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定远猛地攥紧了拳头,眸中尽是讶异。
“姑娘所言,分毫不差。”他面色凝重,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方才有一瞬他甚至怀疑面前二人是作案真凶,但见青璇与许渊二人年纪尚小,理智之下还是打消了疑虑。
“不知家主希望我们做什么?”许渊淡淡开口。
吴定远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滞,苦笑道:“不瞒公子,我如今在吴府处境艰难。”
“家父故去后,因我与妻子膝下未有所出,那些族中长辈们对我父亲这么些年积攒下的财产虎视眈眈,是以我请二位来,是想请二位做一场法事,将家父留下的财产名正言顺地归入我名下。”
吴定远倒也是个直爽的人,寻常人对这档子事多少会不好意思开口,可他面上却并未有任何羞耻之色。
在他少时,吴青雄生意还未做得这般大,偶有周转不灵之时,这帮亲戚非但不曾帮忙,还落井下石。
吴青雄凭自己的经商头脑一步步走到今日,如今他尸骨未寒,这些口口声声为他好的、八杆子打不着一边的族人便立刻打上门来,要将家中全部财产转移到族人名下。
吴定远绝不同意。
“家主的想法很好。”青璇沉吟片刻,又道:“只可惜恐怕行不通。”
她这话说得不客气,若是脾性差些的,怕是早便发火了,可吴定远却只是看了她一眼,问:“姑娘何出此言?”
“家主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青璇抿了一口茶水,将茶盏放下,“诚然如家主所言,即便我同兄长将法事做了,令家主这位置做得名正言顺,家主便能保证堵得住族中之人的悠悠众口?”
“家主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究竟需要我们兄妹做什么?”少女音色清亮,所说之言掷地有声。
吴定远寄情山水,不喜经商,且膝下并无子嗣,只要抓住这一点,族中之人自有千万种法子将他撇开,独享荣华富贵。
吴定远即便再笨,也不会连这个道理都不懂,那他寻人做法事,理由便很值得商榷。
“果然瞒不过姑娘,这些日子我对外放出消息,要寻道士来驱邪,可来的尽是些江湖骗子,一问三不知,只惦记钱财,一来二去之下我也渐渐歇了心思。”
“方才那番话不过是对姑娘的试探,还请二位不要见怪。”吴定远双手保拳,拱了拱。
“不过家父死得实在蹊跷。”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目光有些闪烁起来。
青璇直觉吴定远接下来的话定然是重要线索。
“家父并非死于两日前,而是两日前家父的尸身才被找回。”吴定远闭了闭眼,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他目光望向远处的回廊,陷入了回忆:“大约半月前,我因不肯继承家产,同父亲大吵一架。后来我姐夫和长姐入狱的消息便传了过来,父亲自那时便有些神神叨叨了,直到五日前他去旁边的白云寺小住。”
“我当时和父亲的关系闹得很僵,也不曾去关心他的行踪,直到父亲去了三日仍不回家,我才想起派人去寻。”
吴定远面上透出些后怕:“回来的小厮报信说父亲根本从未去过白云寺,可这天晚上我却在长姐未出阁前的芙蓉居外听到了一声惨叫,再进去看时只见到父亲堪称惨烈的尸身,旁边值夜的小厮已经昏了过去。”
后来吴定远封了全府上下所有人的口,只道吴青雄死于中风,又重金寻了入殓师将吴青雄送葬。
青璇听完这番话,轻轻点头,一语指出他话中漏洞:“可我还是不明白家主为何要寻道士驱邪。”
“还望家主如实告知。”许渊接口道。
这下吴定远的脸上是真真切切地露出一丝苦意了:“姑娘和公子聪慧过人,只是此事牵扯到我那入了狱的长姐,还请二位容我思虑两日。”
说罢他又道:“时辰到了,我该去灵堂替家父守灵了,红叶,送二位贵客回房。”
青璇拧了拧眉,这吴定远这般不配合,她再想要得到线索就更难了。
很快红叶入了花厅,熟练地打了帘,招呼青璇出去。
青璇和许渊跟在后头,青璇打定主意,状似无意地开口道:“红叶姑娘,请问府上是否曾有一位已经出了阁的小姐?”
听了这话,红叶顿了顿,想了许久才温声开口道:“是的,老爷膝下育有一位小姐和一位郎君,郎君便是今日姑娘见到的家主。”
很快三人走过一道垂花门,来到一处水榭,水榭中春花开得正好,其中有一抹白色倩影伫立在花丛中,正拿着一木斗浇花,连后头有人来了也不曾察觉。
红叶率先将头低下,恭敬道:“夫人。”
莫氏听了这话才回过头来,见红叶带着陌生的一男一女,有些讶异,却也开口免了红叶的礼,问道:“不知姑娘和公子是…?”
青璇知晓她是吴定远的妻子,遂将从前忽悠门房的那套说辞再来了一遍:“我名陈花,兄长陈叶,我二人师承云游道人,途径此地,听闻贵府招工,故来一试。”
莫氏听完来龙去脉,又亲亲热热地挽过青璇手臂:“原是如此,难怪陈花姑娘和陈叶公子有这般气度,原并非寻常凡夫俗子。”
说完这句话,她又幽幽叹了口气:“若非我那小姑子出了事…哎,夫君这几日也是忙得焦头烂额,还望姑娘和公子多帮衬着些才是。”
“那是自然,只是不知夫人是否方便告知吴小姐出阁前的住处,我二人好去查探一番。”一直不曾开口的许渊突然问道。
青璇亦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莫氏心中暗自惊异,官人竟将此事告知面前二人了,于是她也不再保留地指了指远处那条路,说道:“顺着右边那条路往里走,绕过回廊,见到芙蓉居三个大字便是了。”又抿了抿唇,提醒道:“只是如今芙蓉居除了两个守门的婆子,已经无人居住了。”
她这话是说前些日子芙蓉居刚发生了命案,意图止住二人前去芙蓉居一探之心。
青璇见面前妇人关切之色不似作伪,笑了笑:“多谢夫人告知。”
莫氏又拉着青璇寒暄了好一阵,这才松开了挽着青璇的手,独身一人往灵堂而去。
青璇对自方才便维持着站在一旁姿态的红叶道:“我同兄长要前往芙蓉居,红叶姑娘可自行回到偏院。”她来时已将这条路摸顺,此时也不再需要红叶的指引,考虑那地方凶气重,红叶这么个谨小慎微的小丫鬟怕是也不想去,青璇边让她自行找个舒服地方待着。
果不其然,听了青璇这话,红叶往日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几分真切的笑来:“谢姑娘。”
青璇同许渊沿着莫氏指出的路往前走,芙蓉居的样子很快映入眼帘。
遥遥望去,那处院子十分疏朗,不同于整座吴宅的江南意趣,显出几分格格不入来。
牌匾上的芙蓉居三个鎏金大字虽已褪了色,可上头却一层灰都不曾落,不显凋敝,想来是有人经常打扫,吴氏的宠爱也可见一斑。
此时庭前正立着两个婆子,各手持一把扫帚,将门前落叶归入簸箕中。
一个婆子面上很是有些不耐烦:“你说这大小姐都出阁这么些年了,这院子还日日打扫,烦不烦呐!”
另一个年长些的婆子见状忙捂了她嘴:“这话可莫要叫旁人听去,这老爷前两日死在芙蓉居,听说是忧思大小姐过度呢,家主前两日也免了咱们屋内的洒扫,你可别再抱怨了。”
那婆子暗骂一声晦气,神色恹恹的,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
青璇见状,心下了然,快步走到那个抱怨的婆子面前:“婆婆,这可是吴小姐的院子?”
那婆子被突然出现的青璇吓了一跳,忙拍胸脯顺着气,上下打量了这个衣着简朴的少女一眼,见她以纱覆面,看不清样貌,便也趾高气昂起来:“不错,这便是大小姐的院子,你是府内新来的丫鬟吧?”
另一个婆子瞧见她们说话,也从另一侧走了过来,有些狐疑地看了青璇一眼:“不知姑娘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当,不过闲云野鹤之人,奉了家主的命令,到这芙蓉居内查探一番。”青璇微微一笑,将自己意图道出。
年长些的婆子想到这两日府中传闻,心下一惊,大约猜到了青璇身份,对身旁婆子使了个眼色,道:“原是如此,那姑娘便进屋吧。”
说罢拉着另一个婆子往别处走去,却被青璇拦住:“我有些事情想知道,不知婆婆可否借一步说话?”青璇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直看得另一个婆子眼冒精光。
年长些的婆子皱了皱眉,有些意动,却还是拒绝了青璇:“我老婆子愧不敢当,还请姑娘收回成命。”
那原先抱怨的婆子却是一把推开那年长些的婆子,抢先道:“不知姑娘想知道什么?”
一旁年长的婆子还想拉她,却被她用力一甩,见劝不动,那婆子叹了口气,转身专心做着手上的活。
青璇将一锭银子放到她手心,朱唇轻启:“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家小姐的一应大小事,通通告知于我。”