日便要大婚,还望这位公子莫胡言乱语,坏小女子名声。”
无情话语夹杂厌烦语气,当头一棒震得吕天霖不知该如何言语,他嘴唇颤动眼见那人又向狐妖靠近,一张正气的脸涨得通红,眼中闪过愤恨,“你留我在你屋内耳鬓厮磨时分明说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沧海桑田不分离……”
“你向来最重才学,定受此人姿色蒙骗,才对我如此生分。”
‘张小姐’本欲转身离去,闻言挑起狐妖下巴,细细端详,“眉平稳修长,眼含情勾人,端面相我不选他选你这平平无奇之人?”
她放下手招来侍女:“爹向来不喜有外男入内宅,若叫他知晓有人假借他人之名扰得家中不宁,定不会留情。”
侍女低下头唯唯诺诺,二公子叫嚷的声音忽然一歇,捂住肚上肥肉虚张声势道:“若说家中不宁由何而起,你才是元凶。”
他话是对的‘张小姐’,不料有人一个跨步,狠踢他一脚,“逆子,胡言乱语什么?”
员外府明雅堂内,乌晗和洛颢被张员外请至里面入座。
不过匆匆一瞥,便知张家家底厚重。房梁是楠木而作,她与狐妖所坐木椅是上好梨花木,屋内左右两侧各有一博古架,上有珍稀古玩不一,烛火亮起,染上浓厚历史韵味,古朴又熠熠生辉。
看过茶后,张员外身旁留一可靠亲信,厅门大敞,远远传来几声呼喊,有人小步上前,“老爷,那歹人已赶出府外。”
闲杂人,歹人。乌晗与狐妖默不作声,心中纷纷开始思量。
张员外对张静雁的心上人所感可十分不佳啊。
不过这与他们无关。
乌晗朝狐妖歪头示意:你去说你不做张家婿。
没等狐妖做出回应,张员外将二人间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他振臂一挥,问道:“洛公子,这位是……”
洛颢不作声,年轻公子见到张员外少说都要行礼尊称,他是许久未曾遇到如此傲气之人,他似笑非笑,“莫不是洛公子在以前惹的桃花债?”
乌晗神色复杂,狐妖眼神一瞥傲慢摇头。
张员外也不尴尬,呵呵一笑后拍着扶手:“我还当这位不请自入的姑娘与你有旧情,听闻洛公子今日成我张家佳婿,急匆匆赶来要带你离开。”
想来园中所说皆入张员外耳中,乌晗也不隐瞒来意,“张员外,我与洛公子并无半点私情,只是我二人本是闲散游人,途径杞镇,恰逢张小姐绣球选婿,这才误打误撞……”
“哎,”张员外打断乌晗,“什么误打误撞,择婿乃是天赐姻缘,小女可是满意得很,期盼早日完婚呢。”
春色动人,此时却寒心。
夜色昏沉,乌晗与狐妖一左一右溜出员外府,路上乌晗将自己一夜未眠的推测说予狐妖。
“绣球择婿能入场者都有张家帖子,你来历不明被选中,这员外也不恼,只一心要你完婚,其中定有古怪。”
五更天,更夫铜锣一敲,街上人丁稀少,大都身穿黑袍行迹诡异,乌晗与狐妖还未离开杞镇,便被拦在街上,来人手拿长棍和和气气把他们又请回员外府。
半空中有一透明身影猛吸一口狐妖气息,脸上嘻嘻笑道:“力量如此浓厚,该与我好好欢-爱一场,怎如此焦急离去?”
阴魂眼珠一转,生出几分诡色和乌晗脸贴脸,“定是你要坏我好事。”
许是昨日乌晗出手未对她造成分毫伤害让她认为不足为惧,说罢她扑上前来就要撕咬乌晗,面庞青紫狰狞,森森寒意让张家侍从后背发凉,就见随洛公子一道的女子亮出短刀从脸庞由上而下一挥。
寒意顿消,阴魂怪叫一声不知去了何处。
收敛刀上妖力,乌晗询问一位年岁稍长的灰衣侍从,“大人是如何得知我二人在此?”
那人道:“小姐天不亮喊人要我们来请二位回去。”
阴魂离体前竟先派人拦住他们,乌晗哭笑不得摇摇头,悄声问狐妖,“你如何打算?”
狐妖神态自然,从袖中拿出一叠银票,“这是昨日张小姐给我的贴己钱,你向来抠搜,这些能用一段时日了。”
银票拿在手里少说有数十张,足够普通人家十年吃喝,乌晗接到手里,就听狐妖悠闲快哉道:“这府中宴客的是佳肴美馔,又有银钱可拿,还有侍从随意使唤,不如你我在此分道扬镳,我回去定会向父亲美言几句,保管无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哦,又来了。
乌晗冷冷拒绝,狐妖被拒得多,也不恼。对他来说人间有美食美景和美人,在何处都一样,回妖界这事于他而言并不重要。
只有乌晗一人在着急。
眼下情况是阴魂欲与狐妖成亲,狐妖贪恋人家景色财,张员外也同意来历不明的男子和女儿缔结姻缘……
狐妖想走,上天入地皆是道,可他不愿走时便少不得乌晗哄骗。
若是大婚双方都不成,张家定不会留狐妖在府中,到时狐妖自会离开杞镇,随她前往妖界。
关键还是在于‘张小姐’。
‘张小姐’今日醒得早,用过早膳后便又去了后花园,秋千摇晃一个来回后她想到昨日所选的美人,掩口而笑,步伐声轻轻响起,她一回头,有人正往园中来。
来人是与美人同行之人,她目标明确,直言不讳。
“要怎么你才会取消婚事?”
秋千又开始晃荡起来,连带着‘张小姐’声音也起起伏伏,“我爱男色,要享用天下男子之气,你那同行人深不可测,每日只顾吃喝玩乐,主动要留下做我夫婿,我怎么会说服爹取消婚事?”
随秋千不断上起下伏之人身形纤弱,不过十八,若说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杀了眼前这具肉身,阴魂离体,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
可突然,乌晗想起有人曾说:心若有恶所行为恶,此为恶者。
她心中一动,想起自己所求,善有善果恶有恶报,她行过恶事,若是杀了眼前之人,虽能解眼前困境,但也为恶人。
天道自古赏罚分明,她日后定愧于己身,得恶果。
杀人是绝境之下最优解,却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
张员外一家祖籍并不在杞镇,十八年前从其他县举家搬迁到杞镇,同年张静雁降世,女为静字辈,故取名张静雁,上有两位兄长从宇字,一为主母所出长子张敬宇,二为同胞兄长姨娘所出张家次子张慕宇。
而张员外之所以对张静雁的婚事如此焦急上心,则是为了冲喜。
“冲喜?”
乌晗难以理解,民间婚俗是有这一说法,她在万事阁的那些年也接触过一些达官贵族的事迹,有人久病不愈可通过冲喜来改善运道使身体健康,而张家……
她一思索,道:“是因为张小姐?”
这些事外人难知,府中成精杨树却一清二楚,府中人再大权势,不过百年又换一批人。它说起话来毫无顾忌,“可不是嘛,张家小女一场病后阴魂入体性情大变,来了几个假道长屁用没有,也请过大夫,只说是胎儿死于腹中,气血不足所致阳虚。”
“她珠胎暗结一事不知哪个多嘴的传到外面,败坏张家名声。张员外看过那些青年,觉得哪个都比女儿心上人好,所以才弄出一场绣球选婿,一来堵悠悠众口,二来为冲喜,让张静雁恢复往日性子。”
“那阴魂?老树每次看见她都是面目扭曲一张脸,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只是……”老木吞吞吐吐,“有时有点眼熟。”
乌晗从老树枝头下来,粗壮的大树抖三抖,抖落孱弱叶片,抖走一只黑鸦。
“张家方位布局是请大师看过的,最近无故家宅不宁,连带也扰我清净。”
“叨扰了,多谢前辈。”
恭恭敬敬向老树行礼后,乌晗入南房,下人正手脚麻利将残羹冷炙收拾走,狐妖则起身,不知从哪摸索来一把扇子,呼啦打开作风流倜傥状:“你还不死心?”
“今日张小姐可派人在我这告你一状,让我与你断了联系。”
一旁伺候的小厮为她上茶,茶叶沉底入口留有清香,是上好的武夷岩。
“你要嫁与张家,自然是要有男德、男言、男容、男功,且从妻姓,日后侍奉公婆,早日为张家开枝散叶。”
支开小厮,狐妖扔下折扇面色铁青,低吼一声:“我是男的。”
乌晗:“很值钱吗?”
“……”
狐妖摁住额头,“我记得人间以男子为尊,女子需遵三从四德,这赘婿是相反?”
时至今日听乌晗这么一说,狐妖才感觉哪里不对。他生性肆意,来人间是为游玩享乐,谁要折断羽翼一辈子将他人奉为天,为他人忍受苦楚。
“我们走!”
狐妖下定决心,将屋内东西一卷,问乌晗索要储物袋。
乌晗自然不给,让他仔细听听外头动静。
不知何时,院门外有两护院小厮,院中是洒扫小厮,还有各类家丁人数不一。
这间屋子早已被张家安排人手围起来了。
“众口铄金,你若是逃婚,张家可经不起再从他人口舌中滚出来,张员外好歹也是一介员外,怎肯放你走?”
乌晗笑眯眯道:“狐狸,准备迎接你的婚事吧。”
不料狐狸很快反应过来道:“我若是与人过婚书,拜天地,日后可就一直留在人间,不回妖界了。”
他高声一喊,屋外匆匆跑来一人,是张家小厮,重新拿起桌上折扇,他大摇大摆朝外走去。
“马上要成婚了,是该多顺妻意。”
乌晗看过外边日头,红日当空,春风细腻,院中人各司其职手下忙忙碌碌,轻飘飘建议:“不如你去张小姐厢房请她去赏春景吧。”
入夜,乌晗从外头闲逛回来,刚推开小半扇门,就听到屋内细细小小的碎铃声,还有若有若无的呼吸。
她合上门佯装无事,屋内漆黑一片,目不斜视将灯在狐妖面前燃起,幽幽道:“这是什么。”
狐妖手中有一串风铃晃动,他把手中把玩之物扔给乌晗,风铃扬起又落下,在静寂的室内传出刺耳声音。上刻细小纹路,初看以为用于装饰,可风铃给人感觉实在阴冷,不等乌晗开口,他主动开口:“上边是咒,用于招魂。”
“是。”乌晗听到屋外有脚步声,吹灭烛灯,悄声道:“我原以为是阴魂所致张家家宅不宁,如此看来是因风水所引。”
“或许是人。”狐妖起身离开座椅,打开屋门,隔间是他的房屋,有一黑影见四顾无人,鬼鬼祟祟推门而入。
夜色下手中尖刀格外耀眼。
“风铃是张小姐心上人所赠。”
乌晗使术法将南房门窗锁死,把人困在屋内,“原来是他。”
她将自己查探之事细细一理。
这些时日进出张家能到后花园的人不多,无人行踪不明,只有吕天霖身旁一总有伤痕的高大侍女不见身影,那侍女自小被买入他家,家道中落时也未曾放人离开,忽有一日便不见了,他自言是遣散回了老家。
“事实上此人在张小姐病前就不见身影,而后他送张小姐招魂风铃,不久张小姐一场大病阴魂入体……”
“阴魂对他深恶痛绝,借张小姐之身和他断绝往来,我问他周边邻里,阴魂样貌特征正是与吕天霖相伴十多载的千红。”
风铃叮一声作响,阴魂被唤至两妖面前,她睁开眼满是迷茫。
不远处传来尖利叫喊:“快来人呐!快请大夫!”
“小姐……小姐……”
“小姐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